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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三章 ...

  •   是夜,燕霏命徐芊剪断了几颗灯烛,殿内变得昏暗几分,她撂下厚厚一叠奏折,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国库亏空,却找不出来由,当初的账本不知为何同实际的银钱出入对不上号,户部处理掉的那几个尸位素餐的大臣,其中也无人知晓到底缘由何在。
      几日后至关重要的接风宴,三月初三要去岭南,如今又要查账本错假的原因……一桩桩一件件的事着实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忽然,燕霏想到了今日宗知潇跟她提起的事,便问徐芊:“听闻今日是宋敏母女的忌日?”
      “是。”徐芊应道。
      宋家的确满门忠烈,虽只与宋氏二小姐有些泛泛之交,燕霏也对她们慷慨赴死誓死卫国的过往钦佩不已。
      也是因此,她前世未曾苛待过宋墨舒这个性情乖僻,不受人待见的后夫。
      燕霏思索片刻,直起身子吩咐道:“那就去看看宋良人吧。”
      也不知道这悲切的日子,他愿不愿意被她来叨扰。
      去水云阁的路很是僻静,听说这处宫苑是宋墨舒进宫前向先帝求的唯一一件事,自然得到了应允,自此他在这片依山傍水,安静到有些荒凉的小小宫苑里一住就是八年。
      也不知道最后林轻叶是怎样处置他这样地位低微的后宫夫侍的,总归……下场不会太好。
      远远地,燕霏便见到宋墨舒在水云阁大门的门槛上蹲坐着,掌着一盏素白的孤灯,似在等候她的到来。
      见燕霏已到了眼前,他才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行了个不太端正的礼,懒懒道了声:“陛下万安。”
      没有更衣,没有束发,他只在里衣外面披了件深色外袍,如同寒夜里未归的旅人。
      燕霏下了步辇,上下瞧了瞧他,旋即把自己的大氅脱下来,披在了宋墨舒肩上。
      她说:“更深露重,先进屋吧。”
      寝殿内陈设及其简单,根本不像是后宫夫侍该有的规格,朴素到像是苦修的道观。
      “陛下怎么想到过来看我了。”他明知故问。
      “朕知道你今夜必然无眠,正好,朕也睡不着,便来看看你。”
      五年前的今日,他的母亲,姐姐,命丧异乡,故亲忌日,岂敢入眠。
      宋墨舒总是神色厌厌,若有病容,整日一副勘破红尘遁入空门的懒倦模样,搁在旁人总归对此有些不解,燕霏起初也是觉得他性情古怪,时候长了却是越来越能体会其中旁人不得而知的缘由。
      至亲骨肉皆已往生,这尘世原本就不值得留恋。
      宋墨舒不顾燕霏,在香炉里点上了三柱祭奠用的香,问:“陛下又为何睡不着?”
      燕霏走过去,也取出三柱香来,却不点燃,只是对着空中虚虚拜了拜,而后又放下。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家破人亡举目无亲,她也是孤家寡人一个,抛却身份来看,两人也说不好谁更惨一些,所以燕霏便由此对他产生些惺惺相惜之感。
      她双手交叠,沉默半晌忽然开口:“宋将军的事……我很抱歉。”这已经是她数不清第多少次为了前朝的事道歉,打从前世登基起,她便一直在偿母皇和皇姐欠给天下人的债,现在亦然。
      即便那些桎梏她多年的罪责,她已经看得很淡,可有些事,是千万躲不开的。
      对于宋墨舒,她除了感到抱歉,别无他法。
      而这些道歉,宋墨舒也已经听了太多,令他嗤笑的是,好像只有燕霏把这份歉意明明白白地记在了心里。
      从一开始,他的苦痛就没人在乎。
      当初被林轻叶给了一杯鸩酒,他多少也有些心甘情愿的意味,怎知解脱未果,却阴差阳错地又回到了这里,重活了一辈子,一切也还都没变。
      天地如逆旅,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陛下不必说这些。”他掸落棋盘上的香灰,把装了白子的棋篓放到燕霏跟前,邀请她对弈,“这是我的命,我早就认了。”
      要说在这与从前别无二致的无聊人生里,他唯一感兴趣的,就是这个他未曾放在眼里的皇帝。
      他想知道,这个和燕芸芸流着一样的血的新帝,为什么会和她截然不同。
      燕霏欣然落座,拾起一枚棋子,落在了正中央:“我也想认命。”想了想,她又把棋子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可惜命不认我。”
      宋墨舒忽而抬眸,似是随意问道:“陛下何出此言?”
      “没什么。”燕霏用手指点点棋盘的一角“该你了。”
      烛火翕动的嚓嚓碎响,在这个静谧的夜里被无限放大,宋墨舒曾在无数这样的夜晚,享受着被冰冷空荡蚕食的感觉,靠着自我折磨,才堪堪冲淡他独留于世的痛苦。
      “朕输了。”燕霏把棋子放回棋篓,盯着棋盘上不相上下的布局叹了口气,“你的棋艺……甚好。”
      而她当年杀遍京城的棋艺,终归是在日复一日的政务中荒废了。
      宋墨舒却自顾自地拾起一枚棋子,笑道:“臣夫还未落子,陛下怎知必输?”
