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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昱照关外有惊无险,回鸾阁中喜迎娇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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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离面色一沉,对那六名护卫道:“保护莫郡侯。”说罢提着古泠箫,闪身出了马车。
慕容离提气跃起,足尖在树木枝杈上轻轻点过。几个起落,便到了岔路处。他身法极快,行动无声,瞬间已逼至外围的刺客身后。那名刺客只觉得身后一股凌厉的杀气,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就被一剑贯穿后心。
行动虽无声息,奈何慕容离身上杀意太重,其他刺客已经有所警觉。距慕容离近的刺客放弃围攻马车,反而转攻慕容离。余下的刺客改换阵型,仍成三层合围之势,加紧逼近马车。
慕容离见势不妙,出手极为狠厉,招招都是杀招,顷刻间又有三名刺客倒毙。对方皆是死士,个个以命相搏,且胜在人多,竟一时逼得慕容离无法接近马车。
莫澜最怕见死人。他看见横尸倒地,血溅当场,吓的浑身发软,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对那些护卫道:“快,快去相助慕容大人。”
四名护卫应声跃起,奔向岔路马车处,另外两人仍留在原处保护莫澜。
有了护卫助阵,刺客阵型被打乱,慕容离趁机用剑挑开一条血路,冲到马车跟前,纵身一跃,站在车顶。居高临下击杀刺客,士气大盛。刺客隐隐胆寒,避开慕容离的剑锋,转而退开用箭弩攻击马车。慕容离将射来的冷箭一一打落。
刺客已死伤大半,不断有人倒地。慕容离握紧燕支剑,全身紧绷,一刻不敢松懈。
有一浑身染血的刺客,混在尸首中间,匍匐着接近马车,突然一跃而起,持剑向车帘刺去。慕容离从车顶跃下,提剑去挡。与此同时,稍远处的另一名刺客正藏在树丛后,拉开□□,用冷箭对准车帘。
慕容离必定顾此失彼,他若去挡那冷箭,持剑的刺客便有机可乘,若去挡持剑的刺客,那发冷箭必会正中车内。此时那四名护卫正在各自同刺客缠斗,亦无暇分|身。
短兵相接,慕容离站在车帘外,将近处的那个刺客挑死在车下。同时旋身一挡,那发冷箭不偏不倚刺入他肩膀中。慕容离受这一箭,杀意更盛,将燕支剑用力掷出,正中那名刺客眉心。
此时,刺客已被尽数杀死。慕容离顾不得自己肩上有伤,掀开车帘,喊了一声:“王上——”
马车内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没有。
慕容离迟疑片刻,甩下车帘。刺入他肩上那支冷箭的箭杆被车帘刮住,扯得伤口一痛。慕容离这才想起自己受了箭伤。他尝试着将箭拔出,没想到箭头上有倒钩,已经刺进皮肉。若强行拔出,怕是要将皮肉翻卷,连血都止不住。只得暂时作罢。
他从马车上下来,走到那名持弓|弩的刺客尸首旁,将刺在尸首眉心的燕支剑拔出。接着手起剑落,将射中自己的箭杆削下,箭头仍留在肩膀里。
慕容离把剑收回古泠箫中。除了肩上的那处伤口,他的衣摆上也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幸好他穿的是红衣,血迹才不那么现眼。
关外的朔风将他的衣袂吹得翩跹而动,雨雾把他的发梢微微氲湿。他望着昱照关的方向,见山前阴云满布,灰蒙蒙的一片,将入关的路遮得看不分明,于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待慕容离回到莫澜处,那四名护卫已经早一步回来。莫澜从车上下来,道:“怎么样,我听他们说王上竟不在那马车里。”慕容离眉头紧蹙,只是不语。
二人都心事重重,准备再上马车赶路。忽见另一条岔路上,有一人骑着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正向这边跑来。
那人头戴金冠,身着锦袍,神采飞扬。鞍鞯上系的金铃儿一路碎响。他一边跑一边冲着前面招手,叠声呼唤道:“阿离——阿离——”不是执明又是谁。
慕容离听到呼唤声,不觉上前几步,抬头向前一盼。只见前路上豁然开朗,先前的云翳都不见了影子。
正是:云销雨霁曙天开,九重瑞气下御台。忽而满目鲜妍色,然后方知贵人来。
执明已经策马奔到近前,迫不及待下了马,跑过来握住慕容离的肩膀,又唤了一声:“阿离。”
他这一握,正巧握在慕容离的箭伤处。慕容离肩上吃痛,不禁怒道:“谁教你一个人出关来的?还骑着马这样招摇,生怕那些歹人不知道你是王上!”
