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小心肝》红豆煎堆

43、归玉印不负满心伤，怜玉人不禁感悲怀

　　山关口营寨外更靠近天权边境的地方，临时搭了一座营帐。

　　营帐中只有执明和莫澜两个人。执明绕着圈子踱来踱去，边走边嘟嚷：“他们怎么还不到啊，怎么还不到啊？”

　　莫澜被执明转得眼发晕，只得说道：“王上您再稍耐心等一下，兴许过会儿就到了。”

　　执明跺着脚道：“这差不多的意思你都说了七遍了，阿离还是没来。”

　　莫澜暗自寻思：若不是王上您不停下地问，谁愿意这么唠叨啊。于是好言相劝道：“王上别着急啦，他们定是在路上呢。卫将军传书回来说昨夜顺利得很。”

　　执明道：“顺利就好，这么说天璇王没到疏留就跑回去了？”

　　“给天璇王送的那封密报到得真是时候呐。”莫澜道：“他看了密报，信以为真，立刻独自折返回王城。若是迟上少许，让他到疏留城来，总归是些麻烦。虽然咱们兵多，那公孙钤同天璇王在一起，也不见得好对付。”

　　“哼。”执明冷哼一声，“当时本王在气头上，本打算就凭天璇王来也当面拆穿他们的诡计，再揍他们个落花流水。最后幸好听你的话改了主意，将他骗回王城去。不为别的，阿离若是见了那个天璇王，肯定会不高兴的。”

　　莫澜向执明作了个揖，“王上过誉了，这把天璇王骗回去的法子微臣可想不出来。话说回来，阿离昨夜可是十分神勇，把那个昆将军一箭给射死了。而且他还施计让天璇兵以为天璇王城已经沦陷。搞得他们不但没心思打仗，还起了内讧。连公孙钤都中计，拔剑自刎了呢。”

　　执明得意道：“不愧是我的阿离，真是好厉害。”不过他立刻又发起愁来，“唉，虽然阿离回来，但他要是没说几句话又要跑，那可怎么办？不行，不行。”

　　莫澜问道：“王上，什么不行？”

　　执明拳头一握，“本王这次就算用强也不能让他再跑了！”

　　莫澜竖着拇指赞道：“王上好样的。”

　　“哎，还是不行。”执明就硬气了一下，又蔫下来。叹着气道：“本王以前都不知道，原来瑶光亡国的时候，阿离经历了那么多惨事。如今知道了，恨不得什么事都顺着他才好。但是，再让他离开天权的话，实在是太危险了。阿离同遖宿已经结下了梁子，难保那个毓宵灭了天璇之后不会想法子害阿离。”

　　执明叹过一回气，突然抓着莫澜的胳膊道：“莫澜。”

　　莫澜被吓了一跳，赶忙答道：“啊，微臣在。”

　　执明郑重其事地说道：“咱们得装作不知道阿离的身世。平日里说话也小心些，免得勾起他的伤心事来。”

　　莫澜道：“是，王上。”

　　执明又道：“等过会儿见了阿离，本王好好地跟他说，一定要让他留在天权才行。你得在旁边帮着本王，可不许帮倒忙。”

　　莫澜挑眉笑了笑，“王上放心吧。微臣已经传书给卫将军，让他单独带着阿离来见王上。他们会比众将士先到，也就不用怕人多眼杂了。”

　　执明点了点头。他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慕容离，又忐忑不安起来。

　　过了不多时候，守在帐外的护卫来报：“王上，莫大人，卫将军同慕容大人到了。”

　　执明瞪大了眼睛，暗暗攥紧了手。

　　莫澜替执明答道：“好，让他们进来。你先下去吧。”

　　护卫道：“是，大人。”

　　护卫退下。卫济从外面掀开了帐帘，他让过身，请慕容离先进帐。

　　执明见慕容离一身黑衣，散着长发，正是他在梦境中所见的那般模样。他喊了一声：“阿离。”就想上前把慕容离拥住。

　　慕容离却在他面前跪了下去，只低着头，也不说话。

　　执明一懵，问道：“阿离，你这是做什么？”

　　慕容离道：“王上，我有罪。”

