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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番外】并骨莲-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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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宵也不知自己是何时出手。
他仿佛受了魔障一般,在那个声音的蛊惑下拔出了随身带着的匕首,一发力气刺入毓埥的后心。
之后毓宵重重地喘着气。他握着匕首的手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兴奋。
这一回毓埥不得不死了。他本来就该死的。谁教他把伶伎当忠臣,活该是这种下场。对了,他还弑父杀君呢,根本就是死有余辜。他不死自己就要死。他该死,死得好!
毓埥惊异地看向毓宵,似乎不敢相信毓宵会对他出手。但他到底在咽气之前想明白了,强忍着伤痛更加艰难地对毓宵说道:“去找长史,长史……会保护你。哥哥的金刀就给……你了。”
他看向毓宵的最后一眼,似乎带了些长辈看没长大的小孩子那样不放心的意思。之后他垂下眼去,没了生息。
毓宵心头大震。他没想到王兄居然不恨他,还要把象征遖宿王权的金刀给他。还有,难道王兄早就知道他与长史之间的事吗?
他一时心思烦乱,不慎被匕首割伤。血滴了下来,与毓埥的血竟然融在了一起。
“啊……”毓宵轻呼出声。
而那声“哥哥”却再也没能叫出口。
因毓宵在遖宿根基不稳,此时称王难以服众。长史把毓埥遇刺之事压了下来,并暗中派人手追查慕容离的行踪。
慕容离与遖宿追兵数次交手,都得以逃脱。他知道毓埥的死讯,出逃时还带走了昱照关图。如果找不到他,迟早是祸患。
虽找不到慕容离的行踪,长史并不是毫无办法。
这一日,毓宵来到遖宿大牢。
若是换做别人,小时曾在牢房中度过那样可怕的一晚,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再想来第二次。但毓宵却不怎么在乎,至多是有点触景生情罢了。何况他今日是来看热闹的。
真巧了,这牢房正是当年关押他的那一间。
未等毓宵走近,就听见牢中传来嬉笑怒骂之声。
一狱卒道:“来,换下一个。”
“我下一个。”
“你滚边去,下一个是我。”
四五个狱卒你争我抢,吵嚷不迭。毓宵快走到牢门口时,见有一狱卒在外把风。那把风的狱卒听有人来,大声咳嗽了一声。见来人是毓宵,讪笑着道:“王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毓宵时常出入烟花之地,什么花样没见过。他打眼一瞟,就知道狱卒们是在做什么勾当。不屑地哼一声,“长史大人令你们审这小子,你们倒审得逍遥快活。招了没有?”
把风的狱卒连忙比了个嘘声的手势。靠毓宵近些,悄声道:“王爷有所不知,这小子嘴硬着呢。咱们打折了他的骨头,挑断了他的筋。半个字也不肯吐。有两次咱们都以为他已经咽了气,打算从牢里扔出去,谁知他竟是装死的。”
“噢?”毓宵眉毛一挑,看着牢中那个趴伏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
“咱们还哄他说,他主子已经被抓了回来。受不住酷刑,该吐的都吐了,他一个人硬撑着也没用。这小子像是不信,仍不肯招。所以弟兄们才……变了个法子。”把风的狱卒笑得有些尴尬。
毓宵因幼时的经历而憎恶狱卒,不屑于同他们调笑。他怒道:“问你招了没有?哪那么多废话!”
“还,还没有。”把风的狱卒不敢再笑了,低下头去。牢房中那几个狱卒见毓宵震怒,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一群废物。”毓宵喝道:“滚!”
“是,这就滚。”几名狱卒夹着尾巴似的从牢房跑了出去。
毓宵进了牢房,俯下身看着那个已经被折磨得不似人形的囚犯。用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竟是没有呼吸了。再抓着他手腕处试探。
脉象很弱,但是还有。
毓宵冷笑道:“有意思,还装死么?”
囚犯似乎稍微颤抖了一下,就不再动了。毓宵脱下自己的外袍将他裹起,带出了牢房。
此人是慕容离的护卫,庚辰。
毓宵并没想好一个要带庚辰走的理由。狱卒小心翼翼地来问他时,只得到他的一句:“人我带走,你们自己看着办。”
为何要救他呢?