      燕霏莞尔:“倒也并非必输。”她伸手,作了个掀翻棋盘的手势,“这样,便不算输了。”
      她顿了顿,好似想起来什么,仿佛自言自语:“只是这好端端的棋局,便要变得七零八落……朕不愿如此。”
      就像她可以倾其所有背水一战,但想了想万里河山,黎民百姓,她终究不愿。
      是作了选择之后,才会别无选择。
      宋墨舒沉着两丸墨色眼瞳,意味不明地盯着她,好似听懂了她的话里话外,而后勾了勾唇角,把棋子落在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位置。
      此子一落,局势立时扭转,他在掌控了绝对胜利的情况下,却一招把自己置于险境。
      燕霏啧了一声:“棋盘上不分尊卑,你如此做,却是在折辱朕了。”
      她看向对面,却发现男子的眼中藏着几分戏谑和玩味,旋即听他磋磨着手中玉石制的棋子淡淡道:“不,陛下,臣夫下这盘棋的初衷就并非是赢。”
      他捏着那颗棋子,若有若无地瞧着燕霏耳上坠的那颗与棋子差不多的黑色玛瑙。
      “而是,与陛下一同渡过这难熬的漫漫长夜。”
      都是听惯了的甜言蜜语,燕霏无奈地眨眨眼,将其一笑置之。
      他却是将后半句话留在了心里——“然后,让陛下赢得这盘棋。”
      不知已是几更天,天边微微泛着白,宋墨舒凝视着燕霏浅眠时犹微微皱起的眉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把那几道沟壑抚平。
      是什么让他对这荒唐不堪的人间有了别样的眷恋?宋墨舒自己也不清楚,大抵是重来的新生让他胆子愈发大了起来,竟敢肖想九五至尊的皇帝与他是相像的。
      岂止是像,他与她简直是共享了一切悲戚,亲眷早亡,被困在这一方天地,身如浮萍,命不由己……连午夜梦回时陷入的无边孤寂,都如此相像。
      也许天道的确应赐予燕氏皇族惩罚,可千不该万不该全都压在了她一人头上,受了半生本来与她不相干的苦楚,按理说总该给些旁的补偿,他想了想,要不这补偿就应了那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吧。
      ***
      封诗的接风宴虽是以家宴的名头办的,但规格却是实打实的国宴规格,除却列席的只有封府亲眷以及封竹和宗知潇两个后夫,旁的东西都是选的顶好的。
      燕霏却只穿了常服,也未曾落高座,主人与与宾客同级而坐,令这场宴显得隆重而并不拘礼,这也正是她心中所想。
      封诗和封月提早半柱香到了,封竹却还姗姗未至,燕霏侧身问宗知潇:“贵夫还没到吗?”
      宗知潇答:“封贵夫重仪表,今日又是许久以来才面见长姐和母亲,自然免不了要仔细梳洗打扮,臣夫再差人去催催吧。”
      燕霏觉得也的确是这么回事,便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他虽爱打扮,也不至于误了大事,不必催促了。”
      离开宴还有一阵子,燕霏便随意问起封诗边塞的事,大抵是将士们生活得如何,有什么不妥之处,封诗也都对答如流,五年来,她已经把塞外的一草一木都刻在了骨头里,自然是知无不言。
      只是,言语间总是流露出些许的冷淡和外道,燕霏不由得落寞,多年的千里相隔,终究把曾经的情谊磨得只剩下君臣之分了吗。
      她想缓和眼下的气氛,便笑着问道:“朕许久未见檀儿了,今日她怎么没跟来?”
      封诗却顿了顿:“她……”
      一直在品茶的封月忽而接道:“回陛下,向清近日随她父亲去雍城了,才走没两日,便没来得及赶回来。”
      封诗道:“对,内人母亲病重,檀儿她……便随着他去看望祖母了。”
      一番话下来,燕霏莫名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也觉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正在思索的时候,封竹从殿外赶来了。
      他却未曾像燕霏想的,把自己收拾得流光溢彩,夺目耀眼,反而看起来比平日里要素静许多,茶色的暗纹外衣掩盖了往日的张扬,平添几分难得的端庄。
      他依次拜过了燕霏、宗知潇和母亲长姐,得体地在皇帝右侧留下的位置坐下。
      “你今日……”燕霏看着他,喃喃道。
      “臣夫有何不妥吗?”
      “不,”燕霏摇头,“你今日,甚美。”
      封竹微微垂首,不经意地瞥了另一边的宗知潇一眼。
      若非今日来不及准备,他原本也不会简单打扮一下就过来了,倒是塞翁失马,随随便便的装饰竟被燕霏夸了一遭。
      燕霏自然也忘了,他身上这料子是阖宫上下独一份的,是她连宗知潇都没给,专门给他送去的。
      这事燕霏肯定未曾放在心上,谁知表面上气量宽容的宗知潇,到底有没有在意这回事儿,思及此,封竹嘴角不由得弯了弯,略带挑衅地瞧了瞧面色如常,正襟危坐的宗知潇。
      “好了,既然人齐了,就开宴吧。”
      燕霏一声令下,四下丝竹之声骤起,殿外的舞倌便齐齐涌进来,开始令人眼花缭乱的舞扇。
      封竹自然不屑欣赏这群比起他来净是庸脂俗粉的男舞倌,只是端起杯来尝了尝酒,一会儿盯着燕霏,待把她盯得耳根子红了,便转而用眼神去挑衅宗知潇。
      他偶尔也会四下望望,于是在墨扇掩映中,对上了封诗的目光,忽然后颈发凉,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冷战。
      那来自再亲密不过的家中长姐的目光,竟让他觉得无比陌生。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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