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顾慎川

14、善言辞

　　怀山想了一会，想到脑子疼也没想出什么，他心道：“罢了，说不定是我多心了。”

　　美人狐眼神明亮，望着朗俟道：“你若不欢喜我，可以放我走吗？你若欢喜我，我可以留下来陪你玩。”

　　怀山道：“他不欢喜你，我放你走。”

　　怀山来到院中，看被抓了一夜的美人狐都神色恹恹，有的还没吸人精气便被抓了，现在已经维持不住人性，狐狸尾巴露了出来。

　　他朗声道：“你们若保证以后不再吸人精气，为祸人间，我便放你们离开。但如果你们屡教不改，重蹈覆辙的话，下次可就没那么简单了。愿意离开人间的，现在便站出来，我会派人送你们离开。”

　　他话音刚落，便有两三只美人狐走了出来。不知是不是被“情郎”伤透了心，还是厌倦了人间，他们的眼神很疲惫，满脸都写着“快放我走”。

　　陆陆续续地，美人狐都走了出来。

　　怀山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小声问朗俟：“哥哥，我们应该把他们送去哪里呢？”

　　朗俟道：“送到丈量林中便可。”

　　丈量林位于京城城郊，树密林深，郁郁葱葱，是这批美人狐原本生存与修炼灵气的地方。

　　怀山道：“这么近啊。”他担心他们再回来。

　　朗俟道：“他们若贪恋红尘，离得再远也会回来。”

　　怀山道：“哥哥说得是。”

　　大部分美人狐都站出来了，有一些并不想走，被自己的兄长拉了出来，渐渐地，全部美人狐都“愿意”离开了。

　　怀山问众鬼：“诸位大哥，先生，美人儿，有谁愿意送他们一程？”

　　美死鬼懒洋洋道：“我便不去了，昨夜忙碌了一宿，我还得歇歇。”

　　八卦鬼觉得，送美人狐离开，应该没有什么八卦可以看，没什么好去的，于是他也委婉地拒绝了。

　　最后，战死鬼等四鬼领了送美人狐去丈量林的任务，四只鬼带上几百只美人狐出发了。

　　他们去前，怀山还特意叮嘱他们：“不要走大路，不要吓着百姓。”

　　等他们走后，怀山终于松了一口气，道：“总算做好了一件事。”

　　朗俟道：“嗯，可以好好歇歇了。”

　　这几日，于怀山而言，可谓是大起大落，先是中了探花，然后被文帝派去除妖局做府令，一开始他甚至不相信这个世间会有妖怪的存在，结果第一桩案子便被他碰上了，又亲见了美人狐与书生之间的露水情谊，短短几日，便让他有了“浮生若梦”的感觉。

　　不止这些，还有朗俟，朗俟给他的感觉很难以描述，他觉得他很近，又很远，这远不是距离上的远，是隐隐有分别的痛忧的远。

　　怀山道：“哥哥，难得空闲，我带你去京城转一圈吧。”

　　朗俟道：“好。”

　　他们出了除妖府，怀山道：“哥哥，你之前给我送的草药真有奇效，我吃了几天，觉得身体轻盈多了，头也不晕了。”

　　朗俟笑道：“吃完了跟我说，陵江城还有很多。”

　　怀山道：“陵江城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虽然离京城也不算远，但与京城大不相同，特别是那里的人，都好有个性。”

　　“……嗯。”

　　怀山嘻嘻一笑，问：“哥哥，你是不是一向都这么寡言？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不怎么说话，现在话多了些，却还是不怎么说话。”

　　朗俟侧过了头，道：“山儿，我……不善言辞。”

　　怀山道：“无妨，我善言辞，我多说一些就好了。”

　　朗俟心里一动，握紧了拳头。

　　怀山又道：“不过，幸好是我遇到了哥哥，如果是另一个寡言的人遇见了哥哥，那两个人都一直不说话，多奇怪啊。”

　　“你说得对。”朗俟认真道，“幸好我遇见了你。”

　　怀山踢开了一枚小石子，朗俟补充了一句：“是你，不是别人。”

　　怀山问：“认识哥哥这么久，还不知道哥哥的年纪呢，你多大了？”

　　今年六百二十五岁了。

　　“二十五了。”

　　怀山偏过头，道：“二十五……那哥哥也没比我大多少嘛。”他走着走着，突然眼前一亮，道：“哥哥，那家铺子的点心可好吃了！你还没有尝过吧？我买给你吃。”

　　他一口气点了糖蒸酥酪、水晶丸子、桂花糕、玉露团和杏仁饼等多样点心，也不管吃不吃得完，每种都来一点就对了。

　　朗俟站在背后，眼含笑意地看着他。

　　掌柜的用纸袋打包好，怀山刚想伸手去接，朗俟的手臂便环过他，拎过了纸袋。

　　怀山转过头，道：“哥哥，你快尝尝，里面每一种我都吃过，保证好吃。”

