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湿青衫袖》子君非君

1、泪湿青衫袖

　　夕阳西下，昏黄的余晖散落了一地，林间斑驳的树影交错，如同情人般难舍难分。恍惚间，一袭白影伫立其中，惊飞了枝头几只小憩的云雀，扰乱了安详的平静。近看，原是一位白衣银发的少年正半依在一颗树旁，低着头踢着脚边的石子。不一会儿，一位同样的白衣银发之人来到少年跟前，叹了一口气，道：“离儿，听话。”白衣少年抬起头愤愤地看着眼前人，大大的眼睛圆圆的，加上头顶尖尖的狐耳，十分灵动可爱。他撇撇嘴，将脸转向一边，愤愤地说：“姐姐的烂摊子，凭什么让我收拾。”白衣人又叹了口气，走前一步，抬手摸摸少年的头顶，“你姐姐任性妄为，我和你娘都管不住，难道连你也不听话了么？”少年没有再说话，他抬头看了看夕阳，心想：若是我也能一逃了之该多好。
　　离霜下山那天，风和日丽，天朗气清。他还是一身白衣。而头顶的狐耳以用法术收了起来，头发也变成了黑色。离霜看看和自已一样一身白衣的爹爹和一身红衣分外妖娆的娘亲，不舍之情又涌了上来。他低着头听着爹娘对自己的嘱托，将泪咽回了肚里。他用力点头表示记住了娘亲的话。此次下山是要去找京城的七王爷锦煜。他对姐姐有救命之恩，可不知为何，姐姐并未报恩，回到山上和青梅竹马的火狐私奔了。狐族有云：有恩不报必遭天谴。既然姐姐不知何处去了，唯有自己去补救。娘亲说：你定要好好报答王爷，尽力完成他的愿望。离霜最后一次点头，然后用含泪的目光望了父母一眼，转身，下山。
　　七王爷锦煜是个风轻云淡的人。他不贪图权贵，也不风流好色，只对作画兴趣浓厚。他虽住在京城，却是个闲散王爷，没有实权。离霜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作画。他望着窗外的牡丹，落笔却是个红衣美人。离霜走近一看，那是姐姐——离嫣。火红的衣裙，媚眼如丝，纤手拈花，樱唇含笑，美的妖娆。王爷作完画，看着窗外的牡丹，问：“你是离嫣的弟弟？”离霜点了点头，看他没看自己，又出声道：“是。我叫离霜。”声音清丽明脆，正似如花的少年。锦煜闻声转过头，对着离霜上下打量了一番，说：“倒是不像。你姐姐她……可好？”离霜皱了皱眉，姐姐现身在何处都无从知晓，又怎知她好不好。但看了看锦煜有些担忧与期待的眼神，慢吞吞地吐出了个“好”字。锦煜像是松了口气，低喃着：好就好，好就好。见锦煜陷入沉思，离霜出声道：“你有没有什么愿望？或者想要的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得到。”锦煜又抬头定定望着离霜，半晌才道：“我要你，留在我身边。”说罢，起身，与离霜擦身而去。

　　离霜还小，他并不懂得情爱，他的情根未种，情丝未长。他不懂，为什么过了那么久锦煜还是对姐姐念念不忘；他不懂，为什么锦煜看着姐姐的画像眼里满是忧伤；他不懂，为什么他要自己留在他身旁；他更不懂，为何自己见到他时会脸热心慌。

　　离霜在王府以半年有余。锦煜对他极好。吃饭时会帮他布菜，天凉时会为他添衣，偶尔会陪他逛逛市集，买他喜欢的小吃小玩，想家时，他会陪自己在院中赏繁花，讲趣事。离霜觉得自己已经不那么想念山上的一草一木，甚至不那么想念爹娘了。他觉得像这样一直住在这里，也挺好。
　　但是，锦煜的画里依旧只有离嫣。锦煜作画时是安静的。离霜在一旁帮着磨墨，调色，也不说话，只是不时地望着锦煜的侧脸出神。离霜是羡慕姐姐的。这个不知身在何处的妖娆女子一直牵着身在眼前的王爷的心。王爷对他的好，离霜清晰地感受着，珍视着，但他不知道着好是真的属于自己的，还是因为自己是姐姐的弟弟。而不知什么时候起，当自己看着姐姐千姿百态的画像时，心里开始酸酸的。心好像被什么揪住，有一种涩涩的疼。想用手抚平，却无济于事。

