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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

  •   察觉到她的走神,菲恩也不着急开口唤回她游离的意识,等她目光渐渐聚焦,才拿起星河,递到她面前,无声地说:“请收下。”

      虞笙没扭捏,大大方方地接过,用口型回给他一句“谢谢。”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靠回到椅背上,过了一会,电影进入到最后的字幕滚动环节,虞笙没忍住压着嗓子问了句:“你都没有联系过我,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菲恩敏锐地听出她的潜台词,摇摇头,然后说:“Trust me ,这只是一次巧合,我今天下午在这附近办事,偶然看见你走进电影院,我就让人送来星河,借这机会来见你。”

      听他解释完,虞笙更加不能理解了,“既然你有事要忙,为什么还非得赶在今天跟我见面?”

      “因为今天柏林没有下雨,”菲恩说,“这很难得,我担心再不抓住这次机会,在你回中国前我都见不到你。”

      虞笙稍顿,紧接着说出这几天存放在脑海里的最大困惑:“前段时间也有一天没下雨,但你没来见我。”

      “那天出了点状况,我没能拿到星河,所以没有办法来见你。”

      虞笙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不以为意地笑了声,用满不在乎的姿态说:“一束花而已。”
      花又不是他们见面所需的必要因素,他居然逮着不放。

      这人到底是有多古板、不知变通?深入了解下去又得是多无趣?
      虞笙在心里给他扣了两分印象分。

      “不只是一束花。”
      默片在这时彻底结束,头顶的灯光一盏盏地亮起,菲恩看着她,眼里像燃着一簇火星,语气平缓轻柔,却毫无轻浮之意,“This is my commitment to you.(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虞笙迎来长达五秒的恍惚,当然不是为了他刚才和别人说情话时如出一辙的缱绻腔调,而是她脑子里又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了一些零散的记忆碎片,关于那天晚上的。

      他的后颈有一颗淡褐色的痣,右侧肩胛骨上横着一道长达十公分的疤,看上去很深,像很多年前伤的,已经完全愈合。
      后来她在他这道伤疤附近,抓出了两条又细又长的划痕,是她动情时的证据。

      等思绪归拢,菲恩已经悄无声息地起身,他的个子很高,身板看上去没有那么健硕,但压迫感极强。
      虞笙的薄瘦身影被迫笼在他带来的阴影里,这让她一阵晕眩,起身不稳,踉跄了下。

      菲恩眼疾手快地扶了把,“Are you OK?”

      虞笙站直身体,抬头朝他扬起一个笑容,示意自己只是一时迷糊,身体并无不舒服。

      菲恩松开了手,没再说什么。

      两个人并肩朝出口走去,快到影院门口前,菲恩邀请道:“虞笙,如果你晚上没有约会的话,愿意和我一起用餐吗?”

      该来的谁也挡不了,虞笙强迫自己露出了一个“乐意至极”的笑容。

      “你喜欢意大利餐吗?”他又问。

      虞笙回了个“Yes”,事实上,对她来说,吃什么都没有任何差别。

      很快一辆黑色宾利停在路边,司机下车替他们打开后座车门。

      柏林今年的马拉松比赛从今天开始,一直持续到下周一,市区很多路段限制通行,司机绕了远路,二十分钟不到的车程被他开到半个多小时。

      虞笙坐车容易犯恶心,忍了一会没忍住,用征求般的语气问道:“Can I open the window?”

      菲恩回:“Of course.”

