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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远万里寻他千百度,再相逢咫尺天涯处 ...

  •   第二天一早,执明抢了莫澜的珐琅兔耳垂冠,扮成莫澜的样子,独自骑着马往曲风酒楼出发了。

      昨夜莫澜几乎是呼天抢地,说什么也不让执明一个人去乡村野店赴会。虽有血玉发簪作为信物,但万一有人仿造慕容离的字迹怎么办?或者他受人挟持,被迫之下写成那封信也未可知。

      信上还说,赴约时要独自前来,且要坐在酒楼二楼背对楼梯口的位置,怎么看怎么蹊跷。再说信上指明了是要他莫郡侯前去赴会,王上万万不能涉险。执明只说,若慕容离有难,他绝不会坐视不理。莫澜这才不再劝了。

      关外比不得关内繁荣景象,多是崎岖的羊肠小道,有些地方甚至连路都没有。执明好不容易起个大早,到达曲风酒楼的时候也已快到卯时了。

      曲风酒楼虽然叫酒楼,连个荒郊野店都算不上。只是一间木板搭成的破房子,没有瓦砾,茅草作的平顶。遇上阴晦天气,木板露着缝的地方都能灌进雨水来。执明从来没见过这么破的房子,不禁皱了皱眉。稍一犹豫还是走了进去。

      因为时辰太早,店里几乎没有客人。店小二在柜台里坐着打瞌睡,见有客来,佯作没看见,也不搭理。执明往柜上丢了一条金子,小二立刻睁眼,满脸堆笑道:“公子爷,请上座。要不要尝尝关外的烧刀子?劲可大呢。”

      执明想起慕容离不喜欢他酗酒,只道:“大清的早饮什么酒?来一壶桂花茶。”

      小二赔笑道:“公子,在这地界桂花茶可不好找。不如小的给您上乌龙茶,清凉去火。”

      执明点了头算是同意,又问:“楼上有雅座没有。”

      小二道:“有,有。您随我来。”

      曲风酒楼一共只有两层,楼梯是厚木板搭成的梯子,踩上去咯吱作响,还有点晃。屋顶也很矮,刚能站起人来。所谓雅座,只是一张老旧方桌配长木凳。二楼没有别的客人。执明依信中所言,背对着楼梯口坐下。不多时,小二就送了茶来。

      这哪里是什么乌龙茶?分明是一把陈年碎茶叶末。沏出来的茶色又浑又暗。这么差劲的茶,恐怕煮茶叶蛋都不够格。执明端起茶盏凑到鼻尖闻了一闻,眉头皱得更厉害。他也不饮茶,只把那个粗瓷茶盏端在手里摆弄着玩。

      约莫卯时过半,酒楼里也没有其他客人来。四下静悄悄的,只能听见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执明不禁暗暗起疑。依慕容离往常行事,有约必不会迟来。卯时已过,送信人却迟迟不现身,难道真的有人模仿慕容离的字迹伪造书信?那会是何人,他们约莫澜来这乡村野店有什么目的,又是如何得到血玉发簪?

      想到此,执明忽然脊背一凉。

      是刀柄,或是剑柄抵住了他的脊背。利刃的寒气几乎要透过外袍,戳进脊骨,直逼后心。执明陡然一惊,汗毛倒竖。不知不觉间,竟有人手持利刃,站在他身后不足半步之处。此人定然身手了得,靠近的时候连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只在身后带起一丝微风。执明低头一瞥,看见一片黑色的衣角。

      “别回头。”

      威胁的口吻,声音低沉而沙哑。站在他身后的人说话时仿佛有一口淤血积在喉咙里。执明不会武功,感觉不出杀气,却能闻到黑衣人身上浅浅的血腥气息。像是衣服上沾着未干的血。若惹怒了这黑衣人,只怕逼在后心的利刃就要白的进红的出。

      执明依言没有动,只略微端起手中的茶盏,侧目望向盏中。茶水中倒映出那个人的脸,只见他戴着黑色幂蓠,垂下的黑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隐隐露出下颌及嘴唇的轮廓。可惜荒郊野店的茶质地极差,又浊又暗。恐怕此人没戴垂纱,茶水也映不清他的相貌。

      这么一个面罩黑纱的影子漂浮在茶盏中,泠泠透着十二分清冷,像是要把盏中的温茶给冰凉了。

      来者不善!

