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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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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更深露重,凤仪宫内乱作一团。
眼前的高门大殿,被身穿甲胄的士兵团团围住,赵惜水隐了身,小心翼翼的溜进了里面。宫中愁云惨淡,太监宫女的哭声不绝于耳,与当日的辉煌形成鲜明的对比。
皇后发怒的把茶盏摔在地上,摔了后又坐到椅子上木楞楞的发呆。她不年轻了,三十多岁的年纪,从小锦衣玉食被顾家娇养长大,也为了顾家贡献了自己的前半生。
她不过是想要为自己谋划一次,为什么偏偏……
她看向端王,绝对的证据面前,她甚至没有辩驳的机会,她那木沉的脸上挤出不甘的笑,眼神中透出几分苍凉:“本宫早就做好被发现一切的准备……但不得不说,你比……我想得还要聪明和狡猾。”
聪明狡猾的端王没有回话,脸上依旧是典型的笑容。
“你这张伪善的面具真是什么时候都不摘下了啊。”皇后看的心头烦躁。
她对于端王的感官自始至终都很复杂。在未遇到顾准之前,她也曾对那时才名远播的‘太子’生出无数憧憬,梦想能成为他的枕边人。或许每一位少女都会记得那位令她情窦初开的人,尽管岁月和世事将爱转为了厌恶,也无法磨灭当日的心动和憧憬。
若是没有触及到她的利益,她是希望这人好的。可惜……
她冷笑一声:“王爷别忘了,二公主还在本宫手中。你就不怕她出了什么事?”
端王睫毛一动:“娘娘说起这事,是什么意思?”
二公主?顾相准确的抓住了关键词。
皇后笑道:“既然你们都看见了,我也不想说什么辩解的话。王爷,如今我想去看看章河,你想必没有意见吧?”
这几乎是赤裸裸的威胁,端王盯了她半晌,突然道:“皇后前路难测,此时还有心情去看幼弟?”
皇后强自镇定:“章河病的严重,我必须去看看。难道端王不想知道二公主的下落吗?”
端王有些恶趣味的道:“既然已经找到了宫中凶案的真相,一个不受宠公主能不能找到,并不重要。”
他说话时眼睛清冷,仿佛真的半点都不在乎。这种风轻云淡的态度,令皇后心中猛地一突。十年前,端王亲手杀害了手足十三人,自那之后皇后便觉得端王此人冷血无情,近日因为顾准和左三之事,端王在她心中的形象更加不堪。
听见端王这话忍不住冷笑道:“果然是你端王爷的性子。”
她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顾相心痛加愤怒,心痛女儿此次凶多吉少,愤怒女儿竟然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他本不愿多管,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终还是面露不忍的向端王开口:“章河病了?那确实得去看看。”
这番话虽然没有半分谦卑,却已经是他对端王的请求了。
端王看了他一眼,沉思片刻道:“看人自然可以。只要皇后娘娘回答本王几个问题,立马便有人带你去看。”
“记得前些年,你对惜水并没有什么敌意,为何二个月前突然改变主意要致她于死地?”
“北宣手中,到底有什么东西,令你能够冒着死亡的风险帮他们?”
“你做出一系列错事,到底是为什么?”
端王一字一句的问道。皇后脸色变了一瞬,却很快恢复了正常:“就问这些问题?”
端王看着她:“就这些。”
皇后沉默了会儿:“……杀她是为了报复。当年我入宫时最恨的便是那温芸,原本她那女儿出生便该被我掐死。”皇后道:“但念在她年纪小温芸已死的份上,我便勉强容许她在我身边苟活。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伤了我弟弟!”
“至于后一个问题,北宣对于你们来说,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敌人,对我来说却是脱离苦海的机会。”皇后环顾四周,说:“这皇宫不是什么好地方。阴谋诡计,勾心斗角,还有人记得我当初也是纵马闹市连铜钱都算不清的女孩吗?”
“我不过是想要为自己活一次。”她低声问:“我有错吗?”