      车窗降下,外面涌进新鲜的空气,虞笙瞬间感觉自己得到了新生,她舒服地眯起眼,在晴朗的夜色,欣赏连缀成银河的灯光。

      她最喜欢柏林的一个点就在于此,这座城市不管多晚都会有光,像是在为你引领回家的路,这曾一度误打误撞地成为她在异乡漂泊那几年里最温柔的慰藉。

      菲恩选定的这家意大利餐厅虞笙略有耳闻,里面一道最普通的例汤也动辄四位数,曾经还被她打趣只有冤大头才会来这用餐,哪成想,自己现在就变成了冤大头,虽然是被动的。

      想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虞笙没有藏拙,和侍应生全程用流利的德语交流。

      等她点完餐,菲恩开口:“你的发音听上去很标准,你是德语专业的学生,还是之前在德国待过一段时间?”
      他对她,除了她意外留下的那张名片,称得上一无所知。

      虞笙诚实道:“我在这里留过学。”
      不待他多问,她继续说:“你的普通话也很标准,有专门学过?”

      “我的祖母是中国人。”对于自己的身世,菲恩毫不隐瞒,“我的母亲是中英混血,德语、英语和中文是我从小的必备语言课程。”

      也就是说,他的身上留着三个国家的血。

      虞笙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回答,忍不住仔细看了他几眼,这才从他脸上强大的日耳曼血统里看出独属于亚洲人的皮相美。

      “你觉得满意吗?”菲恩没头没尾地来了句,带着几分玩笑的语气。

      虞笙猜测他问的是自己的这张脸,她笑了笑,由衷道:“完全挑不出毛病。”

      菲恩扯唇笑,他的嘴唇薄,懒散一笑时看着像浪荡不羁的公子哥,和他的某些温驯做派大相径庭。

      这个话题没再进行下去,菲恩从西装内衬口袋拿出准备已久的薄卡片,瘦长的手指轻轻捻住一角,缓慢朝她的方向推过去。
      “虞笙,这是你落在我那的名片。”

      白底卡片看上去保存得很好,四个角不见一丝褶皱。

      在观察的过程中,虞笙还分出一半的注意力落在他的手上,冷白皮,骨节凸起的地方微微泛红,手背宽大,青筋、血管因偶尔的紧绷动作显露出来,手指很长,指节匀停,像精雕细琢过的艺术品。

      虞笙挪开视线的同时,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你不用特地带在身边。”

      仿佛料定了她会是这副态度,赶在她胡乱处决自己的名片前,他一脸平静地收了回去,放回内衬口袋。
      中途两个人的手指有过短暂的触碰,只是发生的太快,谁也没察觉到。

      他的反应看笑了虞笙,“不是说要还我?”

      菲恩说:“还你之后你会扔了。”是平铺直叙的语调,仿佛在阐述一个客观事实。

      “那你留着也没用。”

      “不一定。”

      虞笙意味不明地弯了弯眼睛,没说别的。

      菲恩看她两秒,又问:“虞笙,你为什么讨厌下雨天?”

      虞笙发现他是真喜欢叫自己的中文名,稍滞后敷衍地回了句:“这世界上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讨厌下雨天吧。”
      说完她也觉得自己的态度冷漠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两秒后淡着嗓子补救了一句:“我不是讨厌下雨天,我是有点怕水。”

      从23岁起,她就开始对水,准确来说是对窒息的感觉,有了种难以言述的恐惧,但她又很矛盾地痴迷于游泳这项运动。

      菲恩消化完这串信息后双手交叉,规规矩矩地搭在身前,用深邃的眸不依不饶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哪来这么多的为什么?

      德国人不是很讲究边界感,他又是哪来的另类?

      这些问题没让虞笙到底烦躁的程度,但也逗得她哭笑不得,“你对谁都有这么多的好奇心吗?”

      菲恩摇头,“只有你,虞笙。”

      “就因为那一晚上?”她压低音量问,“你这么在乎?”

