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过年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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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叔开车来接季栩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这场雪纷纷扬扬从昨天晚上飘到今天下午，在道路上积了十几公分，N城有快十年没下过这么大雪了。
季栩最怕这样的天气，冯叔抱他上车的时候，两条腿就开始不听使唤地乱抖，冬天衣服又多，抖得他快喘不上气，直到冯叔和小林帮他扣好安全带和束带，这阵痉挛才勉强消停点。
又要过年了啊……季栩侧过头，看着车窗外皑皑白雪也掩盖不住的新年气氛，有些出神。
也只有过年的时候，季家人才会想起他，其实早几年他搬出来住时，即便是过年也没人会喊他回去，但这两年不知怎么了，季家老爷子和季建宏都希望季栩能回家过年。
他们一家子热热闹闹过年，和季栩这个私生子有什么关系？还是个残废的私生子……
季栩抿着嘴，左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羽绒服口袋的金属扣子。
他不是很愿意回季家，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不方便，虽然季家的别墅里也专门在他房间装了辅助设施，但来一趟他还是得大包小包带很多东西，小林也要跟着受累。
还不如和小林夫妻俩一起在公寓里过年呢……
冰雪天路上拥堵，冯叔开了一个小时才到季家住的华城公馆。
一栋栋装修精致的小洋房，在冰雪的装饰下，更是美得和童话世界一样。
到了季家门口，冯叔停下车，又和小林一起把季栩抱下车。
车门刚一打开，一阵冰凉的风就撞进来，季栩心里一沉，知道马上又要受罪了。
小林刚解开季栩腿上的束带，那两条平时死气沉沉的双腿就开始剧烈的痉挛，季栩仰了仰头，试图做几个深呼吸，不过显然是徒劳。
等这阵痉挛过去，季栩已经累出了一身汗，脚上挂着的鞋也早被甩开。
小林连忙帮季栩擦干净汗，这样冷的天，风一吹铁定感冒，季栩感冒一次有多遭罪简直不敢想象。
等两人把季栩搬到轮椅上，又是一阵不可避免的小痉挛，连带着两只手也跟着抖动。
冯叔看着季栩这身不由己的样子，心里也很是难受，他在季家当了快二十年的司机，虽然这几年季栩单独在外住了，但也算是冯叔看着长大的。
这不是存心折腾人么，就算不是自己养大的也是自己亲生的啊……冯叔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下自己的东家。
总算经过一番折腾，季栩有惊无险地进了别墅。
屋里张姨已经备好了电动轮椅，季栩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扯了扯小林的衣袖，递过去一个英勇就义般的眼神。
好在经过前几次痉挛，加上这次的转移比较平稳，季栩只是手小幅地震颤了两下。
可算是解脱了……季栩在心里狠狠发誓，以后他再也不来了！来一次折腾掉半条命，他还活不活了！
不过电动轮椅还是让季栩自由了不少，他勾着操纵杆，出了玄关。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季家的子孙们都回家了，客厅里的暖气烘人，季老爷子坐在沙发上，前些年还精神矍铄的老人，今年看起来似乎老态了很多，身边围着孙女和外孙女，两个小姑娘正抱着爷爷不知道在分享什么。
看到季栩，季子涵脸色一沉，立马别过头，她素来不待见季栩，余明玥从小听着舅舅家的八卦，虽然她认为季栩挺无辜的，但她和季子涵关系好得和亲姐妹也没差，也就跟着一起不待见季栩。
只有季老爷子愿意搭理这刚经过一番波折惨兮兮的孙子，不过老爷子早些年对季栩也不如何疼爱，如今大概年纪大了，心也软了，突然想起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孙子。
