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孰是孰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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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瑶依旧在寝殿中陪伴着沉水。
她有时会想到，第一次在这宫中见到沉水时，虽然他只是旁人口中低贱的逃奴，背着狐媚惑主的骂名，却绝不是现在这般毫无生气的样子。
难道自己，竟连那昏庸的东陵先帝都不如么？
似乎自她救回他之后，便只是将他卷入一件又一件本不相干的事端之中，然后变得越来越残破不堪。
不知不觉，天色变黑，渐渐地又变亮了。
苏瑶坐在沉水床边，竟全不知一日已过。
寝殿之中，如今全是令人心悸的寂静。
终于在第一缕阳光透过镂刻着精美花纹的窗棂射入时，躺在床上的少年睫羽轻轻颤动了几下，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见他缓缓张开双眼，苏瑶心中大石落地之外，却有一道凉意划过。
梅望溪终究还是没有来。
双眼自迷茫渐渐聚焦，等看清了自己如今所处之处，和身前所坐之人时，沉水似是不信般地一声低呼而出：“殿……下……？”
话一出口，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声音竟是如此嘶哑干涩，比之自毁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唤我玉华。”苏瑶带着些许冰寒的目光在转到他身上时变得柔和，“身上可有什么地方难受？想喝水么？还是……”
察觉到沉水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没有一丝想要应答的意思，苏瑶咽下了后面的大串问话。
“小人……”沉水一句话梗在喉头，竟不知为何说不出口。
“你受了很严重的伤。”苏瑶帮他续道，“不过现在，一切都好了。”
见他目光中仍是茫然，苏瑶转而握住了他的手：“都过去了。我在。”
短短的两句和人体切实的温度，终于使得沉水确定了这并非是自己在那般折磨之下的又一次幻想，艰难地点了点头，眼角一点泪珠悄然滑落。
苏瑶伸手轻轻抹去挂在他腮边的水痕，然后轻道：“放心，这次的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不……殿下……”没想到沉水的回答竟是令他意外，“若非殿下……沉水早已是……一缕孤魂……就算是为殿下而死……不过是……还了殿下恩情……而已……”他如今还是十分虚弱，每说一个字便牵动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疼痛不已，可仍是坚持着断断续续将话说完。
“你安心修养便是。此事我自有分寸。”并不敢逆了初醒的沉水的意思，苏瑶只是笼统地答道，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沉水毕竟甫才醒了，虽知她如此作答甚是敷衍，却也真的无心力再追问下去了，于是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见他才说了这一会话，额上就又浮出一层细汗，苏瑶忙替他倒了一杯水，半扶起人来喂下，等抱他躺回被中时，习惯地探手入他的里衣中摸了摸，确定没有汗湿才收回了手。
只是她却忘了此时的沉水与之前不同，是清醒着的。
见她动作得如此熟练，不难猜想之前是谁替自己照料了这些贴身之事。
沉水才略一设想，脸上便一阵阵地烫热起来。
好在他如今容貌已毁，纵横的疤痕遮盖下，即便切近如苏瑶，也不曾觉察到他的如此异状。
又围着沉水忙碌了一阵，见他又渐渐昏睡过去，苏瑶脸上的柔和终于慢慢褪去。
她不是没有给过梅望溪机会。
她清楚那个如今已是万人之上的孩子有着怎样痛苦的过去，更明白是自己一步步地将他变成今天的模样的。
可是她仍不能原谅，为何他要对全然无害的沉水下如此毒手。
苏瑶敛容慢慢地往梅望溪寝殿的方向走去。
一夜未眠丝毫没有减损她的风采，一袭夺目红衣仍是耀眼无比，令人远望便知，当今凤后来了。
梅望溪昨晚病况反复，几乎折腾到了半夜，好不容易因为得知自己有身而激起了求生之志稳住了病况，如今自然还是正睡着。
谁知这昨日数传不到的凤后殿下，如今径直走入寝殿屏退宫侍，却非为了与险些垂危的少年男帝小心温存，而是来兴师问罪的。
因为昨夜之梦，梅望溪一直睡的很沉。
他许久都没有如此沉眠过了。
自从那个叫沉水的奴才到了苏瑶身边，他便时时承受着失去的恐惧，而夜晚，则更是噩梦连连，若非苏瑶在身边伴着，全然不能安寝。
可这次不同。
