128、番外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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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过了一年，他们还在京城耗着。
林溦之每日都在王隐面前长吁短叹，胡话也越来越多。要么指着方皓的空房间说：“你看，方皓想回甸南你不同意，他气得锁门了……”
要么指着廊下的雨说：“你看，方皓思乡心切都哭了……”
起先王隐以为他脑袋真出问题了，紧张不已，找来医师，林溦之也一正本经地配合治疗，结果真查出来他忧思郁结。
此后王隐早朝也不上了，天天守着人，致仕书一封一封道上去……可惜，他一时半刻是真的脱不了身。
王隐入京十六年，为官已有十一年，后期又担任要职，同党生谊众多，牵扯利益深广，且新皇又是他一手提携的，储君新政，诸事繁冗，他根本不能在此时致仕。
几番胡言乱语虽吓到了王隐，却改变不了现状，他自己是内疚万分，可是没过多久就逮到林溦之兴奋地收拾包裹，打算偷偷先走……
王隐终于明白，他从一开始就是装的！
两人大吵一架，相互指责，吵完还得王相床头道歉。
直到嘉和二年，王隐终于渐渐能半退隐下来。
恰巧此时玄珠公主产子。这一个身份贵重，千万宠爱的孩子，当夜就被偷偷调换到了吴府。此后就连王夫人都搬到了吴府，时时刻刻守着这个宝贝。
林溦之心中的忧思也渐渐被这个孩子抚淡了下来，毕竟他再急也不能抱着一个襁褓婴儿跋山涉水。
唯一苦的就是蒋家。
蒋茂行在玄珠生产当日告诉他爹娘孩子不幸早夭，二老伤心了好些日，还一直埋怨蒋茂行都不让他们见那孩子一面。
此后这对新婚夫妇还隔三差五往吴府跑，搞得蒋夫人更加莫名其妙。
一个毛头小儿在半年内养得愈发娇憨可爱，玄珠日日来此，越看越不舍，越看越难过。
得非所愿，幼子生离之苦，还有蒋茂行还甘之如饴地陪伴着她，她几乎每日活在煎熬中，愧对蒋家，愧对方皓，愧对孩子，愧对自己……
可是再煎熬也没有回头路了，人人都知晓王相为若水公子终身不娶，收养外婴，继承家统。
这个孩子从此是王家人了。
***
新朝律回春渐，万事欣盛。
王隐终于能动身回甸南。
在这之前，他必须入宫觐见新帝。
殿内帷幔重重，光影从窗棂折射进来，一步一移，半明半暗，反倒衬得王隐身形萧肃，眉目疏朗，只是他脚下的每一步都走无声无息。
君臣身份一旦确立，连踏在白玉砖上的脚步都透露着谨慎。
走至殿西侧，隔着一道山水屏风，王隐看见玄鹤伫立窗口，正遥望窗外。
“王兄来了。”声音仿佛从屏风洇出来，听不出情绪。
王隐下跪叩拜。
“王兄忘了，你是唯一一个能无事不入朝，觐见不叩拜的人。”
王隐道：“那是圣上对臣的抬举与宽容。”
玄鹤走出来，扶起他：“我对你再宽容也留不住你。”
王隐垂首不语。
两人已有多日未见，且因王隐致仕之事又生了芥蒂，如今开口与沉默都是一种生疏。
玄鹤静望了他片刻，抬步走到窗台，廊下微风轻拂人面，花木参差盛放，正是好时节。他随意落下目光，仿若漫不经心地开口：“为了他，你的名誉，权势，理想抱负，全都不要了吗？”
王隐微愣了一下：“那些……是好。‘致君尧舜，扶世济民’士人终生信仰。还有权势名利，可以呼风唤雨，可以得到荣华富贵。”
“可是玄鹤，这里还掺杂着勾心斗角，拉踩算计啊！那些掌权者的嘴脸我看得太多，一想到自己也是这副模样，就觉得自己全身恶浊，污秽不堪。”
“那你把我扶持上来？自己却要走？”
“你是天命注定，”王隐抬眸与他对视：“我与众人不过是顺势而为。”
玄鹤弯了一下嘴角，只是那笑容太苦了，“说到底，是你变了。”
王隐再次沉默了。
玄鹤望了一眼御案上层叠的书信：“我若不准呢？”
“臣心意已决。”王隐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叹了一口气，低声道：“玄鹤，我真的累了。我不想每日都揣摩天子的心理，不想每日都想着防备别人，我只想简单一点。”
“我不会让你这样。如今这天下由我掌控，这是你帮我争来的，你是我的恩师，是我的兄长朋友，我绝不会让你……”
“玄鹤，”王隐轻声打断：“你能这样想是我的荣幸，可是十年后，二十年后会不会树大根深，功高震主？到那时我们如何自处？”
“你大概不知晓，臣出身的那年也是贤君新朝，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父亲不想我走仕途，故取名隐。如今我入京已经十六年了，十六年了，终究是故土难离……”
“是故土难离，还是故人情深？”