      执明握紧了手中的茶盏。

      埋伏在酒楼墙外及屋顶的十二名护卫,早已把冷箭从四面八方对准了站在执明身后的黑衣人。箭尖隐藏在墙缝和屋顶茅草里。卫济小将军也换了护卫装束埋伏其中。只等王上摔盏为号,万箭齐发。任凭这黑衣人本领通天,也教他难逃一死。

      黑衣人亦警觉周围有埋伏,竟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随即将一信笺递过执明的肩膀,低声道:“莫郡侯,请把此信交与王上。”

      执明心中一震。

      他没有接信,而是伸手反扣住黑衣人的手腕。虽然黑衣人刻意压低了嗓音,但那声叹息绝对是慕容离有没错。

      执明记得慕容离还在天权的时候,常在向煦台的水榭旁吹奏洞箫。箫声低回宛转,冥冥冷冷,充满悲切之意。他后来才知,那是一首凭吊的曲子。

      “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是柳绵吹欲碎,绕天涯。”

      慕容离一曲吹毕,遥望着关外的方向,低低叹息一声。那声低叹融入洞箫凄咽的尾音里,如梧桐伴秋雨,荻花尽零落,哀伤到了极致。让人听过就无法忘却。即使是像执明这般刀枪不入的心性,也听得几乎要垂下泪来。有道是:世间纵有千种愁,难抵眉心一点秋。

      执明听了这声轻叹,心先是蓦然一疼,立刻又转为失而复得的狂喜。

      此时若不是剑柄还抵在后背上,执明肯定会跳起来搂住慕容离的肩膀,喊他好几十声阿离,好言劝他同自己回宫去,从此以后再也不要离开天权。

      慕容离绝没料到“莫澜”会把他的手腕扣得死紧。他用力一抽,竟不得脱开。惊怒之间,低声斥道:“放手!”

      执明想得正开心,听了这一声呵斥,头脑才清醒了些。慕容离这身装扮,显然是为了隐藏身份。来荒郊野店相见,肯定有难言之隐。想必是不能立刻同他回去的。但就这么放了手,任由慕容离在这关外荒凉之地离去,下次怎么知道是何年何月,何时何处再能见到他?

      执明心思飞转,努力想着说些什么才能让慕容离留下。可是一时半会哪能想得出来?那边慕容离又想用力挣脱。执明情急之下竟冒出一句:“阿离,你的发簪还在我那儿呢。”

      信笺从慕容离手中滑落,掉在执明膝上。

      慕容离停止了挣动。执明感觉他被自己握住的手腕,似乎是有些颤抖。

      两人相持片刻,慕容离道:“入夜时我去取。”

      执明听他这话,一下子心花怒放。手上稍一松劲,再转头来看时,身后竟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他赶忙将茶盏放下,一路追下楼,抓着店小二问:“你方才看见有人出去了么?”

      小二被吓了一跳,见这位公子爷一脸惶急,赶忙道:“没有。这大清早的,店里只有您一个客人喝茶,再没别人了。”

      执明把店小二丢开,冲到门外左看右看,哪里还有慕容离的踪影?他呆愣地站了一会儿,只好悻悻地回来,突然想到慕容离留下一封书信。他立刻跑方才坐的长凳处,幸好此时楼上没有其他客人,那信仍落在原处。

      信以微黄的纸封草草包裹,并未封口。执明迫不及待将信取出,只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立刻僵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不解,愤怒,痛心,在他眼中一一闪过。他说什么也不能相信这封信是慕容离所写,但这分明是慕容离方才亲手交给他的,字迹也是出自慕容离之手。白纸黑字,就在他手上握着,让他不信也得相信。执明恨不得马上毁了这封信。若是旁边有个火炉,他肯定立刻就把信丢进去烧掉。

      执明眉头紧锁,压下怒气。他深吸一口气,将信重新收起,依原样放回信封中。随即喊道:“你们都出来吧。”

      十二名护卫与卫济小将军从屋顶跃下,围着执明跪了一圈。

      执明道:“护送本王回山关口营寨。”

      回去的路仿佛比来路近很多。

      莫澜听说执明回来,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急急忙忙从营寨中迎出来,却见执明似乎郁郁不乐。那些护卫们本来应该在暗处保护王上的,不知怎么的都跟在王上周围。他隐隐感觉其中有蹊跷。等执明进了主寨,他才小心地问道:“王上,您可见到阿离了?”