老爷子拍了拍季栩的肩，有一茬没一茬地问了他的近况，季栩乖巧的点头摇头作答，也亏了他沟通不便，老爷子又嘱咐了两句便又去和两个孙女聊天了。
季栩可算松了口气，拽了拽小林的袖口，小林立刻会意，跟着季栩到了他的房间。
季家的别墅光居住面积就有五百多平，共三层半，为了季栩特地装了电梯。
到了房间，小林也松了口气，他一个打工仔，面对这种豪门多少有点紧张。
「刚刚痉挛那么多次，尿袋肯定要满了。」季栩支着左手比划道。
他的右臂瘫软无力，几乎抬不起来，手腕翻转耸起，手指蜷缩内扣，等于是个摆设，左手手臂尚能动动，但手指也没什么力气，只能做些小幅度的动作，这种情况下比划的手语也惨不忍睹，大概只有跟了他多年的小林能够看懂。
小林自然心里有数，把季栩抱到床沿，打开床头的支架稳住季栩的身子，然后解开他的羽绒服，别在腰侧的尿袋果然快满了。
季栩漠然地看着小林收拾他的下身，他瘫痪了快二十年，早就习惯了。
换好了尿袋，小林又把手伸进季栩的毛衣里，果然贴身的秋衣潮潮的。
「出汗了，我给你泡点药，不然今天吹了风，要感冒了。」小林对着季栩打手语。
季栩费劲地支着身子，点点头。
虽然小林叫“小林”，但其实他比季栩大了快十岁，从季栩十五岁开始就一直做他的护工，还专门为他学了手语，虽然两人是雇佣关系，但小林心里是把季栩当亲弟弟照顾的。
等喝完了药，小林又拿了杯温水，插上吸管递给季栩。季栩很不爱喝水，因为喝水喝多了尿就多，但是喝少了又会有炎症……这可太烦了。
这时候，响起一阵“笃笃”的敲门声，小林答了句“请进”。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性，应该也是刚从外面回来，卷曲的发丝间还有些雪水，鼻尖被冻得通红，让她清冷的气质柔和了几分。
她是季子涵同父同母的亲生姐姐季子清，今年二十七岁，不过保养得当、妆容精致，看起来说是季子涵的双胞胎姐姐也有人信，只是两个人的气质差很多。
一看到季子清，季栩就露出傻呵呵的笑朝她招手。
季子清可以说是季家人里从小对他最好的人了！
“你怎么又回来了？今年这么大雪，路上不方便，我还想年初一再去看你。”季子清举了举手里拎的两个购物袋，“给你买的新衣服。”
季栩抬手比划道「爸爸和爷爷让我回来的。」
季子清把购物袋放到季栩床头，半蹲到季栩面前，伸手揉搓他白嫩嫩的脸：“让你回来你就回来呀？你就不会撒个谎说生病了吗？”
季栩发出低低的“嗬嗬”声表示抗议，摇头晃脑地把季子清的手甩开。
“身体不舒服记得和我说啊，我先下去陪爷爷了，今天晚饭你就在房间里吃吧，我去跟他们说。”季子清最后又揉揉季栩的头，才站起身。
能自己在房间里吃饭季栩自然求之不得，连忙点点头，果然还是季子清最为他着想了。
等季子清走后，季栩让小林把购物袋里的衣服拿出来，是一件浅灰蓝的呢子大衣和一件白色的羊绒衫，还有一双白色的运动鞋。
鞋子这个东西对季栩来说有些鸡肋，他瘫痪了太久，即便保养得当锻炼充足，瘫痪的肢体也不可避免的萎缩变形，手露在外面最明显，两条腿更是细得一看就不是正常人的腿，双足也严重下垂外翻，如果不穿鞋子，他的双脚基本是侧面搭着踏板，穿鞋子的时候脚也很容易痉挛，所以在家里的时候，季栩基本只套双地毯袜。
当然季子清买鞋虽然是为了搭配衣服，但显然也顾虑到了这点，鞋子根据他的脚做了一些改动，让他穿起来更加舒服。
「还是二小姐对你最好啦，这身衣服穿上身肯定特帅。」小林把衣服展开挂上衣架，回头对季栩比着手语。
季栩笑嘻嘻地比划「我穿什么不帅呀。」
「不要脸的臭小子。」小林笑道，又问「坐累了吗？我铺一下床。」
「早坐不住啦。」
小林从行李箱里拿出尿垫，铺在床上，又调整了床头的高度，把枕头垫好，这才捞起季栩，让他靠好。
季栩左手撑着身子，坐稳之后又指挥小林把电视打开、把手机拿来。
他这种情况当然玩不了什么有操作的游戏，只能玩些基建、养成游戏，这种游戏对一般人来说都有点费时间，不过季栩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搭着手机玩一天都不腻，中间再抬头看看电视，很是自在。
小林看他玩游戏的这个劲头，叹了口气，坐在床边和他一起看起了二不兮兮的电视剧。
晚饭的时候，小林把季栩的饭菜端上楼，放下床上的桌板，让季栩直接在床上吃。