      菲恩突然不说话了,薄唇被他拉扯成一条平直的线,不见天生爱笑的弧度,有些发沉。

      虞笙不在乎他是不是生气了,相反把他惹火,惹到拂袖而去,然后再也不见才是她最想要的。
      以至于现在见他这副模样,她心里不免一乐,坏主意涌上心头,趁机夺走话题的主导权,开始新一轮咄咄逼人的发问:“你这么想见我,不就因为那个晚上?都是成年人了,一个晚上就这么重要?我以为第二天早上,我的不告而别,已经足够说明了我的态度。”
      怕他听不懂“老死不相往来”是什么意思,她就没提。

      菲恩像是结束了发呆,迟缓地抬起头,和强势的她对上视线,发沉的唇角恢复到原样,随即切换成虚心求教的姿态:“正是因为我不太明白第二天早上你不告而别的原因,我才急迫地想要和你见一面,问个清楚。”

      数不清是第几次,他又庄重地叫了声“虞笙”,“那天晚上,我让你不舒服了吗?”

      虞笙庆幸自己进的是vip包厢,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么大尺度的话题是一点传不出去。

      “心理还是生理上的?”他都这么大胆了,虞笙索性也不要脸皮了,直白地把话摊开说。

      她的反问显然在菲恩的意料之外,“心理上的?”
      这四个字更像在震惊:居然还给她落下了心理上的阴影?

      虞笙这回是真被他惹笑了,决定不再逗他,“是我的问题。”

      “嗯?”

      “一个女生第二天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赤|身|裸|体地醒来,而她完全不记得前一天发生的事情,她的第一反应多半是惊恐不安。”

      菲恩抓住她话里的关键,“完全不记得?可你那天晚上喝得并不多,我们做|爱的时候,你也是清醒的。”

      “……”
      “所以我说了,这是我的问题,我总是记不住九月八号发生的事——”虞笙深吸一口气,“当然我说的是,从三年前开始的每年的九月八号。”

      她话音一落,对面那个十万个为什么先生又回来了。

      虞笙解释:“我的父母和朋友陪我看过很多医生,他们都说我的大脑没有受到任何损伤,也就是说,我得的是心理病。”

      菲恩问:“没有治愈的方法?”

      “为什么一定要治愈?”她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反问道。

      菲恩摇头说:“这世界上不存在一定的事。”

      话题戛然而止,空气安静下来。
      十余分钟后,餐品全部上齐,摆盘精致,方桌最中间燃着一根纯白蜡烛,火光在气流里跳跃。
      这氛围对两个算不上情侣的人而言,有些诡异。

      虞笙胃口不佳,只点了份黑松露意面,吃得也很慢,中途朝菲恩那看了眼。
      他的脸在跳跃的烛光里忽明忽暗,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条因吞咽的动作显得分外性感。

      在她抽回目光的下一秒,菲恩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覆盖过去。
      她应该有受过专门的用餐礼仪,动作慢条斯理,刀叉与瓷盘碰撞时发出的声响很轻,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美感。

      隔着一米宽的方桌,她镶在耳垂上的红宝石看着像一点朱砂,把她的皮肤衬得比雪还要皎洁莹白。

      用完餐离开餐厅,菲恩看了眼腕表,无比自然地再次发出邀请,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不愉快的对话,“时间还早,虞笙,你想去世界公园看看吗?”

      “世界公园?”

      菲恩几不可查地嗯了声,“今天晚上世界公园会举办中秋节主题灯光秀,莱夫说灯光秀上还会有中国古典音乐舞蹈表演。”

      虞笙猜测他口中的莱夫是他的朋友。

      安静片刻,虞笙婉拒了,她今天有点疲惫,提不起那样的兴致,更何况,她心里也在抗拒着和他继续相处。

      菲恩没再邀请第二遍,理解般地点了点头,视线一垂,对上她细瘦的腰肢,上衣短,有半截肌肤暴露在风里,“我们站在这,你会冷吗?”

      虞笙避而不答,而是带点调侃意思地问了句:“菲恩,你对谁都这么温柔?”