是因为他也被关在那间牢房,受了狱卒的欺凌。是因为他为了从牢中逃出去而忍着伤痛假死。是因为看不过去他对慕容离死忠,却被遗弃在此。或者只是因为自己抓住他手腕时,他轻轻颤抖的那一下。
毓宵想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他替庚辰擦净了脸上的血污,这才发觉庚辰眉目清秀,难怪会被那帮狱卒惦记上。
他又取了伤药来给他敷着。或许是因为上药刺激了伤口,意识不清的庚辰开始拼命地反抗,在毓宵的胸膛上抓出了纵横交错的血痕。
切,性子这么烈。
毓宵估摸着他是把自己和那帮下三滥的狱卒混为同一帮了。见他人又昏沉,于是不同他计较。自行涂了伤药了事。早晨正碰到长史要来见他,他便吩咐夜枭把庚辰送了出去,先找地方藏起来。
没过多少时日,毓埥已死的消息竟然走漏了风声。长史只得出面主持大局,不顾某些臣子的反对,拥立毓宵为王。
这下子毓宵也有的忙了。好几日都没工夫去看庚辰。只嘱咐夜枭把人看紧,不能让他逃了,也不能让他死了。夜枭来回话说一直昏迷,已经让巫医用了药吊着命,王上不必挂心。
好不容易这日有些功夫,毓宵便想去看看庚辰。按照夜枭说的地方找过去,见这附近十分偏僻,比冷宫也不如。于是稍稍蹙起了眉。
庚辰暂时栖身的厢房很是简陋。毓宵走进厢房的时候,正好见到庚辰转醒过来。庚辰吃力地撑起身体,警惕地看着他。
“哟,醒啦。” 毓宵坐到床边,把端来的药碗杵到庚辰面前。“那正好省点事,你自己喝吧。”
庚辰不去接药碗。抓紧了被子,手指几乎攥得咯咯作响。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在昏迷的时候,竟然受了这敌人的恩惠。如果他此时还有力气能下得了床,一定立刻离开遖宿。
毓宵看懂了庚辰的意思,不屑道:“本王可没那么好心救你。这是毒药,喝下去不到一个时辰,你就能去见你主子了。”
庚辰满面怒容地瞪着毓宵,转瞬间他的眼圈似乎红了。从毓宵手中夺过药碗,一饮而尽。随即把药碗用力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毓宵看着那地上的碎片,不怒反笑。他拍了两下手,赞道:“好,有气节。”
庚辰别过脸去不理会他。
毓宵却不怎么在意。走到厢房门口吩咐了奴仆几句,又回来坐到庚辰床边,同他调笑。“哎,我方才哄你呢。你主子没死。”
庚辰因体力不支,原本已经躺了下去。听毓宵说这一句,赶忙又撑起身来。
“你想不想知道他在哪儿呢?”毓宵挨近庚辰,“你点点头,我就告诉你。”
庚辰一直都避开毓宵的眼神。他的嘴唇咬的发白,挣扎许久,终于点了一下头。
“他已经逃回了天权继续过舒坦日子去了。” 毓宵挑眉一笑,“难为你替他吃了不少苦头,连性命也豁上。看来他是一点儿都不在乎你啊。”
还勉强懂得为自己难过吗?毓宵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庚辰的肩膀微微抽耸。虽然他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如果他的眼泪滴到被子上的话,一定很有意思。
过了一会儿,庚辰渐渐地平静下来。被子上一点水印也没有。
这让毓宵多少有点扫兴,正打算再说点别的挑唆庚辰。这时,有奴仆送了一整条烤羊腿和两坛子烈酒到厢房来。
毓宵一见那烤的香酥流油的羊腿,不再逗弄庚辰了。指着羊腿对庚辰道:“看你不怕死,是条好汉。这酒肉就给你践行,如何?”
庚辰受了伤,身子虚弱。昏迷期间又未曾进食,见了油腻之物不但没有食欲,反倒几乎作呕。毓宵自然是想不到这一层,他一直以喝酒食肉为人生快事。理所当然地认为庚辰饿了好几天,应当狼吞虎咽才是。于是推他道:“都这会儿了还矜持什么?再不吃可就等下辈子了。”
直到庚辰开始干呕,毓宵才稍微明白过来他是身子虚弱进不得食。暗自寻思着好歹是个护卫,娇惯成这样。便把羊腿端到一边。抽出自己的金刀来,把羊腿外层的油脂去掉,将那靠着骨头的嫩肉剔了一小碗。端给庚辰。问道:“这个吃不吃得下?”
