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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寒夜冰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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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梳宁牵挂医鬼,想起医鬼怕光怕热,所在之处应当较为阴冷才是。于是向着靠近山脚之处的房屋内里去找。
然而四壁空空,真无一人。要说医鬼是在某处地下居室,可机关在何处?她沿着每个房间的墙壁一下一下地摸,始终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找不到他,找不到他,可是,今日已是夏至,今日已是夏至!
她咬着唇,完全不明白“夏至”这两个字,为何让自己紧张得浑身颤抖。她疯了一样又奔去另一间房,疯了一样又沿着墙壁摸索机关。垂首之间,蓦然看见腰间玉笛。
玉笛本是无双物,玉笛本是无双物!
她不知道这个方法是否有用,但是抽出玉笛的双手,指尖已然颤抖。
横笛唇畔,脑中却忽然一片空白——没有一首成型的曲子!
正在焦灼之时,君宇已然明白她的意思,命人即刻回返马车去取他的长萧。
他问她,“你此番来,不是为了《墨灵诀》,而是……为了寻人?”
她点头,不知道自己已经落下眼泪来。
他看见她的眼泪,只觉喉间发苦,“他是谁?对你而言如此重要?”
她不说话,只是眼泪止不住掉下来,手中紧握墨玉笛。
他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便有这支笛子了。是他送你的么?”
是他送自己的,还是他还自己的。
是他还自己的,还是他送自己的。
前因后果,后果前因。
她咬牙,“我一定要找到他,今日!”
取长萧的人速度很快,此刻已然回返。
君宇悠悠吹出了《君宇曲》,弓梳宁一怔,觉得熟悉莫名,十指似有知觉一般自动按捻,和着君宇的箫声,以墨玉笛吹出了旋律。
如此引领一遍,君宇放下了萧,只余弓梳宁一人,反反复复,吹着《君宇曲》。
他看着她吹笛的样子,隐隐约约,忽然觉得眼前之人,从来不属于自己。
那么近,又那么远。
距离。
以及仿佛随时会离开的感觉。
她确然不会为他停留。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地下,有笛声。”
她双眼几乎放出光来,“你听清楚,确切的是来自哪里?”
君宇望着她,开口道,“就在你脚下。”
“呃?”她惊跳一下,又道,“这地下室入口也不知是在何处。”
君宇却暗自思索,难道这地下,就是传言中临国太师的地宫?
未料到弓梳宁夺门而出,奔到方才两军交战之处,自一具未来得及处理的尸身之上,奋力拔出一根长矛,也不顾鲜血喷溅了衣角,提起长矛便又奔回方才的房间。
“来不及了,机关难寻。”她将长矛递给君宇,“这里,是不是你的武功最好?”
君宇接过长矛,淡淡道,“此处挖埋极深,想要以掌力挖掘,绝非可能。”
弓梳宁语速很快,“掌力发力均匀,自然难一些。长矛受力集中,应该可以破土。”
君宇又看一眼她焦灼的神色,心道此番神情,也不知会否为自己出现。暗自压下心中情绪,也不管此举是否失去理智。他想,凡是她要他做的事情,自己当尽力做到。
于是凝力掌中,他用了十分功力,“啵”地一声,长矛矛尖陷入地底,没进去大半截矛身,又提气拔出长矛,已觉额上微微沁出了汗。
这一下,屋内除了弓梳宁,一众习武之人,都能隐约听见地下传来的笛声。
弓梳宁趴伏在洞口,高声喊道,“医鬼——”
君宇此刻才明白,原来她不是要掘地三尺将地宫挖出来,而是要让地下之人,自己打开机关放他们进去。
她仍在喊,“医鬼,我不信这世上有什么可以困住你!”顿一顿,声音中已经有了哭腔,“公子——宁儿来寻你,你真的不见我么!”
这一声“公子”喊出,在场会武之人,都能听出那笛声就此顿住。
弓梳宁又喊,嗓音已然嘶哑,“你不见我,我也不走。待得大暑之日,一起沉到海底,我总算能与公子葬身一处!”
