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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温华如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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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和一把抱住晕迷的南宁,情急之下口中喊的,仍是“太子哥哥”。
太子君宇示意玉泱王,定要将南宁救下。
《墨灵诀》中阙,听闻非常人能够驾驭,内力修为到得一定境界,演绎起来才能游刃有余。而这南宁……太子眉头微微一蹙,是在以命赌命么?今日就算自己有心救她以查中阙下落,她的体质,又一定能在这《墨灵诀》中阙的反噬中存活么?
君和始终不肯离开半步,待得王府大夫离去,便在南宁床边等待她醒转。青城王世子活到今日,觉得最最快活的时光,竟是与这个女扮男装、假冒太子、娇纵任性、花言巧语的南宁在一起的日子。
他原本最容不得欺骗,因为自小到大,没有人敢骗他。
除了父王与母妃,他更从来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麒王与太子远在麒城,而自己的世界里,再没有任何人能叫自己记挂。
他从前觉得南宁言语间没有半点贵气,又总是很娇弱,甚至一度觉得南宁娘娘腔。
他现在坐在南宁床边,想起她吹笛吐血遍身血污的样子。眼前恍惚出现的,是那日黄昏她眨眨眼睛,晃着脑袋对自己说,“我不是装的哟。”
他盯着她惨白的脸,心里想,只要你醒了,我便原谅你。
但是君和没有等到南宁醒。
因为太子要与南宁密谈,而且是醒来的一刻,立即密谈。
于是此刻太子站在窗前,等南宁醒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南宁很轻很轻地说道,“太子的长发,真是好看。”
他回头,见南宁半睁着眼,似乎很疲累的样子。
“孤是来感谢南宁的。”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静静的房间里,显得很突兀,“南宁代孤出征海战,一箭退敌,孤替臣民感谢你。”
“太子当日演绎《君宇曲》,不知是用何乐器?”南宁却问。
“是箫。”太子答道。
“太子骗人!”南宁眯起眼睛笑,口气娇娇软软,“太子的成人礼,定要尊贵祥瑞的,怎会用箫来弄得凄凄惨惨呢?”
太子没有觉察到,自己唇角微微上扬,“不错。当日孤并未参与,是宫廷乐师班子一起演奏的。”又道,“孤并未打算放过假冒太子之人。”
“我又没做坏事。”南宁道,仿佛完全不明白假冒太子有多严重。
“你不会武?”
“对呀,轻轻一捏,便一命呜呼。”
“你可知孤并非第一次见你?”
“宁儿不知。”她厚着脸皮扯谎,自动忽略剑器行的事情,“平日里跟踪监视我的人再多,我也是发现不了的。”
太子见她睁眼说瞎话,不禁好笑,“宁儿却仍终日里大摇大摆,惟恐别人不注意你。”
“因为蓝微尘托我找你,我又懒,只好引你来找我。”又充满抱歉地补充,“辛苦你了,又出海又走山路的。”
太子脸上有了轻松之色,“宁儿是个妙人,不知师从何处?”
“不告诉你。”她笑,“我今天伤了心肺,还没缓过来呢。你怎么这么啰嗦,威逼利诱,软硬兼施的。你出来玩儿,玩儿够了便回宫吧,蓝微尘找你很辛苦。”
太子一愣,继而冷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孤在自家门口转悠,倒有这么多人看不顺眼。”
“你以为蓝微尘愿意找你呀,又没什么好处的,还不是他师傅叫他找的。”
“他自小到大,桩桩件件,哪件不是为他师傅做的。”
“偏偏脾气温吞吞的,让人恼不起来。”她接口,心下却想,看来蓝微尘虽不识太子,太子倒是将他打听得很清楚。
太子失笑,“不错。”
“我瞧你一个人也闷得慌,还老是叫自己‘孤’,肯定自小也没人陪你玩的。”南宁作出很为难的样子道,“这样吧,我带你出去转转,顺便找一下《墨灵诀》的下阙。找到了借我用一下我便还你,一统天下,我可没兴趣的。”
太子变了颜色,“你究竟是何人?”