那碗肉特意切的很碎。都是靠着骨头的部分,几乎没有油脂,香而不腻。庚辰勉强吃了一些。毓宵见他听了自己的话,很是满意。也顾不上吃肉,抱着酒坛子来问道:“喝酒吗?”说着把酒坛起了泥封递给庚辰。
庚辰筋脉已断,自然端不动那酒坛。毓宵好奇地要看他怎么喝酒。只见庚辰把酒坛放在膝上,用手舀起酒来喝。他不停地喝着,衣领胸口都被酒淋湿了一大片。正透出瘦削的锁骨的形状来。
“好啊!”
毓宵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见人能饮得酒,便可认为可交。况且庚辰饮得酣畅,仿佛饮酒就是他这辈子剩下的唯一一件事。这般畅快淋漓,是毓宵多年沉郁压抑的日子中不曾有过的。他在不知不觉中被他感染。他想要跟他一起饮酒,从天亮饮到天黑,再从天黑饮到天亮。
他正要让人再去多拿酒来。却见庚辰不再饮了,把酒坛子拨到地下,痛苦地捂着胸口。
毓宵问道:“怎么了?”
他话音未落,庚辰就把方才饮的酒都呕了出来。毓宵一下子慌了手脚,干忙用衣袖替他擦拭。
庚辰见他那衣料华贵,竟然拿来擦呕吐的秽物。于是躲开了。
“不用擦。”庚辰趁着呕吐的间隙道:“都快死了。”
“谁说你快死了?”毓宵立刻瞪起眼来,“死不了。我哄你的,你可别当真啊!”
庚辰难受的厉害,根本听不进他说些什么。一刻都没得消停,又继续作呕。却还小心着避免弄污了毓宵的衣服。
这可倒好,白哄了半天,连喝下去的药都呕出来了。人也昏死过去。毓宵看着昏迷不醒的庚辰和房内一片狼藉,气急败坏道:“你若这么就死了,也太没用了吧?”
这破地方太偏僻,派人去找巫医都半天不到。毓宵为了避免类似的事情再发生,干脆把庚辰带回自己宫中。在偏殿找了间清静的屋子让他住着。还特意找了个北方的厨子来,吩咐做些清淡的饮食给他。
照理说这一切做得挺秘密。然而长史不知从哪里听来庚辰在毓宵手上。时下遖宿国内局势动荡,毓宵新登王位,尚难以服众。长史整日替他忙得焦头烂额。竟又听说毓宵窝藏了囚犯,怒气冲冲地前来数落了他一番。
“王上怎能不懂得自持身份,和一个阶下囚搅得不清不楚。别忘了你已经是继承遖宿大统的人。你——”
毓宵却笑得像个没事儿人。“长史大人又听了谁说的闲话了?大清早的,跟放连珠炮似的训人。”
长史怒道:“这不是给你玩儿的。废话少说,赶紧把人交出来给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毓宵往自己脑门上拍了一下,很伤脑筋的样子。“哎哟,您老人家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冲着长史指了指自己。“本王身份这么金贵,犯得着做那些蠢事吗?您未免把人看得也太扁了。我留着那小东西自然是有用处的。”
“你有何用?”长史根本不相信他的鬼话。
有何用?呃,快点想啊。
“您当真猜不出来么?”毓宵围着长史转了一个圈。见长史对他怒目而视,突然狗急跳墙般地想到一个好说辞。
“我策反他,送回慕容离身边去当细作。”
长史惊怔住,有些将信将疑。“这小子骨头硬的很,你如何让他听你的话?”