执明被慕容离这般怒喝,也不着恼。他只觉得慕容离着急的样子也好看,生气的样子也好看。而且刚一见面,阿离就对他说了好多话,与以往的冷若冰霜完全不同。他不自觉高兴得痴笑起来,颊上浮出两个梨涡。
莫澜在后边不远处看着,心想王上被骂了还在傻笑,怕不是已经痴了。那六名护卫都低着头,对于王上的事情不敢多眼。
过了半晌,执明才反应过来慕容离是这生气了。赶忙将他的肩膀放开。猛然发觉自己左手上猩红一片。执明从没见过有人流这么多血,竟给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慕容离以为执明没站稳,想伸手去拉他,忽然瞥见自己衣袖上的血迹,赶忙缩回了手,也往后退了一步。
执明一惊之后,反倒紧追上前。他不敢再碰慕容离的肩膀,急急问道:“阿离,怎么伤成这样?你疼不疼?”话刚出口,就发觉自己问了一句废话。都流了这么多血,能不疼么?
慕容离只是轻轻摇头。
莫澜走了过来,递给执明一条白绢丝帕,“王上,阿离是为了护着您才受伤的啊。”
执明只顾看着慕容离的伤,根本没听清莫澜说什么,大约是说阿离受伤和他有关。他不禁更加自责,从莫澜手中接过绢帕,给慕容离裹伤。他怕裹得太紧会弄疼了慕容离的伤口,裹得太松又止不住血,于是哆哆嗦嗦,嘴唇咬得发白。
慕容离倒是很配合的抬起手臂,待伤裹好,他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清冷的模样,只道了声:“谢王上。”
执明见慕容离的伤口已止住了血,这才稍微放心,急着问莫澜,“到底出了什么事?”
莫澜被这么一问,又想起了方才众人同刺客厮杀的场面,不禁打个了寒噤,一脸委屈地嚷:“王上,我们遇上刺客了!好多刺客!”他侧过头瞄了一眼那条尸横遍野的岔路,又赶紧闭上眼,眉毛皱成一团。
执明意识到事情严重。他刚打算去岔路查看,就被慕容离拦住。
慕容离道:“那边有些不干净的东西,王上别看。”
执明止住脚步,看着慕容离。一下子想起来先给慕容离治伤要紧,赶忙道:“管它什么刺客不刺客的。阿离,本王先带你回去治伤。来,上了马车再说。”
慕容离却无意要上马车。他小声道:“王上,那封……”
此时,一名护卫忽然道:“王上,二位大人,岔路那边有人过来了。”
慕容离立刻把执明和莫澜挡在身后。无声无息之间,燕支剑已出鞘三寸,剑上还留着未干的血迹。他微微眯起双眼,睥睨前方岔路。六名护卫也亮出兵刃,严阵以待。
众人凝神静听,前方岔路上不仅有脚步声,还有马蹄声。竟不下百人之众,疾速朝这边过来。
方才的刺客有二三十人,这次来的人少说也有方才数倍。他们刚经历过激战,慕容离和三名护卫都受了伤,况且还要保护王上。能否杀出重围不得而知,必是一番苦战。
莫澜把执明往树丛里推。执明道:“你做什么?”莫澜小声道:“王上,您就别给阿离添乱了。先躲一躲。”执明恼道:“躲什么?你没看见阿离受伤了么!”
正当他们二人推搡的时候,那一队人马已经转过岔路。来人皆着黑衣护甲,果真不下百人。十几人骑着骏马在前方开路,后方是甲兵跟随。领头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也身着黑甲,骑着一匹黑马。那马儿冲得飞快,少年用力一勒马,马儿双蹄立起,在他众人面前一个急停。
少年下马,跪地行礼道:“参见王上。”这少年正是卫济小将军。他身后的天权士兵也跟着一起下跪。
执明从慕容离身后转了出来。他气急败坏,连连甩手,“谁让你们这么快就跟来的,本王不是说了跟远一点的吗?”