“瞪我我便怕你么?”她挥挥手,“你爱信不信,我很少说真话的。反正我总能找到的,少了你也不是不行。”
夜间但觉经脉阻塞,气息不畅,南宁睁眼见窗口一片星光。
起床到窗口做深呼吸,仍是无用。
今夜星子漫天,残月如钩,耳边夏虫吟唱,想起弓梳岛的日子来,她鼻端竟嗅到公子幽幽的紫云香。
横笛轻声吹奏,吹的,是公子作的《醉飘零》。
翻飞的衣袂,轻浅而魅惑的笑容;书库里墨香缱绻,烛火明灭,公子凝神阅读的侧面,便似人间最美的一幅画卷。
吹至一半,气息更是紊乱,喉间腥甜,她又觉血气上涌。
静静长夜,忽而有悠远箫声,《醉飘零》。南宁心中狂喜,推门循声而去,庭院中立一人,月华如水,“公子!”
那人停了吹箫,一身玄衣,长发似丝绸一般倾泻,星光下光华流转。
他不是公子。
心下失落,再也控制不住,南宁“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碧血凄凄,芳草斑驳。
太子扶住南宁,右手搭脉,左手已然输出真气。
“不行!”南宁气息微弱,只余气声,“我累得很,我痛。”
君宇察觉南宁痛楚,立刻停手,面有诧异之色。
模糊之中,南宁听见南颜明亮的声音,却略微带了哭腔,“你这是在催她的命!她经脉损耗不是人为而是天谴,输入真气,只会身如刀割!”
微尘仍旧温言道,“太子并无恶意,也是一番相救之心。”
“她从来便娇惯,哪里受过此等苦楚?如今却一日里吐了两回血。她若有事,我管你太子王爷,统统陪葬!”
“放肆!”是玉泱王华丽如绸缎的声音,“姑娘好大的口气!”
“扰人……”南宁缓缓睁眼,挣扎着将话说完,“清梦……”
南颜握住她的手,眼泪掉下来,“你自小就那么讨厌,总是惹我哭。”
“好痛哦,有没有不痛的法子?”南宁忽道,“不是有个止痛穴的么?帮我点一下。”
“止痛穴?”众人齐齐摇头,“习武至今,未曾听说过。”
武侠小说都是骗人的!
南宁很郁闷,“真要命,我早前不是还约了温姑姑一起玩儿么。”
“哼!庸脂俗粉,哪里好玩了!”南颜怒道。
“正是,所谓君子不入鲍鱼之肆……”蓝微尘温言道。
“南宁,你到底是男是女!”君和拂袖而去。
太子和玉泱王不知何事,未曾说话。南宁手指太子,“你,把我弄吐血了,陪我去温泉居。”
玉泱王幸灾乐祸,“是玉泱城最富盛名的妓院……”
太子仍旧很从容,略一点头,道,“孤在外头等宁儿。”
玉泱王的马车很华丽,最重要的是,很软很香,很舒服。太子一路未言,估计觉得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得陪着一个小丫头去逛妓院。
温华并不是很美,但却让人觉得很舒服。她半点妓院老鸨的样子都没有,一身衣衫整洁简单,更是身无装饰,只两耳垂了对珍珠环。
见南宁来了,她便出来相迎,“今日里怎的气色不佳,上一次见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呢。”
“温姑姑怎将我说得跟虾米一般?”南宁随她入内,方在桌边坐下,便要了一盏芙蓉羹,四盘漂亮干果,一边吃喝一边问道,“温姑姑从前去临国皇宫献过舞,又曾随着当时的第一乐舞班子‘朝露阁’在徙国表演过,可曾听说过《墨灵诀》?”瞥一眼坐在身旁的太子,又道,“他是我朋友,看着有点凶巴巴的,温姑姑别在意。”
