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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感恩情芙蓉显神灵,洒泪尽桃花随水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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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明见刺客一拥而上,惊呼道:“阿离,小心啊!”
有一人把手搭在执明肩上,笑道:“王上不是已经知道阿离最后逃回来了么,怎么还这么紧张?”
执明转头一看,是一身白衣的慕容离,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执明不加理会,继续凝神看着樟树林中慕容离同遖宿刺客厮杀的场面。然而那幻象却渐渐变得浅淡。在幻象完全消失之前,见慕容离右臂上中了一剑,剧痛之下,连燕支剑都掉落在地。
白衣慕容离拍着手笑道:“硬接下这些伤,买敌人一个破绽,倒是能及早脱身。阿离真是聪明。”
执明见幻象消失,还不知慕容离如何脱险,又急又怒。他对白衣慕容离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什么扮成阿离的样子?”
“扮成阿离的样子?”白衣慕容离指着自己的脸,“我生下来就长得这个样子的。天权王好生霸道。怎么,除了你的心上人,别的人都不许长这个样子么?”
执明被他这样一说,感觉反倒好像是自己理亏,又想不出说词,只好别过脸去不看他。
“这就不敢看我啦?”白衣慕容离玩心大起,嬉笑着转到执明跟前,还伸手在他的脸颊上捏了一下。
“你……!”执明一把将他推开,捂着腮帮子喊道:“你离我远点,给本王放尊重些!”
白衣慕容离被执明一推,就势跌坐在地上。他起先有点委屈,又见执明红着脸捂着腮帮,不禁大笑起来,直笑得岔气。等他笑够了,朝着执明伸出手,道:“拉我起来。”
执明刚要依言拉他,又想起他是故意跌在地上的,于是没好气道:“你又没跌得多重,自己起来。”
白衣慕容离坐在地上,赌气道:“王上不拉我,我就不起来。”
执明道:“你坐在地上吧,本王走了。”
“哎,王上别走啊。”白衣慕容离赶忙冲着执明招了招手,“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么?”
执明一听这话,又转回来道:“那你快说。”
白衣慕容离假装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王上天天见着我,居然还认不得。好吧,我就换个样子给你看看。”他身上一道白光闪过,竟变成了个五六岁小孩子的模样。
“啊,是你。那次在揽月台上拿着柳条儿蘸酒洒本王的。还有,阿离出走之前那日,在回鸾阁水榭边唱歌的也是你吧。”执明摸了摸下巴,“本王猜,你可不是个普通的小孩子。”
小孩子咧开嘴笑了,他一骨碌站起来,叉着腰道:“不瞒王上,我是你宫殿里那株醉仙芙蓉。”
执明有些难以置信:“你是那棵树?”
醉仙芙蓉又变回了慕容离的样子,他摆了摆手,“确切点说,那棵树是我的灵基。在王上要建嘉成行宫的时候,我已经修炼了九百九十九年,只要再修炼一年就可修炼成精。可你要建那行宫,势必要砍树。若真给砍了,我之前的那些修炼就白费了。亏得莫澜公子跟王上谏言,又得王上识相的恩准,才没把我的灵基砍掉。”
醉仙芙蓉见执明听得呆住,又笑道:“虽然我以前挺讨厌你在树上挂吊床,不过自从偷偷看过了阿离的梦境,就觉得那个吊床非得留着不可。还有流觞曲水,谁能想到居然能做那个来用。哎呀,当真只有‘销魂’二字才能形容得真切。”他说得心神陶醉,笑得一脸荡漾。
执明有些明白过来,“噢,原来你是个千年老妖,能看见人家的梦境。等一等,这么说本王之前几日看到的那些梦境,也是你捣的鬼么?”
醉仙芙蓉撅着嘴抗议,“什么千年老妖,说得那么难听。”他又一本正经地道:“我也不算是捣鬼。那些梦境本来就是阿离想让王上看的,你们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只是帮个小忙而已。”
执明道:“阿离想让本王看的?”
醉仙芙蓉点了点头,“阿离下了决心要离开王上,想让王上别那么记挂他。所以转弯抹角地告诉王上,他并不是你想象中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他手上染过血,害死过恩人。诸国纷争,生灵涂炭对他而言不过是手里玩的棋子儿。遖宿王信任他,结果下场如何?王上还是小心别步了后尘。”
执明紧蹙着眉,默默不语。
醉仙芙蓉略一思忖,“嗯,不过阿离怕吓到了王上,并不愿意让你看到那些他和那些人打打杀杀。也不愿让你看到他脆弱的时候。但我觉得吧,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如让王上一次看个清楚呐。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刺激啊?”