虽然双手都不便利，但吃饭这种事季栩还是尽力自己完成，小林帮他的左手套上助力手套，再给他围上围兜后，他便可以勾着勺子自己吃饭了。
季栩是车祸造成的高位截瘫，几乎从锁骨往下就没有感觉，在季栩的记忆中，自己刚刚瘫痪那会儿情况更加严重，似乎全身都不能动弹呢——现在这样已经是经过十多年地锻炼能达到的最好的效果了 。
不过他吃饭的样子真的挺不好看的，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吃个饭还要兜个围兜，勺子拿不稳饭菜就会洒在身上，这也是他不想和季家人一起吃饭的原因之一——太丢人啦。
两菜一汤半碗饭，季栩愣是吃了半个多小时，吃完之后朝小林忽闪着大眼睛，嘴唇上还泛着一层菜汤的油光，看起来很滑稽。
小林替他收拾干净后，又去浴室准备季栩洗澡的工具。
季栩房间有单独的卫生间，比一般人的大很多，里面装了各种各样的金属扶手，浴室有专门的座椅，小林将座椅的角度调好，设好水温，把季栩抱了进来。
衣服一件件脱下，季栩萎缩的身体终于全部暴露出来，这个瘫痪了整整十八年的男孩，尽管照顾良好，也还是残缺得让人不忍直视。
四肢中唯一还有点肉的就是左臂，但也比正常人纤细很多，右手和双腿皆是软绵无力耷拉着，胸口往下的躯体都格外瘦弱，只有腹部有一团久坐形成的软肉，双腿萎缩消瘦，膝盖突出外扩，脚趾内扣双足下垂外翻，看起来可怜极了。
小林试了水温，没有问题后便帮季栩冲洗起来，季栩勾着左手自己擦脸。
虽然季栩残疾严重，确仍然非常爱干净，要不是体谅洗一次澡小林太受累，他恨不得冬天也要天天洗澡。
好在今天洗澡没出什么幺蛾子，洗完澡后季栩穿上睡衣戴好尿袋，被小林抱回床上，被子一盖，露出一张雪白的小脸，眼睛乌黑水亮，看着和普通的大男孩一样。
「早点睡吧，有事记得按铃。」小林比划着手语，退出房间。
灯被熄灭，房间里只剩下几个插座依稀闪着光，季栩躺在床上，没有别人的帮助他几乎动弹不得，此刻他的世界寂静而黑暗，很快便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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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一大早，就有零星的爆竹声为春节预热，季家这样远离市区的高档别墅区都没能逃掉爆竹的折磨，一大家子人都早早起来。
季栩是不会受打扰的，但他没有赖床的习惯，通常起的都挺早。
小林来房间帮季栩起床洗漱，又给他换了一身看起来很喜庆的衣服，米色加绒衬衫配红色低领粗线毛衣，但是今天也不出门，处于舒适考虑，下身搭了条黑色束脚运动裤，脚上直接挂了双毛茸茸的猪头拖鞋。
季家别墅里基本一直开着空调，所以季栩没有再穿外套，他本来手就不利索，再穿上冬天的厚外套，可要难受死了，小林却不惯着他，让季栩加了件羽绒背心在里面，最后还是不放心，拎了条深灰色的薄羊毛毯给他盖着腿。
季栩内心还是个臭美的半大小子，坐的轮椅都是定制最炫酷的那种，羊毛毯一搭着，显得整个人蔫蔫的，他看着镜子里的人，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
季老爷子有两女一子，这两年季老爷子身体不好，今年三家人便都在季建宏这个儿子家吃年夜饭，四世同堂，也有接近二十个人。
季栩下楼的时候，季建宏大姐季建英一家子也来了。
季建英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顾天宇三十二岁，小儿子顾天明也二十九了，两人都已成家，带着老婆孩子坐在客厅和季老爷子聊天。
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看到季栩，立刻拉了拉边上看起来差不多大的小女孩，用不小的声音说道：“顾昕妍！你看那个人坐轮椅！”
季栩离得比较远，没有看清小男孩的口型，并不知道小男孩说了什么，倒是季建英一家子顿时有点尴尬。
小女孩顾昕妍有点嫌弃地拍开小男孩的手：“你说话小声点！”
顾天明尴尬地拎走儿子，轻轻扯了扯他的耳朵：“这是你小表叔，表叔身体不好。”
那边儿的顾昕妍已经甜甜地说了声“小表叔好！”。