　　转眼已是冬天。大雪扬扬洒洒，像是一只只晶莹的白玉蝴蝶，轻盈飞舞，自由自在。看着这样的大雪，离霜一阵兴奋。他小跑道书房，希望与那人分享。却在看到锦煜又在作画时，兴奋全无。犹如屋外晶莹的白雪落在心上，无声的，却有彻骨的冰凉。他调整好呼吸，缓步走到桌前。看到之上一成不变的红衣美人时，心里仿佛未成熟的柑橘，又酸涩又苦楚。他咬了咬下唇，终于大着胆子喊了一声：“锦煜。”锦煜停笔，转过头来看他，离霜吸着鼻子，不知是刚才冻的还是什么，红红的。他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锦煜一字一字的地说：“你为我画张像好么？”眼里的恳求让人不忍心拒绝。锦煜笑着点点头。取过一张新纸，换了小狼毫，要离霜靠窗坐好。离霜走到窗边坐下，侧望着窗外的飘雪，微微点头，锦煜便开始动笔。如墨的黑发垂到腰际，大大的眼睛此时微敛侧望着窗外，小巧的鼻子，淡粉的薄唇，还有白皙细腻的肌肤，衬着一身白衣和微出神的侧脸竟有些出尘的味道。锦煜画着画着便画不下去了，他觉得有些闷有些躁。他放下笔走向窗边。离霜茫然地抬起头，未等问话，锦煜的头便低了下来。一个轻柔而薄凉的吻落在唇上。离霜心里闪过讶然，随后是一阵喜悦。说不清为何喜悦，但离霜知道自己喜欢这样的亲近，甚至更进一步的亲密。他青涩的回应，得到的是更炽热的气息，围绕缠绵，极尽可能地侵略。知道两人喘不过气了才分开。分开后，锦煜看着眼神迷离的离霜用拇指轻抚更加红润的唇，忽而，像是突然警醒般睁大了眼睛，转身迅速逃开了。离霜的心却是甜甜的，他回过神来后，走到桌前，看着自己的画像。虽然未完成，但大致的样态已出来了。离霜看着画像笑弯了眉眼，摸了摸嘴唇，心中更是甜的发疼。

　　可是，亲吻之后两人并没有离霜期待的更进一步的发展。而锦煜不仅开始逃避离霜，甚至留恋烟花之地。离霜虽然不懂这些，但见到他每晚醉醺醺的回来又一身的脂粉味，心里着实不好受。终在一天，离霜坐在锦煜的卧房门前等他回来。有些事想在今夜问清楚。锦煜依然烂醉的回来。这样不清醒的状态让他说了终生后悔的话。
　　离霜从管家手里扶过醉的不省人事的锦煜，移至床边，让锦煜躺在床上。给他喂了凉茶，然后又拧了湿手巾为他擦脸。手刚移开，却被握住。离霜看着眼前锦煜醉红的脸，又片刻的怔愣。本来是不打算问了的，可这一刻的锦煜看起来很清醒，话也说得很清楚，他定定地看着离霜，他说：“其实你和你姐姐长得很像。”离霜的手抖了抖，敛下双眸，还是将那句话问出了口：“你还是那么喜欢姐姐么？”锦煜还是定定地看着离霜，他说：“我永远也忘不了她。”然后闭上了双眼，脸上是一片痛苦之色。他没有回答喜欢还是不喜欢，但永远也忘不了的程度，在心中是何等的重要。离霜不语。他用力地控制着让泪不要落下，声音不要哽咽。就如同当初与父母分别时的难过。但这次却多了不知名的酸涩的痛楚。离霜怕这泪一落下来，便让自己肝肠寸断。他只是轻轻地抽回手，给锦煜盖上被子，出了门去。他终是没有勇气问一句：若是我走了，你会忘了我么？现如今他的心里仍只有姐姐，怕是容不下我罢。离霜举头，对月恍惚一笑，而后转身离去，徒留一地破碎的泪珠。
　　翌日，锦煜因宿醉，日上三竿才起。他隐约记得昨夜的情景，却是不记得两人都说了些什么。他刚要回想，却一阵头痛，便甩甩头停了回想去了书房。铺纸，研磨，下笔如有神。却在收笔时发现，纸上的不是夜夜梦回的离嫣，而是日日陪在身边的离霜。锦煜皱了皱眉，重新取纸，提笔，勾勒。出现的仍是离霜的相貌。清秀的眉，灵动的眼，微薄的唇，淡淡的表情，像是要哭泣。为何是这般表情？锦煜放下笔，他回想离霜平时的样子。在他身边开怀地笑，大大的眼睛弯弯的，像两弯新月，里面有灿烂的星河；他想起离霜上街的时候，眼睛睁得圆圆的，闪动着好奇与求知；他想起离霜求他作画时，眼里深深地祈求与无限的期盼……原来，离霜的眼睛是这般好看，不像离嫣的妩媚多情，而像个涉世未深的孩子，清澈纯净。原来，离霜在自己的脑海中已烙上了深深的印记，已在自己的心中占据了位置。锦煜放下笔，他现在想马上见到离霜，告诉他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快步来到离霜门前，轻敲了几下门，无人应。他迫不及待地推开门，却不见离霜的身影。寒风吹过，只有一屋的清净与凄凉。锦煜顿时觉得很冷。一瞬间，他想起了昨晚自己说过的话，他想起离霜泫然欲泣的表情，那颤抖着抽离的手，那本该清莹水灵的双眼写满悲伤与绝望。
　　离霜走了。像他来时一样，毫无征兆，让人措手不及。他定是还穿着那件白衣，清灵毓秀，似一朵无尘的白莲。锦煜合上房门，望着院中萧条的枝头，久久没有回神。

　　院内又飘起了雪，晶莹洁白，犹如那似莲的少年，悄无声息地出现，悄无声息地离开。

作者有话说

　　小狐狸走了，王爷后悔了，本文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