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 人物群像》fdjncq

1、佩妮·德思礼

　　“你在干什么，佩妮？我们得快些下去吃早饭了！” 弗农的声音从门外里传来，伴随着达力的喊叫和行李箱撞击墙壁的声音。
　　我匆匆收起相片，把它放进手包里。
　　窗外是一条肮脏的河流，蜿蜒曲折的河岸上蔓生着高高的杂草。无数工业垃圾挂在草丛中，那是人们向河边锈迹斑斑的旧栏杆宣示鄙夷的标记。
　　远处巨大的烟囱耸立在低矮的云间，熏黑的顶部和剥落的红砖彰显着它曾经的辉煌。无数平顶砖石小屋拥挤地塞在窄窄的卵石巷两旁，黑洞洞的窗户仿佛一只只眼睛，无神地凝视着彼此。
　　“为什么我们要回到这里？” 达力挥舞着粗壮的胳膊，似乎在表达离开女贞路四号的不满。
　　如果我没记错，我们上一次来到科克沃斯几乎是七年前了。
　　铁路风景旅馆，17号房间。
　　长满铜锈的门牌上印着粗体黑字，我仿佛能透过肮脏的墙纸再次看见一双绿色的眼睛和一头乱糟糟的黑色头发。
　　七年前，为了躲开哈利那些令人厌恶的入学通知书，弗农选择回到科克沃斯。
　　也许他认为这儿是一个显然没有魔法的地方，但是他错得很离谱。
　　这儿也是莉莉的故乡。
　　我几乎忘了自己最后一次收到莉莉的来信是什么时候了，多年来我一直试图忘掉这个妹妹，因此从来不愿回来。
　　在那间低矮破旧的屋子里，父母的眼睛里似乎从来都只有她。
　　莉莉·伊万斯。
　　我的妹妹。
　　我讨厌她。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可以让枯萎的花在她手里开合，甚至能够从高高的秋千上轻盈地滑翔到地面。
　　也是收到那封古怪的信之后，她就从家里消失了。只有在圣诞和暑假，她会带着满口袋的癞蛤蟆蛋回家，大声地在家里说一些诸如“魁地奇”之类的荒唐名词。
　　她就是一个十足的怪胎，可是父母并不这样认为。
　　即使我从学校拿回了全A的成绩单，他们也只会对莉莉那只会唱歌的茶壶发出赞美。
　　即使我前往伦敦攻读打字课程，并且得到了一份体面的办公室工作，他们也只会在回信中写满关于莉莉的事情。
　　是的，她从那个满是怪胎的学校里毕业了，她有了一个高大帅气的男朋友，可是那又怎样？
　　我仍然记得收到回信的那天，晚上七点，我在办公室里委屈地哭了。
　　打印好的文件沾满泪水，一天的工作成果化为乌有，我手忙脚乱，来不及擦掉那些汹涌而出的眼泪。
　　在莉莉的阴影下，我是如此微不足道。我小声地啜泣着，直到那位年轻的主管沉默地走到我的办公桌前。
　　“你还好吗？” 他身材高大，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干净的手帕，递到我面前。
　　从那天开始，我终于能从全世界的垂眸中获得一丝只属于我的目光了。
　　他有一辆普通到完美无缺的车，他想做完全正常但略显乏味的事情，他带我去一系列平凡但温馨的约会。
　　他是一个如此忠实的唯物主义者，不算富裕，甚至有点过于固执己见，但我逐渐开始幻想起他将戒指戴在我手上的那一刻。
　　他叫弗农·德思礼。
　　可是我的内心又是如此不安，莉莉的存在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会将我唯一的光明炸得粉碎，让我重新回到那不见天日的黑暗中。
　　我知道我没法欺骗他，因为我的心已经无数次地告诉我，我爱他。
　　在那天的电影约会后，我坐在他的黑色汽车里，看着电影院边上的薯条店，泪流满面。
　　“你怎么了？” 弗农惊慌失措地问。
　　他手里拿着一根廉价的香肠，和他的黑色西装是如此格格不入，甚至有点滑稽可笑。他在支付了电影票和昂贵的晚餐之后，已经十分拮据。
　　“没什么……弗农，” 我胡乱抹着眼角的泪水，“是电影太感人了。”
　　“哦……对不起。” 他显得有些语无伦次，“我不知道，下次我们可以看喜剧。如果你还愿意……”
　　看着他自责的目光，我知道我已经退无可退。
　　我将莉莉的事情告诉了他。
　　不敢看他，泪水滴在我粉色的裙子上，洇成一片暗色，就像一团即将笼罩着我的阴影。
　　“佩妮，” 他强迫我抬起头，我看到他的眼中似乎也泛着闪光，然后他无比郑重地说，“我向你发誓，我绝对不会因为你有一个这样的妹妹而责怪你。”
　　我紧紧地抱住他。
　　香肠掉在了车座上，可是我们都不在乎。
　　不久之后，莉莉和她的男朋友就拜访了我们的廉价出租屋。
　　那个人叫詹姆·波特。他高高瘦瘦，有着一头凌乱的黑发。莉莉亲密地挽着他的手，看起来很幸福。
　　但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注定不会是一场愉快的会面。
　　弗农问他开什么车，波特却开始说起了他的比赛扫帚。当谈到巫师该怎样找到一份工作时，波特告诉弗农他在古灵阁有着父母积攒的巨额财富。
　　弗农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西装袖子，羞愤地冲出了餐厅。
　　我们的婚礼在两个月后举行，我没有邀请莉莉和她的男朋友，也没有参加几年后他们的婚礼。
　　弗农更加努力地工作，他成为了格朗宁公司的主管，买下女贞路的房子，然后我们幸运地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
　　没有莉莉的生活让我觉得无比幸福，但她还是忘不掉我这个姐姐。有一天我收到了莉莉的来信，她在上面告诉我，我有了一个叫做哈利的外甥。我轻蔑把它扔进了垃圾箱，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那将是我从莉莉那里收到的最后一封来信。
　　她一定觉得我很冷漠，但是在我接受弗农的求婚之后，我就下定决心和她断绝关系。
　　我原以为这就是我后半生将会度过的平静生活，但只不过一年，那个叫哈利的男孩就无端出现在了我家门口。
　　襁褓里的信告诉我，莉莉死了。
　　我颤抖着读完了来信的内容。莉莉为了她的孩子，被一个黑巫师残忍地杀害。我立刻想起了我的达力，也许这一辈子只有那一刻，我和莉莉心意相通。
　　我非常害怕信中关于那个魔头残忍行径的描述，也很反感提到莉莉和她的古怪行径，以至于连着做了好几夜的噩梦。弗农抱着我，让我忘掉这封信的内容。
　　“我们可以告诉他，他的父母死于车祸。” 弗农说服了我。
　　于是莉莉的孩子开始和我们一起生活。
　　我仍然讨厌她，讨厌她的丈夫，讨厌她的孩子。哈利几乎长得和他爸爸一模一样，这让弗农经常想起以前的窘迫。
　　十七年过去，莉莉的阴影依旧没有消散。
　　哈利和他的那一群怪胎让我们离开我们的房子，告诉我当年杀害莉莉的凶手仍然逍遥法外并且会伺机报复我们。
　　弗农并不相信他的说辞，但我不能容忍我的丈夫和孩子会受到任何伤害的可能。
　　我们选择离开，去一个再也没有莉莉的地方。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要求弗农带我回到这里住一晚，但我知道昨天和哈利道别的时候，是我此生最后一次看见莉莉的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