执明几乎跺脚,“这算什么话?你简直是没有心肝。”
醉仙芙蓉理所当然地道:“哎,草木又不是人,自然是无情呐。我本来就没有心肝。”
执明叹了一声气,“本王若是早知道阿离受过那些罪,怎么还舍得让他离开天权?这次把他找回来,本王一定……好好待他,绝对不再让他哭了。”
“绝对不再让他哭了么?”醉仙芙蓉收敛了玩笑的表情,有些惋惜地说道:“王上,你晚了一步呢。”
执明急道:“什么晚了一步?你给本王说清楚,你是不是知道阿离在哪儿?”
醉仙芙蓉笑道:“我是知道。但我不告诉王上。”说完一转身,身影立时消失不见了。
执明醒来之后,赶忙跑到醉仙芙蓉下,一个劲追着问慕容离去了什么地方。然而那棵树并没有回答他。可是昨夜的梦境太过真实,再加上执明之前的确是见过醉仙芙蓉变的小孩子,因此他十分确信这棵树必定有灵。
执明不依不饶地在醉仙芙蓉下坐了一整天。寝宫中的内侍们都小声议论说王上找不到慕容大人,是急得疯了。居然去问一棵树。树又不能说话,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他们不敢声张,只得悄悄把莫澜找了来劝慰王上。
莫澜一来,就被执明拉着坐在树下。执明正待把昨夜梦中之事告诉莫澜,却突然见醉仙芙蓉化作慕容离的样子,凶巴巴地瞪着他道:“王上一个字也不许对莫澜公子说。”
执明见醉仙芙蓉现身,差点就跳起来。可是他又突然隐秘不见。执明怕惹怒了他,问不出慕容的所在,这才作罢。
莫澜见执明像是突然看见什么。他环顾四周却什么都没看见,只当王上是思念太重。他好言相劝一回,又抚着树干道:“芙蓉若有灵,请保佑吾王能够得偿所愿。待日后我必来还愿呐。”遂双手合十,向醉仙芙蓉躬身一揖。
内侍们一见,这王上疯病还没好,莫大人来了居然也和树说话,看来是跟着疯得不轻。可怎么是好?
幸好莫澜离开的时候神色如常,内侍们才略松一口气。执明待莫澜走后,寻思着前两次次见到醉仙芙蓉都是在梦里,既然白日见不得,不如早些就寝,说不定就能见着了。内侍们如蒙大赦,服侍执明早早就寝。
第八夜,梦到的竟然是回鸾阁。
执明有些奇怪,之前的梦境都是他没见过的场景。今日这个梦却是他经历过的。他甚至能看见梦境中的自己,坐在回鸾阁的檐下。
这是慕容离出走的前一日。当时,慕容离一直站在回鸾阁顶层的廊庑上吹箫。
慕容离的箫声未停,可是执明却听见他在跟梦境中的自己说话。他说:王上,你来了。
执明赶忙跑到慕容离旁边,道:“阿离,我来了。”
梦境中的慕容离听不到执明说话,他吹着箫曲,目不转睛地看着坐在房檐下的执明,又继续说道:我就要走了,只是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样早。
我走了以后,王上千万不要记挂我。
我是个命薄之人,当年瑶光灭国的时候,我当自己是已经死了。自从离开瑶光,就再也没有哭过。直到后来到了天权,才又记起该要怎样流泪来……只是过了昨夜,我的泪也快要流尽了。剩下这最后的一滴,就送给王上吧。
执明道:“阿离,你别——”
慕容离闭上眼睛,睫毛轻轻垂下。他的左眼已经干涸,而右眼淌下一滴晶莹的泪。
那滴泪滑过慕容离的脸颊,沾过他红衣上的血迹,落在一片桃花瓣上,轻飘飘地飞到房檐下。
房檐下的执明接住了那片花瓣,托在手里看了一会,就将花瓣吹了出去。任它落进水中,随水飘得远去。
执明急得直喊:“蠢货,蠢货!谁教你吹到水里去的?还不赶紧把花瓣给本王捞起来!”他恨不得把自己给揍一顿,眼看那片花瓣随水飘得越来越远,转身就要跑下楼去。
他刚跑了两步,又听慕容离道:王上,你是不是已经答应,要把我给忘了?
执明大声道:“阿离,不是的!”
他见慕容离的伤情流了满面,却连一滴泪也再流不出来。而慕容离的红衣变成了一片刺目的血红。
到了第九天晚上,执明失眠了。
其实睡不睡也没什么分别。执明不论是睡着还是醒着,满眼都是慕容离通红着眼眶却哭不出来的样子。慕容离的眼眶那么红,红得几乎像是要泣下血来。
执明围着被子坐在榻上。他胡乱往脸上抹了两把,又从怀里把绣着羽琼花的香囊拿出来看。
香囊上绣的羽琼花竟然枯萎了。那香囊整个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红色,就像是在血里浸透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