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雪初泽》舒北墨

4、第 4 章

　　“哈哈，你也在！”薛寒出来就没正形，轻轻捶了他一拳。应该是台上没注意到他，脸上透露着意外的惊喜。
　　“你弹琴真帅，一直为学校演奏吗？”米泽问。
　　“没有，伴奏的兄弟有事让我帮忙顶，我临时抱佛脚的，哈哈。”
　　“你是不是，已经毕业了？”
　　“对呀，”薛寒边说边起身，“走，我知道楼顶怎么走，上面去吹吹风。”

　　楼顶果然有阵阵清风，伴着蝉鸣，米泽继续刚才的话题：“那你，要去哪个学校啊。”
　　“实验中学，正好离我家不远。”
　　实验是本市另一所最好的中学之一，和一中齐名。
　　“好棒，你也是考试了吗？”米泽说完意识到自己有点唐突。是怎么进去的，人家愿意讲会主动告知的，这么问未免太直白了。
　　“是啊，不相信我能考上啊？”
　　“不是不是，”轮到自己尴尬了，薛寒已经不是几年前他见到的薛寒了，他举重若轻，有风度有自信，就像这次临时顶替，说的轻描淡写，背后下的功夫看不到罢了。
　　“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因为特长。”米泽忙说。
　　“特长还算不上，毕竟没学几年。实验的考试题比较灵活，侧重平时的积累，每人题都不一样，是抽签。我运气好，超常发挥，就这样啦。”
　　男孩的懂事似乎都是在一瞬之间，米泽自认为自己算早慧的，但无法否认那一刻他觉得薛寒成熟了许多。
　　“你以后想不想来市里上学呀？”薛寒笑着问米泽。
　　“想，一中和实验中学。”
　　“你以为所有好学校都给你随便挑啊，”薛寒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转而认真起来：“也对，你成绩好，应该不成问题。”
　　“你们…为什么考试还会抽签呀？”
　　“嗨，大家题都一样还有什么意思。”薛寒不经意地答道。风吹起他的头发，侧脸轮廓很帅。“不过逻辑题应该都差不多吧。”
　　“那你碰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考题吗？”米泽期待地问他。
　　“爱因斯坦写过几本相对论。”
　　“哈哈哈，这好难！那是几本？”
　　“我只知道广义和狭义，就这么答了，谁知道算不算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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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聊的很开心，不知不觉天色已暗，米泽忙说，“哎呀，我得赶紧走了，我回家得要点时间呢，没跟我妈打招呼。”
　　他认识路，知道要换的两趟公交车，在心里计算着时间，大约得要一个小时。
　　“没事，暑假你也没啥事，今天住我家吧，我让我爸给你妈打电话。”
　　米泽只当是客套，“那哪行，太麻烦你们了。”
　　“这没啥。不过随便你，”薛寒也没勉强，拿起衣服准备往外走。
　　米泽边走边小心地问他：“那个，今天，你是不是有个音弹错了？”
　　“是啊，听出来了？”薛寒想了想说：“你是不是学弹琴了，小耳朵这么灵。”
　　“嗯啊，现在在学电子琴，过一阵儿想跟家里说换成钢琴。”
　　“哈真的呀？我家有钢琴，晚上去我家吧，切磋一下。”
　　这句话米泽是真动摇了，他一直渴望有架自己的钢琴。“可，可以吗？请叔叔给我妈妈去个电话？”

　　晚上在薛寒家吃饭，叔叔和阿姨都很照顾米泽，乖巧的小孩子谁不喜欢呢，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嘘寒问暖。薛叔叔已经跟妈妈通过电话了，妈妈也非常放心。
　　吃过饭，俩小孩迫不及待地打开钢琴，“你有简单点的谱子吗？”米泽已经跃跃欲试了。薛寒抱出他以前的琴谱开始翻，“这个简单，你先试试，<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这也太简单了，哈哈！”米泽说着开始试弹起来。

　　“手要这样，像握个鸡蛋，一定要有弧度。”薛寒指导他，毕竟电子琴和钢琴有那么一些不同。“力道和控制就是你对乐曲的表达，十个人演奏同样的曲谱可能有十种方式。单有正确和流畅对于电子琴来说够用了，但是对钢琴来讲还远远不够，你的情绪要通过手指传递出来。”薛寒说着去扳他的手，“多练练高抬指，学会手腕发力。初学时养成好习惯最重要。”米泽试了十分钟手就酸了，钢琴键对他来说太硬了，他需要慢慢习惯。

　　薛寒边纠正他的动作边演示，米泽觉得晚上时间过的很快。不一会儿，叔叔就敲门让他们去洗漱，因为再晚要打扰邻居了。虽然薛寒家还有客房，但两个孩子想凑一起说话，且薛寒的床足够大，阿姨拿出一个新的枕头和毛巾被，默许了他俩在一屋睡。