季栩见过顾昕妍，对她笑着打了招呼。小男孩应该就是顾天明的儿子顾凌睿，顾天明夫妻俩常年在国外，季栩这些年也不常回家，所以没有见过他。
顾天明率先和季栩打招呼，然后按着顾凌睿也打招呼。
季栩挺害怕面对这一大堆人的场面的，也不是他怕见人，只是单纯因为他说不了话，人一多他也没法注意每个人的口型，交流起来很费劲。
和几个长辈们一一打完招呼，小林便推着季栩去吃早饭了。
顾凌睿瞪着大眼睛，一路看着季栩的背影，又忍不住问：“为什么小表叔不说话啊？他不会说话吗？”
顾天明耐心跟他解释道：“小表叔是聋哑人，所以听不见声音也不会说话。”
顾凌睿遇见过坐轮椅的人，却没见过聋哑人，尽管顾天明耐心解释，他还是很好奇，眨着眼睛去瞄季栩离开的地方。
而大人们心照不宣，很快转移了话题，说到了顾天明老婆肖雨舒身上，原来小夫妻俩打算要二胎，肖雨舒已经怀孕两个月了。
这可是个大新闻，大家都忙不迭地祝福肖雨舒，很快便把季栩忘在脑后。
等季栩吃完早饭，季家几个同辈的年轻人都已经到齐了，正聚在一起商量中午和晚上的娱乐。
因为年夜饭的较早，所以午饭便比较随意，季子涵余明玥两个小姑娘想要出门，顾天明把儿子往大哥身边一塞，带着老婆也要去，季子清对这类活动向来不太热爱，季子涵也有点害怕大姐，所以就四个人开一辆车兴高采烈地出门了。
季子清坐到季栩身边，问道：“你要吃什么吗？我让子涵回来的时候给你带。”
季栩想了想，掏出手机打字：「芋泥波波奶茶」
“又喝这些……”季子清get不到这些甜腻的奶茶，是以季栩每次喝的时候，她都要念叨一番。
季子清知道季子涵不喜欢季栩，所以又扯上侄子侄女，让季子涵多带几杯奶茶回来。
这时候季子清的妈妈陈薇珠光宝气的出现了。
季栩作为私生子，毫无疑问面对父亲的正头妻子会有很多微妙的情绪，陈薇虽然对季栩并不坏，但季栩还是有点回避她。
陈薇应该也是同样的心理，所以很少和季栩说话，她的目光从季栩身上扫过，没有多做停留，转身便和季建英一家子聊起来了。
季建宏算上季栩共有两子两女，季子清有个双胞胎弟弟季子澈，姐弟俩的性格和陈薇可以说是如出一辙甚至更甚，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社会精英的样子，季子清那叫高冷御姐，季子澈就是冰山总裁，这俩人平时对着家中长辈都寡言少语的，但对季栩，却都非常疼爱。
比如季子澈刚从公司回家，一看到季栩，原本抿着的唇就勾起一个弧度，他脱下带着寒气的外套，走到季栩轮椅前，与季栩三四分相似的眉眼净是温和。
两人简单地问候了一番，季子澈坐在季栩身旁，握住他的右手，熟练的按摩起来。
季子澈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手也宽大温暖，季栩的右手蜷缩冰冷，捧在手里几乎只有季子澈手一半大，捂也捂不暖，让人心疼极了。
季子清在一旁问道：“你最近是不是都没有好好复健？手怎么看着又瘦了？”
季栩缩了缩脑袋，比划道：「哪有……复健也没什么用，它一直这么瘦。」
季栩说的也是实话，他这种身体状况，再怎么复检也只能保证情况不恶化，基本好转一点的可能都没有。
“出去住就不听话了，小心你姐姐惹急了专门找人盯着你。”季子澈话里意有所指。
季栩没有领悟到，傻兮兮地问了句：「谁？」
季子清扶额：“算了吧，他还没开窍呢。”
季子澈也轻轻笑了笑。
吃完午饭后没多久，季子涵几个回到家，季子清拎过奶茶，递给季栩的瞬间，季子涵漂亮的小脸瞬间就黑了下来，气哼哼地拉着余明玥去房间了。
季栩拿着奶茶，自己单手没办法插吸管，眼巴巴地瞅着季子涵，季子清开口：“你看，不好好锻炼，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了。”
季栩想说就算锻炼了他的右手也不可能有这力气的，可是他左手握着奶茶，比划不了，只能干瞪着眼，急得咻咻喘气。
季子澈招架不住，叹了口气：“让他喝吧。”
“你就惯着他吧。”季子清嘴上这么说这，到底还是帮季栩插上了吸管。
季栩没看清哥哥说了什么，反正他喝到了奶茶，甜甜的牛奶充盈了唇齿，让他心情大好，也不管姐姐的脸色有多不好。
季子清喊小林到一边儿，对小林嘱咐了许多，其实来回都是这么些话，小林也都知道，一一点头作答。