毓宵嗤笑道:“慕容离平日没见得待他有多好。闹出事来只管自己跑路,根本不顾他死活。本王可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的脑子就算只有桃核大,也不难想明白该听谁的话呀。”
听起来很有道理。长史略微点了点头,道:“这么说来,有益无损。倒也可行。王上得小心,机要之事不可让他知道。最好留住了他的把柄再放回去。”
“呵,您倒是转得够快的啊。” 毓宵抬了抬眼皮。“看运气吧。他连骨头都被打断了,这几日咽不咽气还不一定呢。既然您也觉得这法子不错,本王就勉为其难去看看他吧。”说罢,转身走了。
毓宵在宫殿外胡乱转了两圈。确定没人尾随,才又折回去进了偏殿。
庚辰那次服了“毒药”之后,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知晚些时候竟醒过来。毓宵只在一旁偷笑他,还板起脸来说是庚辰吐酒的时候顺带把毒药也吐了,捡回一条命来算他走运。
他找了巫医来给庚辰疗伤。但为了防止他逃跑,并没给他完全医好。由于住得近了,毓宵时常来看庚辰,有时还给他喂药。庚辰倒是不再拒绝他的好意,该吃饭吃饭,该用药用药。毓宵自然知道他是想等伤好些就逃走,也不戳穿。还把庚辰随身带的武器卷刃找回来还给了他。
这日,待毓宵要走时,庚辰忽然叫住了他。“王上。”
毓宵转过头,冲庚辰挑了一下眉,却不问他有何事。
庚辰道:“王上若留我性命,我终有一日是要回到少主身边去的。”
“才给你这么点好处你就受不住了。那本王将来封你做将军,你岂不是要为了本王肝脑涂地?” 毓宵走到庚辰旁边,稍微用力捏了一下他的肩膀。
庚辰肩上吃痛。毓宵很快松开了手,笑道:“看,你还没好到能逃出去嘛。和本王说这话还早了点。”
“只是……替王上不值。”庚辰咬紧了牙。
“值不值是你自己说了算。没有谁天生就该做你的主子。”毓宵搭住庚辰的肩,俯身看着他,“不过本王可提醒你一句。你都在这里住了好些时日,若是完好无损地回去了,你觉得慕容离还能信得过你么?”
庚辰被慑住,毓宵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慌乱和动摇。他像是拿他寻开心那样地大笑几声,扬长而去。
都知道喊他王上了,会顺从他也是早晚的事。
可是他们要分开一段时间了。因为那个胆大包天的天璇王竟然要在遖宿国丧之日抢夺王兄的首级,阴谋败露后居然还要进兵遖宿。毓宵要亲自领兵去灭了天璇。
毓宵把天璇王打得几乎要弃王城而逃的时候,忽然听说庚辰不见了。是慕容离潜回遖宿取走了共主玉印,一定是他趁机把庚辰带走的。毓宵心里恨极,他日后再无法见到庚辰了,就是见到,也必定只剩下刀兵相向。
难道在庚辰眼里,他还不如一个抛弃了他的旧主么?毓宵发狂般地憎恨慕容离,憎恨天权。恨不得把天权夷为平地。
遖宿已经灭掉了钧天四国中的三个。剩下一个天权,必定是囊中之物。
可是战况的发展出乎毓宵的预料。遖宿军还未攻入昱照关就遇到了天灾,又被天权趁势掩杀。他只得领着残兵落荒而逃。
他逃到一处绝地,身边只剩下十几名兵士跟随。连夜枭也在奔逃的途中为护他而战死。围攻他们的天权军不下百人。
拼了!杀一条血路出去。
跟随毓宵的兵士尽皆战死,追杀他的天权军同样损失惨重。毓宵自己也受了伤,而他面前至少还有三四十名敌军。若是平常,毓宵是不把这么点敌人放在眼里的。但他此时伤得连行动都不便,恐怕……
呵,本王一代枭雄,凭什么死在这帮无名之辈手里?
不甘心!
毓宵眼前一晃,竟发觉敌人又多出来一个。待他看清那个人的相貌,忽然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厉喝一声:“都给本王滚开!”
