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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昔无管束自在逍遥,今承天命道寡称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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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
无人敢相信短短十日间,传闻中那个一无是处的天权王竟然平定四海,一统天下,成了新的天下共主。
有人说是天时济运,有人说是有鬼神相助,后世则传得更加神乎其神,说天权王本是真龙天子。自然一飞冲天,一鸣惊人。从此即是太平盛世,天下无忧。
执明自己却知道这其实跟神力没什么关系。
早在聆风阁设立之前,执明就有派细作到各国官僚府邸之中,暗中留意他们的动向。他无心称雄天下,此举不过是为了防止别国对天权不利,顺带把那些王宫秘事当故事听。但若他有朝一日想做天下共主,可说是万事俱备,需要的只是一个契机。
遖宿王死后,遖宿长史死守王城,同三国残余势力交战,最后两败俱伤。此时再没有什么势力能和天权抗衡。而天下动乱数载,分久必合也是众望所归。
时鼓因在天枢多年,先说服天枢士子归附天权,并将天枢旧族势力一并铲除,收归天枢。天玑旧民多重农耕,只要得到土地便安宁息事,归附朝廷。天璇素与遖宿仇深,商定遖宿国灭,自然归附。天权虽未灭遖宿,且派巧匠开山凿石,使越支山谷口下切,令遖宿不得再越过越支山。天璇归附之后,执明将曾在天璇朝中任职的官员一概罢黜,以防其不臣。少有豪侠人物,割据一方,天权以重金收买,多得归附。
这是事情当然不是十日前才开始动手,而是早有准备。在不知情者看来,似乎就成了十日登基的神话。
登基大典过后,执明站在升龙殿殿顶的楼台上向远处眺望。
这天下是他的了。所有这双眼睛能看到的,山川,河流,重楼宫阙,黎民百姓……全都属于他。举国上下都为他而欢庆。可是他一点都没觉得开心,反倒是看着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模糊。他身上还穿着典礼时穿的玄青色流云纹九龙锦袍。那冕冠很重,压得脖子都酸痛了。
“王上。”
执明听身后有人唤他,转头一看是慕容离。他前些日子一直瞒着慕容离将要登基的事情。而慕容离住在回鸾阁,从来不曾外出。大概是今日一早才得知,大典之后这就立刻来找他了。
从平定天下到登基大典,还是有不少事情需要他这个天下共主亲力亲为。执明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有好几日没去回鸾阁看过慕容离。他想做出笑容来跟他说话,可是总觉得笑得不那么自然,于是勉强笑着道:“阿离,你来啦。”
慕容离似乎是被执明身着冕服的样子震慑住,他恭敬地跪下来。“臣拜见……”
“哎,不许这样。”执明赶忙上前将他扶起,撅着嘴小声嘟囔:“阿离这是做什么,我们可是夫妻呢。”
慕容离道:“是,陛下。”他一直都称呼执明为王上。忽然意识到执明已经是天下共主,于是改了称呼。
“好了,喊习惯了就不要改口了。只要你高兴,爱喊什么都好。”执明笑道:“阿离,说好了十日的。本王没有食言吧。”
他不敢带慕容离走得靠栏杆太近,只是伸手指着远处。“你看,如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想去哪儿都可以了。不要害怕,不论你去哪儿,本王都能保护你的。”
“王上……”
“阿离,你高兴吗?”
阿离应该是高兴的。执明自己却高兴不起来。他平了天下,他该走了。
他原本怕他等不得,才许十日为期。这会儿他后悔了。说不定许期半月,阿离也是会答应的。甚至不用半月,再多个一两日也好。
他很想问他能不能不走了,或者稍微留一段日子再走。可是他不想对他食言。况且就算阿离留下来,也只是为了将就他而已,根本还是打不开心结。除非将来有一日,阿离自己愿意留在他身边。
慕容离似乎有话想对执明说。执明怕他说些惜别的话彼此都要伤心,于是赶紧抢白道:“阿离,本王今晚去回鸾阁陪你喝酒践行吧。只咱们两个,不带别人。”
是夜,回鸾阁。
执明刚走近,就听见玉箫飞声。他有一段时日没听过慕容离吹箫了。回想慕容离刚来天权的时,入夜时分经常在水边吹奏洞箫。执明那时觉得好听,只是曲子太过悲戚了些。后来才明白那是慕容离派遣心情之举。他不能悲歌,所以让洞箫替他悲歌。
今夜的箫声中不再有悲戚。却平添一丝忧伤哀婉,仿佛要把不能言明的心事揉成丝,缠成线,系上铅坠,沉入这片清凉如水的夜色里。
执明站在外面听了一会儿,箫声忽地戛然而止。
他有些纳罕。穿过水榭,见慕容离站在凉亭中,却并没拿着箫。他问道:“阿离,吹得好好的,怎么停了?”
旁边小安子笑道:“大人担心陛下见了那箫要害怕,就给收起来了。”
执明瞅了小安子一眼,朕有这么胆小的吗?不过阿离真的是贴心呢,上回在议密室见仲堃仪意欲不利时,他也只是用箫格挡,都没抽出剑来。还把仲堃仪的剑丢到一边去了。
慕容离对内侍们道:“你们都下去吧。”
内侍退下。慕容离把盏给执明倒酒。执明道:“阿离,别光顾着倒酒。你也喝啊。”
“嗯。”慕容离同执明对饮一杯。
酒过三巡之后,慕容离才问道:“王上怎会突然改了主意的?”
