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龙门石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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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都四郊，山水之胜，龙门首焉。——白居易
我出生在北魏年间，坐落于十三朝古都之河南洛阳，按照后世的时间来算，我的壮年似乎始于大唐，据说那是一个“万国衣冠拜冕旒”的繁盛时代。
我没有时间的概念，一如没有生命和痛觉，大概从宇宙诞生开始我就已然存在，几十万年，或者几百万年，经历沧海桑田，方成这副峭壁顽石的模样。
日日对着天地，对着雷雨风雪，酷暑严寒，一成不变的岁月让我感到乏味，我短暂地张开过眼睛，又困顿地睡去。
直到某一天，一群人来到我的眼前，用一阵叮叮咚咚的敲凿声唤醒了长眠的我。
做什么呢？我问。
但我的声音无人听见。
做什么呢？
我疑惑地睁大了眼睛，看向站在我面前歪着脑袋的总角少年。
我们在造石刻佛像。工匠在我的身上继续敲打。
这么大，要建多少年？少年惊叹。
不知道，也许几十年，也许几百年。工匠笑着说。
时间，对我而言实在是微不足道，我调整了姿势，重新闭上眼睛，伴着叮叮咚咚再次入眠。
当我在鼎沸的人声中醒来，那已是几百年后。
路过我的人们露出惊艳的神情，他们赞叹着我的高大庄严，膜拜在我的脚下。
我疑惑至极，临水而照，金身宝相的佛心群使我大吃一惊。
千百年来，我被膜拜，被风蚀，也经历人间的刀光剑影，险恶江湖。从容光庄严到沧桑黯淡，我历经数个王朝，数次被修缮，亦或增添新貌。
这大约是我的时间中最大的一次动静，我满意所获得的面孔，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供奉和烟火。
但我也见识了宵小的无耻行径，目睹他们从我的身上剐去大量的珠玉金宝。
我也聆听风雨，眺望金戈铁马，经历着人类短暂的春秋，冷眼旁观朝代的更迭。
当真是极无趣的。
唯一有意思的，大概是我可以听到人们的心愿。
意气风发的文人说，我要做官，我要变革，我要让这个国家繁荣昌盛。
背起行囊从军的士兵说，我要去边关，我要保卫家国，我要四海升平，海晏河清。
太平吧。风烛残年的老人佝偻着背，孤零零地离去。
太平是什么？孺子问老人。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们的神明会听见。
然而有一天，一群端着刺刀的狰狞倭寇闯了进来，他们挥起铁锹，用力地敲在我身上。
好痛，好痛。
我的金身被寸寸剥离，我的肢体正被拆解。
但我好像能动弹了，我惊讶地发现自己飞出了躯壳。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地看见自己的模样，宏伟，精美，庄严，长达一千多年的修和凿，无与伦比的震撼。
我的身体飘啊飘啊，再次看到那群倭寇，他们把装着我的身体箱子装进长长的能跑的方盒子。
你们要对我的身体做什么。我怒吼，但没人听到。
我试图阻止，被无形的力量弹了出去。
我被迫附在了倭寇的刺刀上，进到一个个城市，他们抓走了生活在那里的女人，屠戮那片土地上的男人，对老人小孩玩起猎人的游戏，他们将小孩丢下开水，将婴儿投入磨盘。
倭寇叫嚣着，我竟然能听懂他们那陌生又奇怪的语言。
一个都不能放走。
他们杀死执笔者，抢走文献书籍，大量的珍宝，放一把火烧了屋宅。
女人白花花地摞在地上，和一些死掉的人像书一样摞起来，洇出一条红色的河。
我跟着他们，看他们把活着的女人关进一间房子。
一个女人困在黑暗里，开门声响起，在缝隙里露出惊恐的眼眸，尖叫着缩向墙角。
我被抛到一边，挣脱了束缚，我爬起来，这个房间陆续涌入着，那些倭寇解开腰带，按住了女人……