　　执明道：“本王赦你无罪，快起来啊。”说着就伸手来扶。

　　慕容离往后躲着，低声道：“不可，我犯的……是欺君之罪。”

　　“噢，那更不要紧了。”执明见慕容离不肯起身，他自己也往地上一坐，坐在慕容离旁边，笑着问道：“你欺我什么？”

　　慕容离迟迟不言语。执明来拉他的手，却发现他的双手被绞在一起，手腕处用绳子捆绑着。

　　执明一惊，看着卫济问道：“这是什么人做的？”

　　莫澜也惊得瞪大眼睛，赶忙对卫济说道：“王上问你话呢。其中是什么缘故，还不赶快说明了。”

　　卫济并不解释，只跪在慕容离旁边。

　　慕容离道：“你们不要责怪卫将军。我是戴罪之身，是我自己要绑着的。”

　　执明道：“算了算了。不管怎样，先解开了再说。”就要来解慕容离手上的绳子。

　　慕容离把手抽回来，稍微侧过脸看着卫济，“卫将军……”

　　卫济道：“是，大人。”他取出一个用丝绸包裹的物件，将丝绸打开，里面是一方玉印。

　　慕容离道：“这是天下共主的玉印。当初王上把它送给我。我却在出使遖宿的时候把它拿去给了遖宿王。为的是，取得遖宿王的信任……我，从那个时候就同遖宿有往来。一直都瞒着王上。之后遖宿举兵进犯钧天四国，也都是我害的。”

　　他开始语无伦次，越来越说不下去，只道：“那些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唯有这个玉印，我把它找回来了，归还给王上。”

　　执明越听眉毛蹙得越厉害，他一扬手，“啪——”的一声，狠劲把玉印从卫济手里打落。玉印砸在地上，滚出丈远。

　　莫澜和卫济见执明动怒，都吓了一大跳。

　　这方玉印是当年由瑶光国所制，献与天下共主启昆帝的。正逢启昆帝遇刺，天下大乱，玉印流落民间。却被莫澜碰巧见到，高价寻来献给执明。传说共主玉印与和氏璧同于一石，世间独一无二，得之者可得天下。后来执明把玉印送了慕容离，以讨他欢心。执明虽不怎么在意权势，然而共主玉印关系重大，如此瞒着他送到了遖宿去，他动怒也是情理之中。

　　慕容离的眼神黯淡下去，“王上别动气了。你把我……处死了吧。”

　　执明伸手握着慕容离的双肩，看着他道：“遖宿野心那么大，他们要来犯是迟早的事情。这些根本就不是你的错。为了这么块没用的石头，你就一个人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阿离，你真是……你受伤了没有？”

　　慕容离的声音有些颤抖，“我跟王上说玉印失窃，那都是骗你的。”

　　执明已经把慕容离的手拉过来开始解绳子，边解边道：“不过是开个玩笑嘛，没什么大不了的。本王不是早就说了，那玉印给了你，你拿着玩也行，磨成个戒指戴着也行，砸碎了听个响儿也挺好的。”他见慕容离仍是低着头，又嬉皮笑脸道：“阿离要是很过意不去呢，等下次本王也同你玩笑一回，咱们就算扯平了。”

　　慕容离道：“王上，欺君之罪不可赦。”

　　“哎，欺不欺君的。”执明满不在乎，“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他们两个不说，有谁能知道？阿离，就连你偷偷出宫的事除了回鸾阁的人都没别人知道。太傅他们若是问起，就说是本王教你同卫将军一块来对付天璇的。如今没费一兵一卒就打了胜仗，还怕堵不住他们的嘴？至于旁的事情，保准神不知鬼不觉。”

　　执明将绳子都解掉，见慕容离手腕上还留着勒痕，于是轻轻给他揉着，关切道：“疼了吧。本王把祝太医也带来了，这就让他进来给你看一看。哎，阿离，这地上好凉啊。咱们快起来吧。”

　　慕容离不敢抬头看执明，小心地试探着问：“王上，你真的……不怪罪我么？”

　　执明站起来，道：“你先起来，起来了本王就不怪罪你。”

　　慕容离的手被执明握着，还是跪着不起身。他终于抬头看了执明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