原来阿离打算灌醉了他好来问他这个。执明假装没听懂,“什么改了主意?”
慕容离又给执明添了一杯酒,“王上不是向来不愿意做天下共主的么。”
“噢,”执明支吾了一下,“本王又愿意了。”
“为什么?”慕容离把执明的酒杯夺了下来,看着他道:“是不是因为我那日……”
“不是不是。”执明赶紧摆手。他把酒咽了下去,拍着胸脯道:“本王是为了天下苍生。”
他给慕容离也添上酒,继续道:“阿离你想啊,咱们天权现下是太平了。可是外面总是今天这里打仗明天那里打仗,闹得百姓整日都不安生,连饭也吃不上。咱们这儿却有的是余粮。总会有人急了眼,再和当初遖宿似的来找咱们的麻烦。不如本王一举平了天下,也省的隔三差五费心思对付他们。”
这番话听起来很有道理,执明觉得说得自己都相信了。他把酒杯送到慕容离唇边,示意他接着饮酒。
慕容离将酒饮尽。
好,看来阿离是信了。就算不信又能怎样,反正让他不能接着问就是了。
果然慕容离不再问下去。他们继续对坐饮酒,一时无话。过了许久,执明才觉察他俩一直是在用同一个杯子喝酒的。
执明已经有些醉意。不行,不能接着喝了。明日一早还要送阿离出关,宿醉了可就赶不及送他了。哎,要不然还是接着喝吧。连同阿离一起灌醉,让他明天走不得。或者至少把自己给灌醉。只要醉得醒不过来,就好像阿离不会走了。
他盼着明日不要到来,这天最好一直黑着。偶尔一抬头,见一轮皎月挂在当空。那月儿很圆,很亮,却离他那么远。
执明忽然笑起来,他借着醉意把酒杯往桌上一磕。“阿离,你真好看。”
“王上!”
慕容离紧扣住执明的手腕,用力往前一带。执明猝不及防,整个人趴在桌上。而慕容离已经跃上桌子。
“哎呦,怎么了?”执明这才觉察背后有阴风倏忽而过。他赶紧爬起来一看,身后竟是个身着夜行衣的蒙面刺客,手中握着匕首。分明是方才意欲从背后行刺。而慕容离正与那刺客缠斗。
“阿离小心啊!”
刺客一身黑衣,在夜色中辨不清他的身形。只能看到匕首的寒光倏忽急闪,划出道道令人眼花缭乱的弧线。慕容离身上未带武器,却丝毫不曾落了下风。他只怕刺客有同伙,始终不敢离执明太远,就在三步以内护持。
慕容离与刺客斗了七八招,终于找出破绽,一脚踢中刺客手腕。只听一声闷响,必是腕骨碎裂。匕首随之滑脱。刺客眼看敌不过慕容离,顺势就地一滚,拾了匕首跃墙逃窜。慕容离恐是调虎离山计,也不敢追。赶忙来看执明。“王上,没事吧?”
“没事没事。”执明给吓得脸色发白,酒也全醒了。他握着慕容离的肩膀上看下看,“阿离,那刺客有没有伤着你?”
慕容离把手搭在他手上,摇了摇头。
“真是吓死本王了。”执明十分委屈地大喊:“当什么头一号倒霉的天下共主。这下可好,脖子上的脑袋也成了稀罕物,刚登基第一天就要被捅刀子。这简直是……”
“陛下。”
十余名天权侍卫穿过水榭进了凉亭。见执明大喊大叫,慕容离则神色紧绷,而周围明显有打斗的痕迹,纷纷紧张起来。
执明没好气道:“你们怎么才来啊?若不是有阿离在,朕的脑袋都要搬家了!”
众侍卫一惊,立刻跪下。其中一名侍卫道:“陛下,我等正在夜巡。到回鸾阁时正发现值守的侍卫被人打晕在地,才立刻进来的。敢问是出了什么事?”
“有刺客要行刺朕!就没人听见朕喊护驾吗?”执明转念一想,似乎是自己太害怕所以忘了喊,也不能怪侍卫们。于是说道:“算了,都起来吧。”
慕容离道:“刺客逃了。你们快分头去寻,另外差人去报与卫将军知道。”
众侍卫正要去寻,慕容离又道:“那刺客身手不一般。小心些,别单独行动。”
侍卫们道:“是,慕容大人。”于是留下数人保护执明和慕容离,其余人等各去寻那刺客。
执明被吓的不轻。他一想到那寒光闪闪的匕首差点戳穿自己后心,立刻觉得脊背发凉,寒毛全都倒竖起来了。就一直倚着桌子,不说话。
慕容离轻握了他的手,“我送王上回寝宫去吧。”
回到醉湖心月殿,慕容离教内侍去取了温水来。他给执明擦了一回脸,又帮着他换了寝衣。待执明上床坐着,慕容离将床帐半掩,温声道:“王上睡吧。寝宫周围增派了侍卫把守,那刺客已经被我打伤,想必今夜不会再来了。”
执明拉着慕容离问道:“阿离不睡吗?”
慕容离道:“我到回鸾阁去。”
“不行!”执明抓紧了他,“刚出了这样的事,你回去了还怎么睡得着。还是留在这儿睡吧。”
慕容离似乎有些迟疑。
执明懂了,阿离是想去抓刺客。
一想到慕容离在刀光剑影中与那刺客缠斗半天,执明只觉得比自己被刀子戳中更可怕,于是强行拽着慕容离的衣袖将他拖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