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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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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又是一年年底,久不见如此大的雪,鹅毛一般从天空飘洒下来,我拉着曲灵松的手想起那年我们在雪地里堆雪人,我伤他气他的事,真是想不通我那个时候怎么能那么狠心呢?
这个人,我只想一生一世对他好,不离不弃的跟着他,哪怕在他手指上割出一道小口子,我也会难过很久。
他拥着我站在大雪中,笑道:“这一下子我们就变成了两个老公公和老婆婆。”
或许这是一个美好的象征,象征我们能够白头偕老,携手共生。
“竹子,真是对不起啊,本来想带你去瑞士滑雪的,但学业实在太繁忙......”
他的忙我是看在眼里的,我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去怪他呢。
“我们还有大半辈子呢,有的是时间。”
他亲吻我额头,“是啊,还有大半辈子呢,我们有的是时间。”
时光穿梭在我们望着彼此的眼眸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春去冬来,冬去春来,转眼又是一个新的学期。
快放暑假时,我和他走在医科大学的林荫小道上,头顶的月光透过梧桐树叶碎玉一般洒在脚下。
“竹子,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我望着他,等着他说。
“我的导师要跟着维和部队出国一年,他手头正缺一个我这个专业的助手,他希望我能跟他去。”
“去多久呢?”
“一年,等回来的时候,我就该毕业了。”
我有些难过,瘪瘪嘴,“这么久啊,我想你了怎么办呢?”
他笑着捏捏我鼻尖,“傻瓜,我会每天晚上都给你打电话的。”
“可是,我不想让你去,那里一定很危险,据说有好多暴乱分子。”我几乎要哭了。
他将我揽入怀中,低头一瞬不瞬的看我,漆黑的眸子里涌动着万千光华,“竹子,我是一名医生,就该去需要我的地方。医生的职责是挽救生命,那里有成千上百的生命需要挽救。你,能理解我的话吗?”
我怎么不理解?这是一个神圣的职业,而从事这个职业的每个人,都该被尊重和理解。
我从他怀里爬出来,站直身体,坚定的看向他,“我支持你,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我永远都支持你。”
他笑了,笑的很开心,像个孩子,“有你这句话,我往后做什么都不会再有后顾之忧。”
月色投在他脸上,白净如水,那好看的眉峰,坚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脸,在这样的月光下,似乎显得有些不真实,就仿佛只是一个梦,一触就会消失。
为了证实这不是一个梦,我抬手去摸他的眉毛,触手温暖,是他的脸。
指尖轻轻抚过眉毛,抚过眼睛,抚过鼻子,抚过嘴唇。
他亲吻我的手心,温热的鼻息在手指上缭绕,真实的毫无疑问。
我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香甜的味道,一如他第一次吻我一般。
“竹子,等着我回来,回来我就娶你。”
“可是我还没有毕业啊......”
他打断我,“我等不及了。”
我笑着钻入他怀中,“好,我等你回来娶我。”
他走的那日,艳阳高照,是个好天气。我去机场送他,他拖着行李箱进安检的时候,我想,很快他就能回来,回来娶我。
每天晚上都会接到他打来的电话,除了向我讲一些基地里的事,以及他们出诊的事外,还盘问我有没有照顾好自己,有没有好好学习等等。
我想啊,这样的日子过的也挺快,转眼他就能回来了。
转眼已是来年秋天,我开始板着手指头倒数他回来的日子,十七天,十六天,十五天......
一年没见他,不知道他胖了还是瘦了,白了还是黑了,但那边条件艰苦,他又时常奔波在外出诊,我想,他一定瘦了,黑了。
我已经开猜想他第一眼看到我会是什么反应?欣喜、激动、思念,还是都有?
反正我第一眼看到他,一定会哭,开心的哭,激动的哭,欣喜的哭。
秋风吹过长长的巷子,朦胧的雨幕笼罩了整个城市,脚下的落叶在雨水中瑟瑟发抖,似乎在呼唤它的本体,却又不得不做最后的告别。
电话响了起来,我掏出来一看,是曲灵松打过来的,一颗心像鸟儿一般飞起,接通电话,甜甜的叫了声:“曲灵松。”
电话那头却是沉默,我不由得皱起眉头,他向来不会沉默,更别说沉默这么久。
我又叫了一声,“曲灵松?”
终于,终于,电话那头传来他的声音,“竹子,还能听到你的声音真好。”只是这声音不像往常那样中气十足,仿佛是他用尽力气发出的。
我的心没来由的一颤,“你在哪呢?”