      以为又会得到他一句“只有你,虞笙”,哪成想,他的回答是:“我父亲说,温柔是一个男人应有的品德。”

      虞笙听愣住了。
      她原本以为他对她展露出来的温柔都起源于一时的心血来潮,换句话说,他对她有兴趣,或许也存在着一部分好感,一部分不甘心,和一部分浅薄的喜欢。

      这样的“喜欢”来得快而迅猛,虽浮于表面,却能容纳百川,似乎对方所有的不耐烦和无理取闹他都能照单全收,然后温声细语地哄着,把她捧在掌心——就像现在的她在他心里的分量,不管她怎么对他,他还是愿意施展自己温柔的“爱意”。

      现在看来,他的温柔可能带有与生俱来的一部分,但更多的是良好的家庭教育和一脉相承的绅士风度,哪怕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也会恰如其分地展现他温厚的形象。

      虞笙其实不太喜欢这种性格的人,没有偏爱,总让她感觉活得假模假样的,说的难听点,就是个中央空调。
      而她,最想要的就是偏爱。

      有一伙人经过,走在最前面的男人没有看路,差点撞上虞笙,电光火石间,菲恩上前揽住了虞笙的肩膀,将她往自己怀里带。

      温热的气息一下子笼了上来,带着不易察觉的香水味,木质柑橘调的。
      虞笙愣了愣,随后耳朵里扑进来一道低低哑哑的男嗓:“Look out!”
      不是对她说的,有明显的警告意味。

      他脸上的生冷一闪而过,快到让虞笙以为是她的错觉。
      ——原来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他的身上并不具备着一视同仁的温柔。

      见她出神得厉害,菲恩问:“怎么了?”

      虞笙摇头说没什么。

      他没质疑,提出要将她送回酒店,虞笙再次拒绝,他依旧没有强求,只说“路上小心”。
      气定神闲的姿态,像是笃定这次见面后,他们还会有后续。

      虞笙点了点头,嘴角的笑容恰到好处。

      半路,她忽然想起自己还有话没跟他说清楚,回头看了眼,他还笔挺地站在街道中央,被月光剪出一轮狭长的侧影。

      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相撞,有什么东西炸开,菲恩主动走到她身边问,“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虞笙投机取巧般地把问题丢回去:“你就没话对我说?”

      “有。”
      他顿了顿,“但在那之前,我更想听你想说的话。”

      虞笙沉默了会,不管他会不会受伤,又或者听不懂她某些动听美妙的中国话,她都决定把话挑明。

      “我不知道那一夜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就和我在用餐时说的那样,我能记住的画面其实只剩下零零散散的碎片,很多细节我都衔接不上……如果那天晚上,我真做了什么让你尊严受损的事,我跟你道歉,但也只能跟你道歉……”
      说到这,她开始语无伦次,“当然也可能那天晚上什么坏事都没有发生,你给我打电话,说想要见我,只是因为你的情迷时间比我要长,并对我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喜爱,但不管出于哪种原因——”

      她停顿几秒,正准备接上一句“今天过后,我们就别再见面了,good luck for you”,不期然被他截了话头:“Now it's my turn.”

      虞笙下意识看他,他低垂着眼皮,睫毛浓密纤长,在白皙的脸颊上落下一小片阴翳,角度问题,显出很奇怪的形状,乍一看像蝴蝶。
      他的睫羽一颤,蝴蝶跟着振动翅膀。

      神色就跟会说话似的,看上去无害极了,虞笙顿觉自己跌入了蝴蝶群中,它们频繁扇动的羽翼织出密密匝匝的网,劈头盖脸地将她兜住。

      “虞笙。”他叫她。
      “Kann ich dich küssen?”

      这是虞笙第一次听他说德语,不疾不徐的语速,每个咬字都很清晰,搭配醇厚润泽的一把好嗓,轻而易举就能让人招架不住。

      回过神,虞笙问:“Goodbye kiss?(离别吻吗)”

      菲恩摇头,“Right here,right now.(属于此时此刻的吻)”

      他重复了遍:“Kann ich dich küssen?”
      ——我可以吻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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