当然了，小林这么多年任劳任怨的原因之一也是季家给的待遇实在很好，他老婆的工作甚至都是季家找关系安排的。
那边儿的季栩小口小口地嘬着奶茶，半垂着眸子，一副认真的样子，安安静静的，和周围有些吵闹的人群格格不入。
顾凌睿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脱离了爸妈的掌控，溜到季栩身边。
季栩看着顾凌睿，和他四目相对，略有些疑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小表叔，你是不是听不见我说——话——呀——”顾凌睿扒在轮椅前，用着夸张的口型说道。
季栩愣了愣，随即笑眯眯地点点头。
“！？那你怎么知道我刚刚说的什么！”顾凌睿大吃一惊。
季栩歪了歪头，思索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小孩子的思维太跳跃了，立即又有了新问题：“你听不见的话，不会很无聊吗？”
季栩点了点头，他偶尔确实觉得有些无聊，他本身不是很安静的性格，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听听声音，可惜他小的时候，生母并没有钱给他安装人工耳蜗和助听器，来了季家以后，他的身体又成了这样，等恢复好点之后，做人工耳蜗的作用已经不大了。
顾凌睿将信将疑，问道：“你是不是只会点头！”
季栩噗地笑了一下，然后连忙摇头。
顾凌睿更加摸不着头脑，又上上下下把季栩打量了一圈，最后盯上他的轮椅。
“你的轮椅好酷啊……”
季栩立马很神气地挺直身子，把奶茶放到一边，然后打开操纵杆旁边的按钮，椅轮两边镶嵌的LED灯条立刻亮了起来。
顾凌睿可从来没见过这个，立刻大呼小叫起来。
不巧顾天明刚好循声赶来，立刻把顾凌睿给提溜起来，然后连忙向季栩道歉。
季栩摆摆手表示没事，顾天明也不管儿子想不想走，就赶紧把人带走了。
顾天明对于这个舅舅家的私生子，也是多少有点不想面对的，特别这个私生子还是个重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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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年夜饭便开饭了。
餐桌特地换成了大长桌，季栩自觉坐在最角落，主要是为了方便小林照顾他。
顾凌睿坐的离季栩不远，总是忍不住偷偷打量他，还扒着顾天明问了几次：“怎么小表叔还不会用筷子，我都会用了。”
年夜饭比较丰盛，但大多比较油腻，季栩吃了一点便不吃了，餐桌上季家的小辈们和长辈们聊着天，说着吉祥话，很是热闹，不过和季栩都没什么关系。
吃完饭后，顾凌睿闹着要去院子里放烟花，季栩也很想去凑热闹，眼巴巴地看着季子清，季子清无奈，只好妥协，帮季栩套上外套，盖好毯子，一起去院子里。
远处天边时不时炸开几朵烟花，凛冽的雪味儿里夹着硫磺味儿，在季栩看来，这就是这么多年来记忆里过年的样子。
顾凌睿拿了根仙女棒在雪地里跑来跑去，顾昕妍点了个窜天猴，季栩看得手痒，可惜他知道这些东西他玩不了。
季子澈像是知道季栩在想什么一样，拿了一根长长的□□过来，半蹲在季栩面前，问道：“想玩吗？”
季栩连忙点头。
季子澈点燃引信，将□□放到季栩左手中，然后双手握住季栩的左手，帮他拿稳。
季栩听不见声音，只感觉到□□在他手中猛得后缩了一下，然后沿着□□举起的角度，半空中炸开了一朵闪亮的小烟花。
“啊——”季栩很惊喜，张着嘴，忍不住发出了一点叫声。
自从他瘫痪之后，他的娱乐活动可以说完全就是那句“快乐都是别人的，而我什么都没有”。
瘫痪之前呢？
那实在是很遥远的记忆了。
那段时光季栩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就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时间久了，季栩自己都快记不清了。
印象里，自己应该是和妈妈过过年的，妈妈给他穿了新衣服，买了很多零食，还亲自下厨做了吃的。
妈妈还抱着他一起看春晚，他那会儿看不懂字幕，妈妈就用手语告诉他电视里说了什么。