又过了许久,久的我握着电话的手已经开始发软,手里的伞掉到地上,才又一次传来他的声音,“竹子,我爱你,很爱很爱。”
我强作镇定,笑道,“我知道啊,我很久以前就知道啊。”
他说,“对不起......”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是他在这世上说给我听的最后三个字,电话那边突然挂断,我拨过去,没人接,再拨过去,也没人接。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不祥的预感像魔鬼的手撅住我的心脏,我翻电话簿时,手机掉在地上好多次,才终于找到他导师的电话,但是也没人接。
我茫然的四处张望,滂沱的大雨里,行人匆匆,我该求助于谁?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能告诉我,他没有出什么可怕的事,只是电话突然断掉了。
我坐在大雨中,雨水将我浇灌的全身湿透,我就像一个被关在深渊里的囚犯,什么也看不到。
我想这样不行,我要去那边,我得去那边看看。
我从地上爬起来,打了车,往机场方向跑去,路上买了去那边的机票。
到了机场,电话又响起来,我颤抖着手不敢去看,生怕不是他打过来的,但又满怀期望是他打过来的,终于,还是拿出了电话,那上面显示的是个陌生号码。
我压制住恐惧,接通电话,那头传来陌生的声音,“请问你是蒋妃竹吗?”
我“嗯”了一声。
“是这样的,我们是xx国的维和部队,曲灵松是你男朋友吧?”
我克制住激动、急切,问道:“是的,他人呢?”
电话那边沉默良久,久的我几乎要窒息了,才回道我:“曲灵松为了就战火下的一个小孩,他,牺牲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我突然放声大笑,“怎么可能,刚才他还给我打电话来着,你是哪里来的骗子,敢冒充维和的人?”
“姑娘,你先别激动,听我说,我们已经联系了他的家人,并且和国内联系好了,他们会尽快送你们来这边接他的遗体。”
“遗......遗体?你为什么要咒他?他明明活的好好的的,你为什么要咒他?你说,你说?”我歇斯底里的怒吼着,恨不得顺着电话爬过去将他撕成碎片。
“姑娘,请你冷静,我再重复一边,曲灵松牺牲了......”
我不想再听他胡说下去,我挂断电话,又去拨曲灵松的电话,没人接,还是没人接,我想,一定是他在忙。
我又拨他导师的电话,拨了好几通后,他终于接了。
我脱口问道:“王老师,曲灵松呢?我刚刚接到一个诈骗电话,说他牺牲了。我现在在机场,麻烦您转告他,几个小时后我会在那边机场落地,让他务必来接我。”
王老师并没有打断我的话,耐心的听我说完,暗哑着嗓音道:“你是蒋妃竹吧?”
我忙点头,“是我,是我。”
“孩子,别急,你在机场等着,军队里的人会送你们过来。”
我不解,“为什么要送呢?我只不过去看看他而已。”
王老师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再次传来,“孩子,灵松他,他的确走了,他......”那是充满悲怆而自责的哭声,像巨锤,一下,一下打在我心上。
“都怪我不好,我,我当初不该让他来......”
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胃里翻腾的厉害,整个身体从脚尖和指尖开始麻木,最后一直麻到头皮,喉头像是被什么哽住,甜甜的腥腥的。
呼吸开始艰难,眼前一团团的黑影浮现,我想抬手赶开它们,却不能,突然一张口,一股红色的液体自口中喷出。
下沉,下沉,一直下沉,我看到黑色的藤蔓自地底生长......
远处光线透进来的地方,隐隐约约有个人影,我睁大眼睛去看,是曲灵松,他在向我招手,我奋力向他跑去,踩着淤泥一般的地面,身后密密麻麻的藤蔓向我追来。
终于,他近在眼前,我攀上他伸出的手,他拉着我向着光明传来的地方跑去,那身没有袭纽扣的白大褂,在风中猎猎翻飞,白的刺眼,叫我看不清周围物什。
我不知道他要带我跑向哪里,不过没关系,只要跟着他,即便下地狱我也要去,但我知道,他怎么可能忍心带着我下地狱呢?
或许是上天堂吧,毕竟脚下这条路充满光明,黑暗中滋长的藤蔓触到这光,也会恐惧的缩回去。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凌乱,嘈杂,他蓦地里停下脚步,带着微微笑容,理了理我被风吹乱的头发,柔声道:“回去吧,我会在天上等你,等你终老那天来和我团聚。”
我牢牢抓住他的手,不愿松开,祈求他不要丢下我,不管他去哪里,都要带着我。
刺眼的光照的他几乎变成透明,他揉了揉头我的头发,“听话,乖乖的回去,你的爸爸妈妈还在等你,我的妈妈也要托你照顾。你还有大好的青春年华没有走,将来你会找一个很爱你很爱你的丈夫,生一个像你一样可爱的小宝宝......”
我打断他,“那个人是你啊,你要照顾你的妈妈,也要照顾我的爸爸妈妈,你不在我一个人怎么撑得起这么重的胆子啊。”
他眼神里流露出哀伤,“对不起,竹子,留你一个人这世上,让你孤独的前行,还要撑起这么重的担子。可是,我再也没有办法了。”
我笑道:“怎么会呢?你不是在我身边吗?你看,”我握住他的手,举起来给他看,“我们两的手握着这样紧,我不会松开,你更不会松开。”可我的话还未说完,就看他他的手逐渐变的透明,连同他的身体。
我大惊,“怎么会这样?我怎么抓不住你了?”