她神情隐含落寞。赵惜水心中有同情,可皇后不该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悲惨上。
顾相的表情有些不好。亲耳听见自己从小培养疼爱的女儿说出这种话,身为父亲的他心中五味杂陈,可若是给他再一次选择的机会,他还是会选择牺牲女儿。
端王问:“是这样吗?”他面上依旧含着笑意,语气却漫不经心:“原来是为自己抱不平,本王还以为……”
端王细致的观察着皇后的微表情:“……顾小公子是皇后娘娘所生呢。”
风吹动叶子发出莎莎声,周围没有半点人声。
“什么?”皇后隐藏在衣袍下的拳头握了起来。赵惜水的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了。
“本王之前一直奇怪的很,当年顾相夫人传出怀孕后便打着祈福名义,前往东山寺安胎,直到那年冬季生下孩子,才回到汴京。”
端王笑:“可那时本王属下正在附近执行任务,回来报告的那份文书中,就记载你母亲‘身形纤细,腰肢柔软’,不像是怀孕的样子。那时候本王只觉得是她不显坏,如今想来却是大有原因啊。”
现在想想,那时候正好是皇后入宫的第十个月,刚刚登基的皇帝忙的没有时间去想些有的没的,加之皇后那时低调的很,才将这件事给遮掩了过去。
皇后咬着牙:“你想多了。”
端王笑而不语,只是挥了挥手:“来人,带皇后去顾小公子房中。”很快就有几位侍卫进来,做出请的姿势。皇后笼着手离开,她甚至没有发现手上橙红色的蔻丹折了一个。
顾章河……是皇后的孩子?
这个信息震的赵惜水迟迟回不过神,端王可能说的是假的,但这并不影响这个猜测对赵惜水的冲击。仅仅只是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离开的皇后却突然停住了脚步:“我不想在凤仪宫住了,这辈子我没有离开这里,死前便麻烦端王殿下,把我关进天牢大狱,也省的浪费这么多侍卫看着。”
端王却笑道:“想去会儿老情人?” 顾准被抓当日便是被关在大理寺天牢中。
“有什么问题吗?”皇后反问。或许是知道这一次难逃一死,她并不克制之间到底感情,那双眼睛映出光,带着坦然的执念。
这个过于认真的眼神,令带着假面的端王都有些动容。空气又陷入了艰涩,好半天,端王抬起头来:“本王跟你说过,顾准死了。”
皇后冷笑一声,明显不信。
端王叹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一个青色的荷包。那荷包针脚邋遢,绣的惨不忍睹。皇后却霎时间移不开眼:“这,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
“本王从未说谎。顾准被抓当夜自裁与大理寺牢中,享年三十八岁,死前毁玉断臂,到死都没有放开一个青色荷包。”
“……青色荷包……”皇后喃喃自语,癫狂的脸上显出几分苦意,那苦深入她脸上的各个角落中,令她整个人悲伤的过分。
她自然记得那青色荷包。十余年前,她不过十几岁,情窦初开的时候什么都愿意做。那一年临近顾准的生辰,她一个从未碰过女红的大家闺秀,硬是偷偷摸摸的给他绣了这个荷包,绣的是两根根系缠绕的桃树。
“鸳鸯多土啊,还是花好看。”她笑意盈盈的回答那个男人,蹦跳的离去。
没想到那人竟然贴身随带了十余年吗?皇后又突然笑了,边笑边苦,好像站在这里的不是庄严的皇后,而是当年在街头撒泼的女孩。
皇后与顾准之间有感情,可惜一个浪迹江湖的侠客和官家小姐注定拘泥于世俗,无法相守一生。这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端王还是全了将死之人的念想:皇后通敌叛国的罪证确凿,但由于她是一国之母,只是被收押在天牢大狱中,等圣上归国再定罪处罚。
如此,事情算是告一段落。
只是赵惜水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皇后会突然针对她。