卫济理直气壮地道:“末将跟在王上身后五百步处,一步都不差。”
执明竟一时无言以对。他是为了能多和慕容离独处一会,才让护卫跟得远一些。五百步也是信口胡编的,谁知卫济记得这样清楚。还偏在他同阿离说话说到一半的时候跑过来。天知道和阿离说上一句话有多不容易,结果好事都被这愣头小子害得告吹。自己又骂不得他。
莫澜见执明不乐意,赶紧在一旁给帮腔,“哎呀,王上有令你遵命就是。再往后五百步不就行了嘛。”
卫济对这两位胡乱搞事的主子十分无语。他忍着额头上快要冒出来的黑线,道了声“是”。
方才他们走到一处山岗,就看见下方岔路处,有一人身着红衣,同莫澜站在一起。王上立刻教他们远远跟着,自己骑着马先跑了。卫济大约猜出着红衣的是慕容离,都没好意思说,要不是王上一直拉着慕容大人在傻笑,他早就带着护卫赶到了。
卫济刚要下令全军后退,就听执明喊:“不用退不用退。你们来得正好,本王要立刻回行宫。”
执明指了指自己的马,对莫澜道:“本王要同阿离一起坐马车,这马就给你骑着。”
莫澜有些为难,“这小吉祥可是王上的御马呀。”
执明道:“让你骑你就骑,哪儿来那么多话?这马儿脚程快,你骑着它,赶紧先回行宫去安排医丞,好给阿离疗伤。小如意也带来了,在后面跟着,你不用怕本王没有马骑。”
莫澜这才应道:“是。”执明又对卫济道:“卫将军,你与莫郡侯同去,在路上保护他。”
莫澜和卫济二人上马先行。慕容离凝神看着这个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若有所思。
众多天权护卫在此,早已没了危险。慕容离还是全身紧绷,保持着方才备战的姿势,连剑都没收回去。执明见了那柄染着血的剑,心里有些犯怵。他不敢靠慕容离太近,只站在旁边道:“阿离,快上马车吧。”
慕容离恍然回神,将燕支剑收回古泠箫中。他上了马车,紧握着手中的古泠箫。此时车帘掀起,执明也上了马车。慕容离一狠心,暗暗将古泠箫丢出车窗外。
执明并没注意到慕容离那支从不离身的箫不见了,他在慕容离身旁坐下,刚一坐下就问道:“阿离,你的伤……”
慕容离却问他,“我送给王上的那封信,王上可看过了?”
执明点头,“嗯。”
慕容离看着执明的眼睛,仿佛要试图让他相信自己,“那信上写的,王上千万不要相信。”
执明嘟着嘴,闷声道:“阿离,你也发现那封信被人调换过了。”
慕容离见执明已识破那信是伪造,才稍稍放心。他轻叹了口气,“那日,到荒郊野店之前遇见一帮刺客。我急于脱身,不想竟被他们有机可趁,偷换了信。”
执明想起当时慕容离的确来的晚了一些,而且身上似乎染着些血腥气息。一想到此处,他差点跳起来,“阿离,那些刺客伤着你没有?”
慕容离也不回答,反而问他:“王上,那信上写了些什么?”
“还能有什么啊,乌七八糟的没一句好话。”执明撇了撇嘴,“还是仿着阿离你的笔迹写的呢,害得本王差点上当。但本王思来想去,觉得阿离你不会说那样的话。于是拿出你以前写的字来比照,这才被本王发现了破绽。不过阿离,你想和本王说什么?”
慕容离似乎是在斟酌用词。他略一思忖,仍是直接道:“王上,遖宿要发兵来攻天权。”
执明哈哈一笑,满不在乎。“本王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阿离放心,咱们天权有昱照山天险作屏障,任凭那遖宿王再怎么厉害,他过不了昱照关的。”
慕容离神色凝重,“遖宿王毓埥得到一张昱照关的详尽全图,他似乎认定天险并非不可破,要从中找寻破绽。此事非同小可。王上早日回宫,召集众臣商量对策才好。”
执明睁大了眼睛,“昱照关的全图?这东西连本王都没有。那毓埥是从哪儿寻来的?”