他眼睛里掉下一滴清澈的冰凉东西,那是泪水,落到我胸前的衣服上,像一颗包罗万象的珠子。
“竹子,没时间了,我得走了。记住,要好好活下去!等终老的那天我来接你。”
他一点点的消失,像我拼命抓在手里的细沙,从指缝中一点点漏掉,随风而去。
“蒋妃竹!我爱你!”
看着几乎要消失的他,我疯狂的去抓去抱,可他就像空气一样,任我如何努力,都无法捉住。
我想对他说我也爱他,很爱很爱,可是已经来不及。
我撕心裂肺的喊着他的名字,“曲灵松?曲灵松?”
蓦地里睁开双眼,看到一堆人的脸,慌乱中抓住一双手问:“曲灵松呢?他在哪?他在哪?”
我爸爸的脸出现在我视线里,他泪如雨下,紧紧抱住我,“活过来了,你可算活过来,吓死爸爸了,你吓死爸爸了。”
我茫然四顾,这是一间不大的房子,窗户有点像飞机上的窗户,我带着氧气罩,手臂上还扎着针,机场那一幕从脑海了浮现出来,我才意识到,这是在去接曲灵松遗体的飞机上吧。
我想起了曲灵松的话,他说要我照顾好他的妈妈,我问我爸:“秦阿姨呢?”
“你秦阿姨在家里等着,她身体吃不消,不适合长途跋涉。”
我躺在床上,脑海里闪过很多个该怎么死的方法,我知道,从此以后,活着于我,只有无尽的思念和痛苦,要解决这些,唯有一死。
可是我眼前的老父亲,他脸上被岁月刻上了很深的痕迹,两鬓甚至有了好几根白头发,我想,如果我走了,是不是也会带走他?
他走了是不是也会带走我的妈妈?
我们都走,留秦阿姨一个人她是不是也会去那边找我们?
秦阿姨走了,曲灵松一定会难过,他刚刚还将他的妈妈托付给我来着。
原来,我身上负着的,不只有我一个人的性命,还有这么多人的性命。
是的,我连死都不能,我只能痛苦的、绝望的活着,在思念中度过几十年的余生。
他的遗体躺在一圈鲜花中间,身上盖着一面鲜红的国旗,就好像那是用他身上的鲜血染红一般。
指尖抚上他的眉毛、鼻子、嘴巴,虽然还是在的,但已经变的冰凉。
这个人,他再也不能跟我说一句话,再也不能看我一眼,再也不能应我一声。
他鲜活的生命,定格在了最绚烂的二十四岁!
可他的生命看似定格,但其实已在我身上延续下去,我要带着他走过青年、中年、老年的每一段路。
火化了他的遗体后,我抱着他的骨灰盒走过长长的鲜花道,走向我们的父母。
是的,我要抱着他的骨灰盒和他成亲,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我会遵照他的遗嘱照顾好彼此的亲人,会好好活下去,等着有一天他来接我团聚。
从他的葬礼上回来,我遇到了许久不见的项思语,她的眼睛红的厉害,约我去咖啡馆坐坐。
“我没想到你能抱着他的骨灰盒和他成亲,你果然很爱他。”
老天爷想从我身边夺走他,但我不会让他如意,他能夺走他的生命,却夺不走他留在我身上的印记,只要我活着,他就活着,所以我要和他融为一体,即便只是一种形式。
“他那么爱你,果然没有爱错。”她笑了笑,笑的很是凄惨,“我跟他在一起那么久,从没见他快活过,可是只要看到你,他的眼眸里总会流露出温柔的发自内心的笑。”
“蒋妃竹,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和他分手吗?就因为我不愿意他不快活,如果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囚禁在自己身边,让他失去活力和快乐的话,这样的爱情,是残忍的,我不想做这样一个残忍的人。”
“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会喜欢你,除了长得好看点外,学习不好,还喜欢哭,难道就因为那张好看的脸,让他深陷不能自拔吗?可是我明明也长得这么漂亮。”
“他说,喜欢人一个人需要什么理由呢?如果非要他回答,他也回答不上来。”
“那时候我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就像我,你要问我为什么喜欢他,我也答不上来。”
我大学毕业那年,申请跟着维和部队去国外,因为是名校毕业的记者,申请书很快批下来。
当我踏上那片留下过他鲜血的土地时,泪水盈满了眼眶。
远远地,身后传来一声呼唤,“蒋妃竹?”
我愣了愣,忙擦掉眼泪,回头去看,不是那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来人一身作战服,脸上带着邪魅的笑。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