他瘫痪之后妈妈就不见了。
那实在是很灰暗的一段日子，在年幼的季栩心中简直恐怖。
那天妈妈开车带着他去医院，还和他说，也许以后他就可以听见声音了，还可以学说话，可以和别的小朋友一起去上学。
可是路上他们被一辆货车撞了。
等到小季栩再醒过来的时候，或者说，等他再有印象的时候，他就动不了了。
他身上插了好几根管子，可他一点感觉也没有，有医生护士来来往往，还有一个西装革履的叔叔常来。
后来医生找来了会手语的医生，问了他好多问题，让他眨眼回答。
他在医院躺了好久，出院之后就和那个叔叔去了他家，会手语的医生告诉他，这个叔叔是他爸爸，以后他就要去和他爸爸一起住了。
季栩就这样去了季家。
他那时候锁骨往下都没有知觉，只有左手两根手指能稍微动动，他说不了话，也听不到别人说话，妈妈也不在。
他一直很想问那个叔叔，他妈妈去哪了，可是他问不了。
后来他实在忍不住了，就“呃呃啊啊”地乱叫，还啪嗒啪嗒地落眼泪，可是没有人知道他是为什么哭，季子涵老早看他不顺眼了，听到他乱叫，就去他床边骂他。
不过骂的什么季栩也不知道。
后来季子清和季子澈就来道歉，但季栩还是不知道他们说什么，季子清和季子澈就专门学了手语，陪季栩聊天，季栩这才稍微好点。
季栩复健了两年，最后也只有左手还能动动，季家给他请了家教，在家学完了小学的课程。
初中季栩是去学校念的，念了两年，季子清和季子澈刚好去英国念书，英国的无障碍设施确实比国内先进，季子清就把季栩接到英国去了。
季家在英国也有房产，安排了人照顾季栩，等到念完高中，季栩才回国。
其实季栩成绩很不错，甚至拿到了两所大学的offer，但他不想再读了。
十岁那年，他知道他妈妈死了，那会儿他还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季子清也没直说“死”字，只是告诉他，他妈妈去很远的地方了。
季栩想问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她会不会想他，可是都没有问出口。
季栩虽然听不见，在季家呆了三年，也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身份诡异。
后来看书看多了，季栩知道“死”的含义，但他也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提起来，直到十八岁那年，季栩悄悄问季子清，可不可以带他去祭拜一下他妈妈。
季栩回国后，季子清便带着他去了一趟埋葬着他妈妈的墓园。
那是一个名叫叶桐的漂亮女人，墓碑上小小的照片依旧掩盖不住她的美貌。季栩几乎快忘了她长什么样了，在看到照片的那一瞬，那张美丽的脸又自动与记忆中那个“母亲”的形象融合起来。
季栩在坟前放下一束花，没有久留便走了。当年之事他不清楚缘由，他自然不愿相信自己的母亲是个坏人，但终归对于季子清，对于季家别的人，他和他母亲都是尴尬的存在。
或许天生耳聋，又遭遇车祸瘫痪，就是对他的惩罚吧。季栩无奈地想。
他妈妈生前曾有一套房产，带着一个门面房，不过面积不大，季栩成年后执意要搬回去独住，季建宏便买下了相邻的一套房，季子清季子澈又看着把两套房打通，装上了无障碍设施，在季栩的要求下又把门面房改成了一间咖啡馆。
咖啡馆地段不错，生意尚可，不过季家当然也没指着季栩能赚什么钱，季建宏隔三差五给季栩的钱就够季栩生活一辈子了，所以咖啡馆营业赚来的钱，季栩都全部捐出去了。
手中的□□射出了最后一发小烟花，弹管在季栩手中由暖变冷，季子澈确定□□全部发射完之后，把它从季栩手中抽出来扔到一边。
季栩还仰着头，看着刚刚小烟花消失的地方，露出一个冒傻气的笑。
季子澈轻轻地揉了揉季栩的脑袋，季栩侧过头看他，他笑着对季栩说：“小栩，新年快乐。”
天气很冷，人一说话就跟着往外冒白气儿，季栩看见哥哥的笑和新年祝福氤氲在呵出的白气里，抬起手，比划了一句「谢谢」。
他想，这个除夕夜，也不算太糟糕。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过年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