她尚且疑惑,却看见皇后被带走后,端王没有回青宫,反而去了关押北宣人的牢中。她于是也抬腿跟了上去。
左一早已经恭候在牢中,那位伪装成太监的北宣皇族,此时被捆在木柱上,目光早就有些模糊。
其实这人拿掉太监的名头后,长的也算人模人样的,只是战乱时代,一张好脸并没有什么用,有时候还会成为任务的阻碍。要不是这张脸,他不会那么招摇引入注目,也不用为了削减这种光芒,只能伪装成太监。若是不招摇,他们或许就不会失败。
只是如今他怎么想都已经不重要了,他早已回不去故土。
端王走到那位北宣国的皇子(太监)身边,见那人虽然气息奄奄,眼神却还坚毅,有些好笑:“本王以为北宣皇族早就失了骨气,没想到还能出一个你这般的人物。他们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那人并不理会儿他,他也不在意,只是自顾自的说:“你们计策不错,利用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编一套神鬼之说,让她用血脉血亲一命换一命,未免有些狠毒。”
嘴上说着狠毒,但端王表情无波无澜,想来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在家国天下面前,在生死存亡面前,又有谁会在意一个敌国妇人的心伤。
那木柱上的男人抬头笑了声:“端王说笑,本皇子只恨没有更狠毒一点,要是早点愚弄了那妇人,也就不会有今日一遭。”
他或许当初也犹疑过,不愿做出这种事情。只是最终前线战情越来越差,他没有其他的选择。
他今日死便死了,他早就做好这种准备。
端王笑了声,转头去了另一个牢房。这牢房位置极其的偏僻,没有半丝月光。寒风呼啸,一个身穿黑色衣袍的男人坐在地上。他长眉凤目,赫然是那‘死了’的顾准。
他此时衣裳完好,只是脸色苍白,唇色发青。症状和当时顾小公子的一模一样。看见端王过来,他撑起身子,眉目低垂。
“本王已经全了你的心愿,皇后知晓你自裁于牢房之中。顾准,本王答应你,会保住她一条性命,你便放心吧。”端王说。
顾准挣扎着双膝跪地,行了个大礼。
他的病症罕见,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作一次,这两天正好就是发作的时间。他为端王做了很多事,当初来趟朝堂这浑水,原本就是不放心他的姑娘。因为只有有了能力和权势,才能在这混乱吃人的地方,保她性命无虞。
皇后永远都不可能知道,她刚入宫时身边群狼环伺,她那时一个单纯的女孩子,能活下来有顾准不少的功劳。
他默默为她挡下那么多的危险,却没想到自己成为了最大的那个隐患。
他请求端王保她一命,代价是他会孤身前往北宣做事,从此与他放在心上多年的姑娘,再不复相见。
……
赵惜水返回青宫时,目光还有些愣怔。她今夜看到的很多事情,让她看见了很多不一样的人,原来家国天下、儿女情长真的值得人豁出性命,或许大多数人活在世上,追求的不是真理,而是心中的那份坚持吧。
她缓了半晚上,天近黎明,她收回飘散的心绪,开始为自己解毒之事打算。等端王处理好事情回来时,她便将原先想好的说辞说了。
她撒谎药方是她被关在凤仪宫的地道时,在一个小箱子中找到的。端王并没有多问便相信了,派人去太医院找药材。
所幸解除‘鬼须’所需要的药材宫内都有,就连那极其罕见的‘断山莲’也备齐,倒是让她当日在北州雪地中吃的苦成了笑话。
“皇叔,惜儿可是做了件好事?”她偏头笑问。
端王轻轻的揉了下她的头,只是道:“鬼须之毒霸道,解毒过程估计会持续两天两夜,你这几日便留在青宫。”
比起太医院,端王对左一的毒术更加信任些。
赵惜水欣然答应了。
赵惜水那里会知道,端王早已看出她撒谎,只是不愿意戳穿罢了。
解毒的过程很顺利,二日后她醒来,屋内烛光耀眼,年姑姑和青梅在不远处的小侧塌安睡。她坐起身,手臂上原本蔓延至肩膀的黑线已经消拭,好似从未出现过。
她笑了笑,那种心头石头被移开的感觉,令她如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