　　执明这才看见慕容离眼眶泛红，眼中带着不少血丝。他不由自主地俯下身，伸手搂着慕容离的肩膀。

　　慕容离被搂着的时候稍微颤了一下。执明将慕容离的肩膀扳过，想仔细看看他的眼睛。却见慕容离双眸瞬间失神。他按着自己的胸口，显出痛苦的表情。嘴唇轻动了两下，未等发出声音，身子突然一软，倒在执明臂弯里。

　　执明见慕容离不省人事，慌忙一把抱住，喊着：“阿离，你醒一醒。你可不要吓本王啊。”

　　跪在旁边的卫济道：“王上，慕容大人昨夜回来的时候精神就不太好，又整晚上都没睡，想来是累的。”

　　莫澜道：“傻小子，有跪在这里说嘴的功夫，还不出去把医丞叫进来。”

　　待卫济出去，莫澜走到执明旁边道：“王上，地上怪凉的，还是先抱着阿离起来吧。”

　　执明点了点头。临时搭的营帐中并没有床榻，执明只得抱着慕容离在椅子上坐了。他一下子想起慕容离之前是因为受了重伤才昏迷的。于是也顾不得许多，将慕容离的衣服解了，就要查看他身上伤势。

　　慕容离没受什么伤，身子却清减了许多。根根肋骨都清晰可辨。雪白的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执明看得一时怔住。他小心地把手覆在慕容离的心口处。微微发凉的肌肤和心脏的搏动的触感让他越发紧张起来。

　　忽听莫澜说话，执明才见祝太医进来，赶紧把慕容离的衣服掩上。

　　祝太医替慕容离诊过一回脉，对执明点点头。执明看他意思，不是什么要命的病症，稍放下心。于是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又冲莫澜使个眼色，让他跟了祝太医先出去。

　　莫澜立刻就会意，同祝太医先出了营帐。

　　执明终于能好好地看一看慕容离。不过十几日没见，慕容离像是变了一个人。脸色苍白得如同覆了一层槁灰，一头长发醴泉枯水般失了色泽。往日丰神俊朗，都已不在。

　　执明抚上慕容离的脸，轻声道：“阿离，你受苦了。”

　　“日后无论如何，本王绝不会让你一个人流落在外。”

　　莫澜进帐，见执明眼中带着水色，知他是为了慕容离心疼。于是上前来，俯在执明耳边道：“王上，医丞说阿离是伤神过度又被急火攻心，这才昏迷的。只需静静地养着，待他休息好了就可转醒了。”

　　执明擦了擦眼睛，轻轻点点头。

　　莫澜又道：“医丞还说，这个病症究其原因却是心疾。寻常汤药治不得根本，需以心药医得，才能彻底好了呐。”

　　执明叹道：“本王早该知道。若不是阿离心里有事情，怎么会从来都不笑的。从前本王以为只要哄得他开心，就能让他把那些事情给忘了。没料想那些事根本不可能忘得掉的。待天璇之事平了，本王再慢慢地开导他，只盼着能解开他的心结。”

　　莫澜见慕容离憔悴不堪，也心疼他。虽知天权班师的军队就快到了，并不催促执明劳军之事。

　　执明将慕容离的头发捋顺一回，小声对莫澜道：“待凯旋的将士回来，本王还得去应付一下才可。莫澜，你带着阿离先回行宫去。路上替本王好生照料他。”

　　莫澜小心地将慕容离接过来，道：“王上放心就是。”

　　执明道：“你们就坐本王的龙辇回去。那里面宽敞，能躺得开。本王这边事情完了骑马赶你们，还能快些。”

　　莫澜知执明不舍，只点点头，却不忍带着慕容离离去。

　　执明再看慕容离一眼，更觉得片刻也难舍下。于是背过身去，催促莫澜道：“好了，你还不快去。”

　　莫澜只得暂且硬下心，带着慕容离出营帐，上了龙辇。他扶着慕容离躺下。又见执明的外袍正巧落在辇中，于是打算拿来给慕容离盖上。

　　慕容离在昏迷之中，突然喊道：“我知罪了，王上不要处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