女人奄奄一息地躺着，地上拖着脏腑。
我捂着耳朵跑出这间囚房，无头苍蝇似的乱撞，被绊倒在地上。
又是那种恶心的笑声。
我抬起头，眼前的一幕让我瞪大眼睛。
数十个倭寇把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装进口袋，扎紧了口子，接着点上火。
大火吞噬了口袋，袋子里的人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叫声，但被更为狰狞的大笑淹没了。
神明，救救她们。
我的身体飘到了半空，越来越高，地上千疮百孔，长长的沟壑填满了活生生的血肉，我数着，怎么也数不完，我放弃了，升到高空，刺目的红色在大地上蜿蜒，我觉得那像极了一个字。
恨！
神明，救救他们！
我回到了坚硬却已残破的躯壳，我好痛，可为何不是身体割裂后的伤痛。
风雨一成不变，却裹挟着最肮脏的味道。
我不愿检查我的残缺，我静静地等待着，也许会有人从这里经过，向我膜拜，我可以记住他们的容貌，聆听他们的心愿。
然而再无人来过了，一切又仿佛回到顽石碎泥，我伫立于此，独自观望山川，经历春秋。
我突然明白了。
我就是神明。
外面的喧嚣和这里与世隔绝，偶尔有人匍匐在我身前，也不过零星。
我颓然地望着低迷的世界，不愿再听破碎无力的祈祷。
我的身体已残缺，裹进装满贼赃的行囊，踏上异域山川。
我的故国疮痍满目，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我耻于供奉，羞愧地闭上双目，强迫自己在枪炮声中沉睡。
神明哭泣，只能紧闭双眼。
多年后，我为一场绝妙的舞蹈震撼而惊醒。
我茫然四顾，身体再次飘了起来
我在公元2021年的洛阳上空，地上灯火闪烁，人们行走在七夕的节日气氛中。
我听见人们提起我的名字——龙门石窟。
原来不久前我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人们慕名而来，观摩千百年前伟大工匠巧夺天工的手艺。
人们惊叹我的奇迹，又百倍惋惜。
我残缺的部位，被迫流落在大洋彼岸。
我的回忆涌现出来，记得他们在我身上挖凿的每一个瞬间。
在人们的口中，那些犯下莫大罪孽的恶徒，被他们的国人奉为神明。
他们有一本写满字的书，上面如山铁证，他们拒绝承认那是一次有目的的大规模入侵，而众口一词是正义之战。
这个卑劣的强盗，他们是强词夺理，歪曲事实，他们用这种拙劣的伎俩愚弄误导着世人，然后从书上抹掉他们肮脏的行径。
但他们的展台还堂而皇之地摆着我残缺的身体。
我可作证。
他们是一帮强盗，他们披着人皮，覆盖的却是流脓发疮的心。
我想起那个用数万万尸骸组成的恨字，俯身贴向地面。
底下冤魂游弋，森森白骨未寒。
血肉模糊的男子黏起血肉，赤.裸的女子穿上衣衫，残疾的士兵接上了断肢，婴儿依偎进母亲的胸怀……
还我河山！
还我同胞！
血债血还！
他们执念交织，魂魄达九天，经久不散。
地下的冤声凄厉，地上的恶鬼横行。
隔着纷飞战火，也会有感同身受的触痛，记住他们血海深仇的同胞已在他们的骨骸上竖起墓碑。
我泪下之际，猛然又听见了异样的声音。
为什么不能参观？
我也不知道神宫。
你们要逼死他？
我对这个国家感到失望。
道歉！
我道歉！
道歉的人在文字对面破口大骂。
血脉相依的同胞握着最刺痛的刀穿过了同胞的身体。
这一刻像极我看见的情形，贼寇的刺刀扎进肚子，拉出鲜红的肺腑肠肚。
时隔多年，我再次听到了，类似贼寇的恶心的笑。
八寒地狱都惧你獠牙青面，路过人间万鬼都寒颤。
我无声替冤辈痛陈。
血海深仇，我可作证。
我摇摇头，闭上双眼飘回了身体，又一次聆听了人们的心愿。
希望世界和平。
太平是什么？
每一世我都能听到同样的心愿。
但我好像找到了答案。
我想余生都能聆听你们内心的祈祷。
作者有话说第1章 龙门石窟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