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宁》商央

47、君王并肩

　　到得中夜，一直不曾安睡的南宁果然听见消息说临国攻城的将士退了，这才迷迷糊糊有了睡意。第二日醒转，身旁立着的丫鬟立刻张罗洗漱着衣之事，便听得十一在外道，“夫人，昨夜临国攻城之时，有麒徙两国的江湖人士乘着战乱之时奋勇杀敌，而后借临国悬梯入了乌玛城。”
　　“果然是乱世出英雄。”南宁道，想一想，毕竟还是说出口，“但此刻两军对垒，须得防范临国尖细混入军中。”
　　十一答了一声“是”，又道，“其中有一女子，说是夫人的故人，现在公主殿正厅中，夫人可要现下见见？”
　　“唔，我即刻就去见她。”
　　门开，躬身行礼的十一抬头，正见南宁一身男子装束，修眉入鬓，嘴角含笑。
　　南宁行在前面，十一在她身后间隔一步之遥，恭声道，“暗道之中军资运输已然告一段落，只是昨夜主上吩咐，夫人莫要太过操心战事。”
　　南宁“嗯”一声，略微皱眉道，“临国大军围城，乌玛陷于囹圄，即便此刻仍有招架之力，也非长久之计。以暗道运送物资，实则不能扭转局势。君宇可曾说过麒国安排？”
　　“十一不知。”

　　南宁回了徙国，便似在娘家一般，住的自然仍是此前为无双长公主时的公主殿院落。从卧房到正厅，亦不过十米之遥。此刻到得正厅，十一上前推门，南宁立在晨光中，眼见得南颜一身红衣，盈盈而立，向着自己笑。
　　“颜颜。”她喃喃地唤，疑心是自己看错。
　　“我几日前便来了乌玛城外，只是正遇上临军围城，被困在城郊不得入内。幸而萧大哥果断，让大家乘昨夜战乱入乌玛城。”南颜笑着解释。
　　南宁这才信了自己眼睛，上前几步抱住南颜，眼泪流下来。南颜亦抱住南宁，虽未落泪，却也哽咽难言，“你……你可叫我好找。”
　　两人又再看一眼对方，不觉相视而笑。
　　南宁道，“这两年你在何处？原本麒国红衣南颜，亦算是江湖上小有名号，却许久不听见你的消息。”
　　南颜淡然一笑，“自你失了踪迹，微尘与我便在乌玛城故居等你回来。但数月过去仍无消息，两人担忧你安危，又不知何处去寻，只好各自回了麒徙寺与弓梳岛。我回了岛上，却不见公子坐镇，而占领弓梳岛的临军气氛凝重，便似只等一声令下，便可推了岛主府邸，插上临国王旗。我在岛上又居数月，每隔一段时日便夜入临军大营探听消息，那一日得知临国太师为忠勇亲王所诛，此后岛上临军便渐渐撤了，亦不见那忠勇亲王派兵前来。”
　　南宁道，“如此，岛上即恢复了十六年前未被攻陷的样子了？”
　　南颜点头，“直到数月之前扬哥哥回岛，我才知……你在临国已然唤出神兽，破了天谴，公子却……”顿一顿，又道，“扬哥哥说，公子命你为弓梳岛主，而你此刻身为麒后，不便照顾岛民，便自请当了岛主府邸的管家，代你管理岛屿。”
　　南宁一怔，颤声道，“扬哥哥他……竟甘心为岛主家仆。”
　　南颜道，“他只说有一些罪要赎，已无颜再为公子首徒。”
　　南宁沉默片刻，忽而想起弓梳锦，“那锦哥哥他……可有消息？”
　　南颜摇头。
　　想起在麒宫深处等待弓梳锦消息的凤舞，南宁不由得怅然叹息，片刻后道，“颜颜方才所说萧大哥，又是何人？”
　　南颜道，“是在麒徙官道所遇，也是来往乌玛护国守城的江湖人士。”
　　南宁微微一笑，“兴许我也认识。”
　　正说话间，十九来了此处，站在门外踌躇片刻，进门来行礼道，“夫人，主上吩咐，此后暗道不再运送军资，只运送粮草。”
　　南宁一怔，“是么，他可曾另说什么？”
　　十九道，“只嘱咐夫人要注意身体，旁的就没再说。”
　　“唔，知道了。”南宁料君宇必有深意，也不再想，便拉着颜颜要去见那“萧大哥”，却听得十一道，“夫人，方才十五传来前方消息，主上发兵，欲与乌玛城徙军里应外合，灭了临军主力，叫那忠勇亲王退守依朵！”
　　南宁一凛，问道，“却为何断了乌玛城军资？”
　　这问题却是无人能回答，南宁与南颜对视一眼，便往商榷军事部署的城楼去了。