王隐笑道：“怎样都行，我本因他而来，亦因他而去。”
言罢至此，玄鹤自知再劝也无意义。
只是悲凉，从心底深处心里升起的悲凉，一层一层浸透全身。
曾经不负王隐的厚望，为了得到他的认可，他放弃喜好，放弃情绪，放下情感，努力做一个贤明持重的好皇子，好皇帝，可是努力到最后，王隐不想看了，也不想管了，他把自己丢在这里，让自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窗外暖阳斜照在玄鹤身上，身沐天光，他却觉得凄寒，抬眸望向那越来越淡薄的背影，话说尽了，人心留不住了。
官职辞尽，御赐之物也都退了回来，皇帝虽未亲自为王相饯行，可公主去了，且满朝文武都觉得这是君臣闹着别扭，还猜测王相什么时候会被复召，所以无论出于什么心理，大家都争相去送王隐……
然而到底是晚了，王隐提前了一天出发，谁也不见，谁也不拜，留下陈情书，以示众同僚旧情。
众人乘兴而来，悻悻而返。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们也明晰了王隐的性情为人，反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悔意与赞叹。
一时间京中又以称赞王相为荣，都道什么王隐与若水公子乃真君子，是与众不同神仙人物，荣誉富贵留不住他，他们干干净净的走，不像是平息动乱的英雄，只是一对久别故乡的游子……
一行人从盛京出发时是初春，如今已到了暮春时分，路径两旁依然是草木苍翠，野花烂漫。
二十来人不紧不慢地行在小道上，中间一辆六七丈宽马车，车内坐着一位雍容妇人，四个侍女，两个奶娘，专门服侍一个周岁小儿。
也许觉得车内闷，妇人让她们把两侧的车帘都掀了起来，奶娘正抱着小儿哄他看窗外的蜂蝶，还时不时传出欢笑声。
车夫知晓，这里面的人最金贵。
最前方还有两个骑在马上的年轻人，容姿风貌都不是普通人可以比的，车夫最初看见时都不敢直视。
当然他也知晓这一行人身份不简单，当初命他接差事的人都是朱衣权贵，更何况权贵千叮万嘱要护送的人。
莫不是皇亲国戚？
车夫有些好奇，边驾着马车，边暗自揣度。
这两位男子都叫那位夫人为母亲，可两人明显不是兄弟，一个眉疏目朗，笑起来温和好看，另一个虽然也俊俏，可是不笑不说话时眉眼冷寂寂的，像含了冷雾，让人不敢直视，不敢说话。好在他身旁的男子一逗他，他就笑。
此时两人正谈着话，也许是谈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右边那位男子仰首大笑，左边这位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虽然隔得有点远，可是也能看清男子眉眼微微上挑，虽是嫌弃，可是眼里却是笑意。
王隐朝他伸出手：“把你的手给我。”
林溦之道：“我要握缰绳。”
“换只手。”
“不……”林溦之挣扎了一下，对上王隐的眼睛，还是换成左手握缰，把右手递到了他掌心。
掌中微热，这股暖意至指尖展开，与他十指紧扣后又逐渐收拢。
不知怎的，林溦之想偷偷侧首看王隐一眼，刚转了眸，正巧那双明亮流着光的眼睛也朝他看来，四目相对，林溦之蓦然乱了的心跳。
王隐脸上是得意又温柔的笑容，凑近了他一寸：“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有什么企图？想偷亲我？”
“美得你！”
“哈哈哈哈哈……”
而他们身后的车夫看到这一幕，还有十指紧扣的双手，更懵了。
停车休息时，他终于找到机会与王夫人闲聊，边逗着小娃边笑呵呵地问：“你这小孙子满周岁了吗？”
王夫人道：“还差半个月呢！”
“哟！看不出来，看这小身段像一岁半了。到底是小贵人啊，又乖巧，又懂事，不哭不闹，知道心疼祖奶奶。”
“那是。”王夫人得意道：“我家小宝贝从出生可是就是我带着。”
“这样啊……”车夫看了一眼河边的两人，终于能引出那个困扰他很久的问题：“右边那个是你儿子啊？”
王夫人答：“哎，是的。”
“那怎么不见你小孙子的娘亲啊！”
王夫人也抬眸看了一他们，道：“你看旁边那个穿青衫的像不像他娘亲？”
“啊！这、这……”
“哈哈哈……”端庄一生的王夫人此时竟也开怀笑出声。
车夫也不好意思地附和着笑了出来，他眼神飘忽，转向河边的两个男子，心想，今天真是听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第128章 番外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