他的身体里，已经悄悄地孕育了一个小生命。
一个他与苏瑶的孩子。
光只是想一想，他也会在睡梦中甜蜜地勾起唇角。
谁知，却有一只手从天而降，猝不及防地将那天真可爱的孩子自他身边夺走，他一路追过去，却始终追不上那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越离越远……
梅望溪惊恐地睁开眼，却对上身前之人冰冷的视线。
一身绯衣华丽耀眼，风采更是举世无双。
除了苏瑶，还会有谁。
“玉华……”梅望溪轻声地唤着她的名字，艰难地支起身来，任由锦被滑落露出他单薄的身子，他只想快些告诉她，他已经有了他们的孩子了……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想要说的。”谁知苏瑶竟冷冷打断了他的话。
“玉华……”她的语气如此冷漠无情，听在梅望溪耳中只令他觉得心头一阵阵绞痛，只能茫然地重复着。
“冷泉殿之事，我已知晓。”没有跟他再多兜圈子，苏瑶直截了当地说道。
梅望溪脸上淡漠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得干净。
冷泉殿……她知道了？！
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锦缎，他脑中如今一片空白，什么也说不出来。
“沉水他……做错了什么，竟换得你如此相待。”苏瑶的语气还是全然陈述式的平静，梅望溪却知道，她这般语气下隐藏的，是如何汹涌的怒气。
“我……他……不是我……”他凌乱地为自己辩白着，只是这些话到如今听在苏瑶耳中，却都是苍白无力的掩饰。
“你到现在，还想瞒着我？”压抑的声音里有了些许裂痕，苏瑶望进梅望溪的双眸之中，一字字地说道，“望溪，你太令我失望了。”
“不，玉华，”梅望溪脸上此时写满了绝望，他挣扎地自床上滚了下来，全然不再顾及现在自己是如何地狼狈，一路跌跌撞撞地爬到苏瑶脚边，抱着她的脚仰起头看着她解释道：“那都是二姐，二姐她——”
苏瑶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然后淡淡说了句：“现在却又是二姐了，果真是血浓于水，亲热得很那。”
梅望溪身上只着了就寝时的单衣，如今整个身子都跌在冰凉的地上，只觉得一阵阵的寒气自四肢百骸渗入进来，令他如坠冰窖。
可所有的这些，却比不上苏瑶一句话的冰冷——
看着这本该已是帝王之尊的少年如今因为自己的几句话便瑟缩得如同风中秋叶一般，甚至丝毫没了平日的半点风仪，苏瑶自然不可能没有一点动摇。
可是当她想起沉水被她在冷泉殿发现时那奄奄一息的样子，便重又狠下心来，只是任由他狼狈地在地上跌坐着，一言不发。
梅望溪紧紧抓着苏瑶绯衣曳地的下摆，双手的骨节都因为用力而变得发白，仿佛就要溺毙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绳索。
苏瑶俯下身。
将他的手指一根根自自己的衣摆上掰开，甚至用上了内力。
虚弱的梅望溪自然敌不过她的力气，只能绝望地看着苏瑶摆脱了自己后，冷冷地转身大步离去——不再回头。
他不知道自己在她离去之后，维持着那狼狈的姿势又在地上坐了多久。
只知道当腹中隐约的刺痛唤醒了他一片空白的神智时，窗外天色已经有些昏黄了。
苏瑶来的时候将侍人们都屏退了，自然没有人敢过来打搅。
有些慌乱地轻抚着自己的小腹，梅望溪撑着床沿，努力了许久，才用早已跪得麻木的双腿勉强支持着站了起来。
“来人——”略略整理了自己的仪容和凌乱的衣饰，他扬声传道。
不管如何，现在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只要这个孩子来到这世间，苏瑶的心就再也走不出这座皇宫，再也离不开他的身边。
所以无论如何，他也要保全这个孩子。
领命而来的宫侍们在年轻帝王的指示下迅速地送来了许多药膳，梅望溪倚床而坐，小口小口却极快地吃着，今日几乎一日未进饮食，他自己自然不觉得如何，只怕饿着了孩子。
一面味同嚼蜡地吃着，梅望溪一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想。
他现在是皇帝了。
不再是从前那个事事都要仰赖苏瑶安排的不得势的皇子。
沉水的事，他并不后悔。
只不过苏瑶竟恰好撞上了他与慕颜见面之时，实在是始料未及。
现下苏瑶正在气盛之时，此时把他有身之事说给她知，恐怕甚为不智，更有可能惹起她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的怒气。
如今，他还剩下最后的一个机会，那就是……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孰是孰非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