　　凛正与一众将领正在研究战事，因得了十五密报，知晓麒军何时抵达，又有何战术。乌玛城处于被动境地，此番麒徙两军的反击，自然是以麒军为主，徙军配合。
　　便有一文臣谋士上前道，“麒军此番战术，实为各个击破，想要引出临军分队向麒徙官道追击，再埋伏灭之，确然既可保存兵力，又可削弱临军士气，但……”他看一眼刚进来的南宁，咳嗽了一声。
　　南宁向凛正道，“可要我回避？”
　　未等凛正回答，那谋士已然奏请，“请尊王命麒后回避。”
　　凛正皱眉，“她是麒后，却也是我皇姐，徙国战事，又如何听不得？”
　　另有将领道，“尊王，徙后昔日亦是临国将军府小姐，眼下却劳神苦思，一心助尊王对抗临国……”
　　凛正怒道，“忠勇亲王灭她将军府满门，她如何再助临国？而我麒徙两国实为盟军，又怎能不肝胆相照？此刻存疑，实不符我铁蹄江山之名，更有负两国结盟之心！”
　　南宁却面不改色，道一声“我去看望皎月”便出了议事之处。

　　南颜在城楼之外等候，见南宁去去便返，不由得面露诧异之色。
　　南宁道，“君宇停了暗道军资运送，又以如此讨巧战术，不惜拖延围城之日，的确令人起疑。竟像是……要徙国耗尽国力对抗临军，此后麒军东来，一举灭了临国残兵，再吞并毫无抵抗之力的徙国。”
　　南颜一惊，“太子他……”她心中所记得的，仍是君宇从前谦和高贵的样子，此番称谓，竟脱口而出。
　　南宁不语，又想到君宇此前夜夜来此乌玛城，除却为自己把脉，难道是在暗中部署吞并徙国之事？但以同盟之军的名义吞并徙国，岂非为天下人所不齿？麒国皇室一向看重皇家风范，做人，便是恪守礼仪道德；为王，便是心怀天下为国为民。君宇难道……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继而摇头，仅从帝王谋略角度而言，麒王此刻吞并徙国，除却扩大疆土，却是要担负起这连年天灾所造成的大量财政压力，且战事之中时局混乱，朝代更替稍有不力，便会殃及自身皇权……
　　正思索间，却听兵士高声奏报，“麒王亲临——”
　　南宁一怔，遥望乌玛街道，远处端方而行之人，玄袍锦冠，王者仪态，不是君宇，却又是谁？

　　待得君宇走近，凛正早已领着一众军士下楼迎接。
　　双方均行了两国君王的大礼，君宇说明来意，却是要与凛正一起坐镇乌玛，表明麒国同盟之心。凛正自是明白，君宇此番正是以防两军有隙，误了战事，不免回头扫视方才猜忌的两位将领，直逼得那两人冷汗淋漓。
　　行过南宁身侧，君宇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为其把脉，略微蹙起了眉，“你身体不适，还是去修养罢。”又见南颜立于南宁一旁，面上不由得显出一丝诧异之色，随即向她点一点头，便进了城楼。
　　南宁微微一笑，心道自己方才是错怪了君宇，便与南颜一起，回了公主殿。
　　南颜想起方才君宇神情，终究叹了一声，“麒王他……毕竟是与从前不同了。”
　　“哦？”南宁奇道，“我却觉得他从来便是这般心机暗藏不动声色，未曾变过。”
　　“不是说他的谋略智算。”南颜淡淡一笑，握住南宁的手，“帝王之心，终究比我们要大许多。”
　　两人言语之间，南颜眼尖，指着远处一锦衣童子道，“那是谁家的孩子？”
　　南宁看不真切，又走近了几步，即刻笑道，“君清，你怎在此？”
　　那锦衣童子却正是君宇胞弟君清，见着南宁，张着双臂一下扑在她怀里，脆脆的童声笑道，“宁姐姐，我央皇兄带我来见你，我想你了。”
　　身为这般年纪的皇家子弟，君清要算得上是心思单纯无忧无虑了。只是身为麒国小王爷，也不知这是福是祸。
　　君清在南宁怀中磨蹭片刻，见着南颜，小声道，“宁姐姐，这位姐姐可真好看。”
　　“是么？”南宁笑道，“这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姐妹，你唤她顔姐姐便可。”
　　君清乖乖唤一声，见南颜向他笑，竟微微红了脸。
　　南宁失笑，牵着君清的手，一边往回走一边问道，“是随你皇兄从暗道过来的罢？那暗道长得很，你倒没有憋坏，难为你此刻还活蹦乱跳的。”
　　君清道，“是皇兄抱我过来的，皇兄走得很快。”
　　南宁点头，心下却不免怪责君宇，为何每次都让这胞弟身处险境，若说是要历练他，却也……她想到此处，偶然间抬头望向天际，天边竟是紫云浩渺，颇有祥瑞之兆。

　　麒国宁安三年一月二四，麒王亲临徙国皇都，与徙王并肩作战。两军受此鼓舞，一时间士气如虹。两国将领聚于乌玛城内，便真如兄弟一般，吃穿用度，毫无间隙。
　　临军知悉，自是猜得麒国有通往乌玛城的暗道，如此这番，坚壁之心骤减，知晓乌玛城绝无断了粮草军资的那一日，亦开始重新部署，调兵遣将。直欲将那乌玛城，一举拿下。
　　麒国宁安三年二月初，天光正好，有风东来。
　　麒军浩浩荡荡向乌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