　　朗俟看了看自己的手，嗯，没洗手。

　　怀山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朗俟便拿了一块杏仁饼，慢慢地吃起来。

　　很庆幸的是，做鬼仍有味觉，他咬下去，杏仁的微苦与糖的香甜结合起来，甜而不腻，满齿清香。

　　“怎么样？好吃吗？”

　　朗俟道：“好吃。”

　　怀山心花怒放，心想：“哥哥不会说谎，哥哥说好吃，便是真的觉得好吃。”

　　他们一边走着，一边吃着点心，怀山虽然说是买给朗俟的，但不知不觉地，自己就解决了大半。

　　京城不愧是京城，挨山塞海，繁盛热闹，朗俟不声不响地做了一个小结界，将自己与怀山同外头的人隔开来。

　　怀山丝毫不觉，他指了指远处的一座商铺，道：“哥哥，陵江城有没有那种铺子？”

　　“什么铺子？”朗俟顺着怀山的手望了过去。

　　“治疗后不利【1】的铺子。”怀山道，“我没有去过，不过我听别人去过，听说很神奇的，每个后不利的人都面色枯槁地进去，然后舒舒坦坦地出来。”

　　他们说着，便走到了后利铺子前。

　　“诶，那不是八哥吗？”怀山一眼就看见了八卦鬼，他身旁还有一群自己并不认识的人。

　　八卦鬼没留意到怀山和朗俟，他也是趁着今日空闲，特意叫了下面的一堆死朋鬼友上来玩，不过他们只能待半炷香的时间，八卦鬼便带他们来了一个最爽的地方，就是后利铺子。

　　八卦鬼欢欣鼓舞，神采飞扬，道：“爽吧，我也觉得这里很爽，哇，每次一拉完，我都觉得舒坦极了，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快活了！”

　　乐死鬼哈哈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八兄说得对，这里真的好舒服啊哈哈哈哈哈哈。”

　　急死鬼道：“唉，要是上辈子有这样的好地方，我也不用急死了。”

　　丑死鬼怕来人间吓死人，特意戴了面具遮住自己的胎记，他摸了摸扁扁的肚子，说：“八兄，以后有这种好地方，一定要记得叫上我。”

　　八卦鬼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下次有好地方，一定少不了你们的。”

　　他笑得高兴，一抬头，便看见了面无表情的朗俟和面带惊讶的怀山。

　　八卦鬼的笑容凝固在了嘴边，他十分僵硬地转过了头，看了眼左手边的乐死鬼和丑死鬼，再十分僵硬地将头转了一百八十度，看到了冤死鬼和急死鬼。

　　他看见了，其余众鬼自然也看见了，急死鬼最沉不住气，他道：“鬼鬼鬼鬼鬼鬼鬼鬼鬼鬼鬼……”

　　八卦鬼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死死按住，道：“后利铺子没什么不好，就是贵贵贵贵贵贵贵贵贵贵贵了点哈哈哈哈。”

　　怀山摸了摸脑袋，心道：“八哥的朋友怎么看起来奇奇怪怪的？后利铺子贵吗？难道是我给八哥的俸禄太少了？”

　　八卦鬼干笑了两声，道：“今日难得空闲，叫了几个朋友来玩，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府令和……朗公子，真是巧啊。”

　　怀山笑了笑，道：“八哥的朋友真多。”他看到戴面具的丑死鬼，一愣，道：“这位……”

　　八卦鬼连忙道：“这位阿丑今日得了风寒，不能吹风，戴这个面具是为了防风。”

　　“原来如此。”怀山点了点头，道：“那我们便不打扰，希望八哥与你的朋友玩得高兴。”

　　八卦鬼瑟缩地看了朗俟一眼，道：“高兴，高兴，府令高兴，我就高兴。”

　　怀山别过八卦鬼等人，一边往前走，一边却忍不住，频频回头看他们。

　　朗俟问：“对他们很好奇？”

　　怀山皱眉思索，道：“我觉得八哥的朋友们有点眼熟，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朗俟道：“前面有杂耍戏，去看看？”

　　怀山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他道：“哪里？诶，我看到了！”

　　他拉着朗俟的袖子，十分灵活地挤到了围观百姓的前面，看一人连续翻了许多个筋斗，然后稳稳当当地站直了身子，怀山跟着别人鼓起掌来，道：“好！”

　　朗俟心想：“山儿前世就喜欢看这些，我也可以翻筋斗给他看，从日出翻到日落，不知道他会不会看腻。”

　　怀山道：“哥哥，他们好厉害啊。要一口气翻这么多个筋斗，不知道需要多少年的苦练。”

　　“他们以此为生计，只能苦练。”

　　怀山问：“可如果他们老了，还能翻得动吗？如果翻不动了，那怎么谋生呢？”

　　“翻到翻不动了为止。”朗俟道，“等到真翻不动的时候，或靠子嗣，或靠积蓄。”

　　怀山从怀里找出一锭银子，放在了卖艺人的碗里。

　　驻足看了好一会，二人便离开了，烈日当空，照着二人，长长的影子穿街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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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后不利——大便秘结的别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