慕容离缓声道:“是我亲眼所见。一日,毓埥要我前来,说是商议密事。他屏退左右,就拿出了那张昱照关全图。还说了些对王上不恭敬的话。我一时冲动就,出手行刺了他。”
听到此处,执明“啊?”一声惊呼。
“我不是……”慕容离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你别怕,我没带着剑。”
慕容离曾是天权臣子,毓埥必是对他十分信任,才肯召他来密议攻取天权之事,不想竟遭他行刺。执明亦是君王,听到国君被其信任的臣子行刺,难免感同身受。
慕容离当初执意离开天权,在遖宿为臣。虽说遖宿与天权还未曾兵戈相向,但他此时突然出现在天权,本来就形迹可疑。因此,不求执明对他如往日那般信任,只求天权早做准备,切莫等到兵临城下。方才听王上惊呼一声,知道还是吓到了他。于是他稍稍侧过脸去,避开他的目光。
执明突然握住慕容离的手,把他的脸也扳过来朝着自己,“阿离,你害不害怕?那个毓埥死透了没有?他有没有伤着你?”
执明早就听说遖宿王不仅武功了得,而且身形彪悍。当年遖宿与天玑一战时,毓埥亲临阵前,数招之内就将能征善战的天玑王砍下马来。正所谓一力胜十会。除非慕容离出其不意。若给那毓埥有机会反击,可就十分危险了。
慕容离没料到执明会如此反应。他又侧过脸去,只把手任由执明握着,继续讲道:“我又给他补了一剑。就带着那副图离开遖宿王宫。遖宿很快就发觉此事,想要将图抢回。我数次与他们交手,有一次竟几乎将图撕毁,只剩四分之一在我手中。待来到天权边境,听说莫郡侯在此劳军。我就写了一封信,约他来荒郊野店,想让他把信和残图转交给王上。之后的事,王上就都知道了。”
这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执明却心下一阵酸楚,他无法想象慕容离是怎样一个人从遖宿跑回天权来是。又想起自己骑马从王城赶到嘉成郡,都没遇到什么危险,还觉得路上辛苦。而慕容离这一路上风餐露宿,还要躲避遖宿追兵,必定比他当时辛苦百倍。
他握紧慕容离的手,声音有些哽咽,“阿离,你同本王回去。回去就一切都好了。”
慕容离看着执明,神色坚定地道:“王上,我不可在天权久留。”
执明慌忙问:“为何?”
慕容离道:“对于遖宿来说,我是行刺国君的重犯。遖宿本就欲对天权图谋不轨,若是让他们知道我人在天权,岂不正好有了理由来进攻我国……么?”
执明生怕慕容离再要跑,忙不迭劝道:“阿离,那遖宿要来真要来打,总能编得出理由。和你在不在天权根本就没关系。你先别费神想这些,等回去把伤养好了再说。”
慕容离低声自语,“不,不可。”他甩脱执明,掀开车帘喊道:“停车。”
车夫大概是没听清楚,马车也不停。慕容离轻咬了一下嘴唇,随即站了起来,就要从车窗跃出。执明赶紧拉住他,帮着一起喊,“停车!快停车!”
那车夫不敢违抗王上,立刻将车停下。天权护卫见王上的马车停下,整队人马都跟着停了下来。
慕容离下了马车,并不理会众人,他离开大路,朝着和昱照关相反的方向走去。执明也跟在他身后下了马车,示意众护卫不可阻拦。
执明上前两步,便不敢再追。他站在马车前,看着慕容离远去。只觉得那红色的背影凄凉落寞,如同一道血染的晚霞,似乎下一刻就会从他的视线中消失。
恍惚之间仿佛又回到慕容离当初离开天权的时候。执明曾想,若是时光倒转,他说什么也不会再让慕容离走。然而此刻,情景与当初如出一辙,他还是挽不住他,亦不能强留他。甚至连他要去哪里都不得而知,更别提什么来日相见。
他这一走,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了?
执明急得心肝发痛,不禁脱口喊道:“阿离,你别走啊!”
慕容离停步驻足,似乎略作迟疑。风将他的长发轻轻撩动,执明以为他要回过头来。但慕容离并没有,又径自向前走了。
这让执明好生失望。他侧过脸,不忍心再去看慕容离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护卫中有人喊着:“慕容大人,你怎么样?”
执明再看时,竟然见慕容离倒在地上。他急奔上前,发现慕容离昏迷不醒。裹在肩上的白绢被血水浸透,颊上还有泪痕。
执明当机立断,对左右护卫喊道:“牵马过来!”护卫不敢怠慢,立刻牵来御马。关外山路崎岖狭窄,骑马自然比乘马车要快些。
执明抱着慕容离上马,在他耳边轻声道:“阿离,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他咬牙一夹马腹,向嘉成郡方向绝尘而去。天权众护卫在后紧紧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