　　躺着床上，米泽小心翼翼地只占一个角落，却掩饰不住心里的兴奋，“你学钢琴，考过级吗？”
　　“没有，”薛寒边整理被子边说，“不过我练过四五级的谱。”
　　“难吗？在学校里学的就能弹这么好吗？”
　　“不够，我后来报了校外的钢琴课。”
　　米泽坐了起来，靠着墙，问薛寒：“那，上了中学还学吗？”
　　“想学，但频率可能不会那么高了，到时候看情况吧。”
　　“哥，”米泽第一次这么叫他，感觉有点怪，但也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称呼了，“等我学好了钢琴，我过来跟你一起四手联弹。”
　　“好啊，”薛寒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笑着说：“哥等你。”
　　静默了一会儿，米泽说：“我以前更想去一中，现在变了，想去实验了。”
　　“因为哥在那儿对不对呀，哥罩着你。”薛寒厚脸皮地凑上来。
　　“拉倒吧你，” 米泽推开他，“以前你欺负我时还是我姐帮我撑的腰。”
　　提到姐姐，米泽也想起了袁靑，“对了，袁靑她…？”
　　“她去佳才，已经开始军训了。”这是一个很一般的学校，还是全寄宿的民办，以管理严著称，校风因此还不错。
　　“为什么去这里？”
　　薛寒轻叹了一口气，“她挺可惜的，人蛮聪明，但是路走歪了。其实我知道，以前选班干部，她会在私底下拉拢一批人，给点小恩小惠什么的，但是没想到她这么敢，为了选区三好学生，她主动提出帮老师判卷子，居然偷改卷子，被发现了，记了大过。”
　　“天哪！”米泽知道她骄横跋扈又表里不一，但这也超乎了他的预料。“那你们…”
　　“很早之前吵过一架，因为选班干部的事儿她让我帮忙，我觉得她做的有失偏颇，但我说服不了她。后来，我们就不太来往了，她怨我不帮她。那话叫什么来着？道不同不足与谋嘛。”

　　米泽还记得当时袁靑颐指气使的场景。多年后他了解到袁靑的爸爸不怎么管她，妈妈又有自己新的小家庭。所以她非常渴望在同龄人中获得强烈的权威感和优越感，以吸引大人的注意力。同时她喜欢掌控一切的感觉，这才导致在歧途上一错再错。

　　而薛寒和袁靑的背道而驰也像是不可避免的。从薛寒的是非观开始慢慢觉醒起，就和袁靑的一意孤行不断碰撞，小摩擦逐渐演化成观念上的矛盾，注定了两个人只能渐行渐远，最终形同陌路。

　　“可你们还是姐弟。”米泽不无伤感地说。
　　“对，这也是我痛苦的地方，我眼看着她走上悬崖，却无法让她勒马。我爸也是，她现在要去的学校还是我爸帮忙找的。她，哎，太爱表现了，为了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不惜一切代价，我怎么劝？”
　　是了，人长期形成的性格和行为习惯哪能这么容易改，尤其袁靑还是非常自我、个性十足的人。

　　“当年，也让你受了委屈。”薛寒放下抱着的被子，看着米泽很认真的说：“我当时认知还不清晰，没有那么强的是非观，从小就是袁靑的跟屁虫。她无所畏惧，做很多我觉得很酷的事情。小时候的几次玩耍，是我们对不起你。”

　　这句话真的让米泽的心钝痛了一下，继而一直束缚在过去的、不怎么美好的回忆像是松了绑，一幕幕盈盈跳动在眼前。时隔多年，他终于将审视的小刀指向自己，去疗那些深入发肤的伤。
　　在他认知稚嫩的童年，哪怕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你没有错”，他都不会将这痛苦尘封在心底。曾经的他内向胆怯，没有棱角，没有原则，气场远比不上袁靑这样的孩子王。周围的小伙伴做了沉默的大多数，他觉得错的是自己。

　　他像是在等这么一句话，或者这么一个仪式，可以优雅地告别过去。
　　良久，他转过身轻轻抱了抱薛寒，“我不怪你，有时我们都身不由己地做一些并不是本意的事而不自知。”

　　这让他感到了轻松和自由。他不生气了，更多的是可怜，可怜袁靑的境遇和她的糊涂。米泽所要的一切，不过是与当年懦弱的自己和解。

　　“但现在想想，正因为是无所畏惧，对最基本的规则少了忌惮，才会招致今天的恶果。”薛寒也拍了拍米泽，“那次我没想到你会帮我说话，我也是在那之后开始反思我的所作所为。你是个大气有担当的孩子，也是我的敲钟人。我为之前的事情正式向你道歉。至于我姐，没办法，这都是她咎由自取的。让她知道这些事的代价，也好，还不晚。”

　　米泽很欣慰薛寒会这么说，他感觉自己以前像是在一个小坑里，今天薛寒过来拉了他一把，给他掸了掸身上的土，还告他自己也可以正面影响到别人。夜已经深了，但两颗心在逐渐地靠近。

　　“我接受你的道歉。不过，你不用自责，你只是帮凶。”米泽不想让话题这么沉重，他捶了薛寒胸口一拳，“帮凶有个俗称你知道是什么吗？”
　　“……”
　　看薛寒略微一愣，米泽坏坏地笑了一下，嘴歪着，露出一边小虎牙。
　　薛寒没想到画风会变的这么快，他从没见过这么开玩笑的米泽，居然可以笑的如此可爱。米泽也像放下了所有的戒备继续说：“提醒你哦，三个字。”

　　看米泽拿他开涮，薛寒也必须有所行动。他伸手去胳肢米泽的腋窝，边嬉闹边说：“你现在比以前活泼多了，以前…”
　　米泽怕痒，按住他：“以前怎么了？”
　　“以前有点，无趣。”
　　米泽把他手拍掉，薛寒忙说：“别不承认，你明明话那么少。”
　　米泽也去胳肢他，“你以前也不友好，还妄想我跟你话多？”
　　薛寒也怕痒，两人在床上滚做一团嬉笑打闹起来。直到叔叔敲门：“你俩别闹腾了，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