温华便直言道,“墨国有传言,那《墨灵诀》可以召唤出墨国的佑国神兽,故而百年来,人人都想得到来一统天下。在徙国时,我们班主忽有一日受了重伤,半夜里吐血不止。稍懂武功的人为她把脉,都说是被内力反噬,震断了好些筋脉。班主是‘清秋散人’的徒弟,当时能将她伤得如此之重的,我们可真猜不出是谁。”
“嗯。”南宁点头,想起《五国志记》里曾对当时的五大高手做过描述,“‘朝露阁’在徙国搭班献舞那阵子,五国三岛的高手确实都不得空闲。清秋散人当时已在麒国青城‘清秋林’独居,他呀,没事儿不喜欢出来乱晃,更不会打伤自己的徒弟;灵宗宗主灵宛眉那时正在麒国皇室;弓梳岛……正遭临国攻击,岛主弓梳极率众抵抗,实在也抽不开身打你们班主一场;临国太师铁蒙正是攻击弓梳岛的主将;还有一个徙国毒尊沈弥,闭关好久了都,不是前两年才出关的么?更不会是他。算起来,你们班主韩朝露倒算是当时一等一的高手了。”
太子道,“你何以对五国三岛之情势了若指掌?此五大高手的行踪,你又从何得知?”
南宁摸摸鼻子,“我乳母讲故事的时候说的。”
“是么。”太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的样子,“宁儿的乳母,倒是一个世外高人。”
南宁道,“我乳母是挺高的。”又问温华,“韩朝露吐血那会儿,你们舞班在徙国何处?当日是为哪个部族献舞?是否有些不寻常的事情?”
“在麒徙山脚,徙天部落。不寻常之事……”温华显出惊惧之色,“班主受伤那一日,月光竟是暗红色的,飞禽走兽,均四下逃散,向着远离麒徙山脚的地方去。班主说此乃天灾前兆,命我们连夜奔逃,她自己第二日却失踪了。此后‘朝露阁’便散了,众多姐妹也再也未曾见过……我便在那时,得了高人指点,得以寻到公子。”
“温姑姑。”南宁打断她,“你……”
温华惊呼,“我想起来,当日我曾见过一个碧眼蒙面人,他——”
言及此,温华忽然僵住了表情不说话,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被人点穴了?南宁伸手在她眼前晃,却觉身上一痛,已被太子扑到在地。刚才她坐的地方,赫然有三支银针,兀自震颤。
再看温华,却仍僵立原地,面色灰败,原来已经断气。
“温姑姑!”南宁骇然尖叫,平生第一次见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只觉心脏收缩呼吸困难。
太子伸手蒙住南宁的眼睛,低声道,“抓紧。”纵身一跃,竟凌空飞起上了屋顶。
耳边风声呼啸,南宁只觉一直被太子用左手蒙着眼睛,用手携着自己几个起落,似乎已奔出很远。
片刻之后,太子放下左手,皱眉看着南宁,“我以为你会哭。”
南宁勉强定住心神,摇了摇头,“那三枚银针,你拿了么?”
他点头,抖落左手衣袖。原来当时他双手已无闲暇,竟是以衣袖卷起银针。
“得找到银针的主人。”南宁闭上眼睛,觉得很吃力,“唉,我竟害死了人。”
太子不说话,却也没有放开南宁,如是又几个起落,终于回了玉泱王府。
夜间纷繁多梦,很多的人,很多的事,前世今生,一一浮现。最后都定格成日间温姑姑那灰败僵硬的脸。
是了,温姑姑。南宁曾经见过她几回,在弓梳岛,她似有求于公子,得了高人指点寻到岛上。她的笑容,温暖如春。
南宁又梦见了公子,鼻端嗅到的紫云香气,竟然如此真实。仿佛是公子修长温暖的手,像从前一样,轻轻抚在额上。
于是心安,她一觉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