对面的天权军被他震慑,竟然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只有那个人站着不动。毓宵把金刀掷在地上,刀尖刺入地面足有三寸。他指了指那个人,又冲着自己的脖子比划了一下,“你,过来动手吧。”
果然,再见面时一定是这样敌对了。毓宵觉得死在庚辰手上总能稍微舒服些,就算这小东西拿着他的人头回去请功,也比让他被一帮无名之辈胡乱分尸要好。
他见庚辰的眼瞳中有了杀意,甚至笑着冲庚辰挤弄了一下眉眼。
然而下一刻他就惊怔住。庚辰居然回身甩出腕上的卷刃攻击天权士兵。天权士兵毫无防备,转瞬间就有几人倒毙。这才反应过来开始还击。毓宵见状,立刻将金刀拔起,冲上前与庚辰相背而立,一同击杀天权军。
他们二人气势大盛。一番苦战之后,竟把天全军尽数杀死。毓宵的脸上沾了血,可是他却无比兴奋畅快。一起杀人比一起喝酒更加令他快意。如今他们是过命的交情了,谁也别想赖掉。这小东西杀了这么多权兵士,绝不可能再回到天权去。怎么样,老天终是站在他这一边的,该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连番败仗的阴霾一扫而空。毓宵握着庚辰的手腕笑道:“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
庚辰默默地把手腕抽开了,他跪下去对毓宵行了一礼。毓宵只觉得好笑。天权军随时可能再追过来。不快逃命,还整这些虚礼。
他想把庚辰拉起来。庚辰却突然后退一步,用卷刃抹了自己的脖颈。
“你——”
毓宵没来得及说话,庚辰也没来得及说话。庚辰倒下来的时候眼睛失神地张大,他一定还有未了的心事。然而他不是看着毓宵,而是看向昱照关内,嘉成行宫的方向。
毓宵伸手覆上了庚辰的眼睛。他的手有些颤抖。如果庚辰最后一眼是看向他的话,他无论如何也会把庚辰带走。而他明白这样做显然是没有必要了。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他以前一直以为,他迟早会成了他的人。那时候他就重新给他起个名字,让他把过去的一切都抛弃。像他这般勇敢,这般忠心,不该只当一个默默无闻的暗卫。他要给他这世上至高无上的荣耀。
可事到如今,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吧。
毓宵只得一个人走了。
他与撤下来的残兵汇合。仲堃仪也回来,建议举兵与天权再战。毓宵只是黑着脸发了一通火,谁的话也听不进。他知道大势已去,然而那种宁可战死也不肯服输的劲头却逐渐地烟消云散。
夜枭不在了,庚辰不在了。唯一那个远在遖宿王城的所谓亲人,中意的只是身为遖宿王的他。见了他这幅丧家之犬的样子,一定会十分不屑。其实当年王兄死去的时候他就该明白,胜利并不一定能给他带来快乐。
入夜,跟随毓宵的残兵都在这片密林里休息。毓宵则独自一个人坐着,没人敢来打搅他。他低下头,半遮着脸,听见自己低声说道:“……令你失望了吧?”
忽然他闻到一阵食物的香味。这才记起来,身上那些让他很不舒服的感觉叫做冷和饿。而他这种自小养尊处优的人,很难明白身体上的不适有时候会消磨人的意志。
有个不知道名字的小兵,拿了一只用蕉叶裹着的烧鸭献给毓宵。
这时候所有的人都自顾不暇,就算侥幸得到了食物也会藏起来自己吃掉。无人来顾及他这个不知哪一日就会被敌兵杀死的王上。毓宵有些诧异地问道:“你不饿吗?”
小兵道:“不敢,王上请先用。”
毓宵侧过脸一看,此人相貌似乎与庚辰有些相似。他会意般地笑了,“哦,你娇贵。吃不下这个。”
他把金刀抽了出来,想剔一些少油的嫩肉。可是鸭腿毕竟比羊腿小了很多,他忍着饿忙了半天也没剔下来多少,将那一点嫩肉放回蕉叶里包好,自己把那些连皮的部位吃了。虽不能完全吃饱,却比方才舒服了很多,身上也暖和些。
毓宵把蕉叶包裹递给那小兵,“这给你的。”
“谢王上。”小兵将蕉叶包裹收入怀中。
庚辰碍于身份,很少会当着毓宵的面进食。毓宵站起来,特意背过身去走远了些。而他忽然有一事想问他,或许应该等他吃完了东西再问,可是他等不得了,顿住脚步道:“本王只说让你跟着我,还没问过你愿不愿意呢。”
小兵怔了一下,随即回答:“誓死效忠王上。”
呵,这话似乎在哪里听过。
毓宵问话时一直都没有回头。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毫无掩饰地笑出声来。一路奔到水边,竟然见到水中映出毓埥的影子。
毓埥还同当年一样,用怜爱的眼神看着他。
“哥,你看到吗?” 毓宵激动地俯下身来,对着水中的影子道:“还有人是忠心于我的。我明日就带兵杀回天权去,绝不负遖宿王的英名。”
毓埥轻轻地摇了摇头,之后他的眼神变得冰冷。
毓宵见水中的影子身后多了一把匕首,匕首冲着他的后心刺了下来,这情景如同当年的倒影一样。
“!”
短刃贯穿后心。他觉得全身发冷,呼吸也变得困难。无力转过身来,和那个行刺他的人再说上一句话。
他早该知道,水中的影子不是他的王兄,他身后的人也不是庚辰,而庚辰不可能说出与夜枭一样的话。他们已经离他远去,而他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明日的太阳不会再升起来。
他的血染尽了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