      执明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接着改口道:“没见到。”

      莫澜被搞得一头雾水。常言道小别胜新欢。如此不欢,看来不是闹了别扭,就是没见到人。他从未见过执明这么一副表情,又不敢多问,只道:“王上平安回来就好。”

      执明仿佛自言自语,“他说入夜时来。”

      “啊?”莫澜猜这个“他”多半指的是慕容离。若是如此,只怕王上见不到人,是不会回行宫的。还没等他多想,就听见门外有人喊道:“莫大人,是宫里的内侍来了。可否让他进来?”

      这内侍便是小安子。莫澜转头看着执明,用眼神询问他的意思。执明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只用手随便比划一下让传他进来。

      小安子一见执明,扑跪在地上道:“小的猜测王上同莫大人在一处。请王上快回行宫吧。行宫里的人都道王上彻夜未归,不知所踪。再这么下去,事情闹大只怕是要传回王城里。要事让太傅大人知道,小的们罪过可就大了。”他又央求莫澜,“莫大人,求您快劝劝王上。”

      执明十分不耐烦,“本王知道了。你先去外面候着。”

      小安子也发觉王上似乎压着怒气,大不同于往日使性子的时候。他干着急得心惊肉跳,回头再看了莫澜一眼,做个求救的手势,这才退出去了。

      莫澜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如同一个烫手山芋揣在怀里。他懂执明的心思。至于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这样的话,他是说不出来的。但关外毕竟不是十分安全,万一王上有闪失,无人能担待的起。他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出个两全之策。正在左右为难,却听执明唤他。

      这一会功夫,执明眉间那股阴郁之气仿佛去了一半。他对莫澜道:“你替本王在这儿等着阿离。他今日拿了一封信给本王。待他来了,请他把那封信再写一遍。你亲自带回来给本王。还有,把这个还给他。”执明将血玉发簪从怀中取出,握在手里摩挲了两回,才塞到莫澜手中。

      莫澜可不想接这发簪,他心有不甘,“王上,这……”

      “让他留着,好歹可以换钱用。”执明有些不舍地把目光从血玉发簪上移开,“本王这就回去了。关外不太平,本王的护卫留下一半给你。去传卫将军来。”

      莫澜正暗自纳闷,难道王上就不交代些别的什么了吗?却见执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莫澜立刻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不多时候,回行宫的马车已备好。除卫将军和护卫之外,另有一支精兵护送王驾。

      执明上了马车。卫济正要上马随行,见莫澜迎面走过。他刚想开口同莫澜道别,就看见莫澜冲他飞了个眼神,“你来。”

      他二人稍微避开旁人耳目。莫澜问:“你今日在那荒郊野店都瞧见些什么?”卫济把埋伏在曲风酒楼时所见说了一遍。只是他离得远,声音是听不清楚的。至于王上同那黑衣人说些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莫澜听后,喜滋滋道:“这么说,那个黑衣人身上根本没杀气。王上还拉了他的手。”

      卫济额头上冒出几根黑线,他讲的是“王上扣住黑衣人的手腕”,怎就能被听成“王上拉了他的手”?这分明就是有区别的。

      他低咳一声,“末将愚见,那黑衣人未必是慕容大人。他似乎是用武器胁迫王上,王上才一直没回头的。况且王上是扮成大人的样子,那黑衣人怕是要对大人不利。大人还是谨慎些为好。”

      莫澜摇了摇头,“你又未见过慕容,怎知不是他。哎,小孩子哪里懂这些风花雪月的事啊。你快些去吧。好生护着王上,万万不可有闪失。”

      卫济虽然不解,也没再多说。他上了马,又转过头来道了声:“大人,万事小心。”随即与王驾一同往行宫方向去了。

      待目送他们一行人走远,莫澜将那支血玉发簪在手中把玩着转了几圈,这才收进袖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远万里寻他千百度,再相逢咫尺天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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