便在此时,不知何处“轰隆”一声,瞬间天塌地陷。
君宇抱住宁儿,绕是如此,亦是随着屋中数个玄衣人齐齐下坠。碎石瓦砾纷纷落下,众人均觉得似掉入一个冰窟,跌落的地方,寒冷刻骨。
君宇环顾四周,见此处遍地都是巨大的冰砖,寒气氤氲,朦胧不可视物。
宁儿却自他怀中挣脱,挣扎着站起来。她坠落时因有君宇护着,此时行走无恙,只是觉得此处阴冷。但心中喜悦,料此处定是公子所在。
却听一个疲惫的声音,“宁儿,你让他们离开。”
弓梳宁欣喜至极,眼泪汹涌而出,回头向君宇道,“公子不喜欢见弓梳岛外的人。”
君宇心中苦涩,然少年君王,毕竟城府极深,于是从容道,“如此,孤王不便打扰弓梳岛主,只是弓梳宁如今已是麒后,望岛主明白。”又向宁儿道,“我在上面等你。”
上头洞穴边缘,已经有一圈闻声赶来的玄衣人放下绳索,君宇攀援而上,领着同时坠落进来的几个死士,瞬间消失无踪。
一室静谧幽冷,宁儿轻声道,“公子,你在哪里,这里很黑,我看不见。”
她摸索着前进,忽然有人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魅惑缱绻的声音,一如从前。
还有他身上的紫云香气。
他说,“你还是回来了。”
她紧紧拥住他,倔强不发一言。
他轻声道,“今日,是夏至第一日。”
她抬头,仿佛得以望见他黑暗中的轮廓,一字一句,“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封印我的记忆?”
“六年前的今日,是我练成《弓梳神策》之时,此后每年今日,我便要遭七日天劫。”他似乎没听见她的话,兀自说下去。
“七日天劫?”她心中一紧。
他无声笑了一下,冰冷的手,轻轻抚在她的发上,“如今我功力尽失,连从这里出去都不能,何况……外面还有一个麒王在等你。”
弓梳宁一愣,公子此刻怎是麒王对手,何况皇帝都是杀人如麻,指不定就下令杀了公子。想到此处,她反而镇定下来,“这里,有另一个出口么?”
弓梳隐道,“还有一个出口,是通往太师地宫。”
“地宫?”
“那里机关重重,进去,或许就出不来。”
“但是你一定知道。”她肯定地说,“因为除了地宫,那紫目女鬼还能关在何处?而你唤出神兽,怎可没有紫目?”
弓梳隐扬起唇角,“说得是,大暑之日,便是这临国覆灭之时。”
“太师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让临国沉没?”
“因为我不知道,他还剩余了多少党羽,会在他死后,领着他的遗命去灭弓梳岛。何况——”他的声音冷下来,“那玉麟王,该死。”
“我们进地宫吧。”弓梳宁咬牙,“无论如何我要与你在一起,这七日。”
“那紫目女鬼如今未受我镇魂钉压制,在地宫自由行动,你我胜不过她。”弓梳隐淡然的声音里,浸染疲惫,“何况这七日里无水无粮,你我要如何度过?”
“可是——”她愣在当下。
“每一个人,都有他必须要做的事情,而我——是弓梳岛主。”他放开双手,转身背对着她,“你随麒王走吧,他愿封你为后,想是真心待你。”
她后退一步,低声道,“不错,只要我随他走,他又怎会来伤害你?”却听一个沉闷的声音,弓梳宁抬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弓梳隐已经虚弱至极,扶墙而立,低声道,“是扬回来了,他在与麒王的人打斗。”
“扬?”她眼前浮现瑞扬将死去的皓然双腿打折的画面,本能排斥,“公子认识他?”
弓梳隐挨着墙坐下,已然疲累无法出声。
她这才发现弓梳隐异样,上前扶住他,颤声道,“天劫七日,是何表现?”
暗光中,弓梳隐的灰白长发愈发明显。他的意识已然逐渐涣散,终于依照本心,轻轻靠在她身上。仿佛是回到了弓梳岛上,他梦呓一般说道,“书库里怎不点灯?”又轻声道,“宁儿,你吹《醉飘零》太伤了,不若吹《喜相逢》。”
她的眼泪流下来。
如果公子没有封印自己的记忆,现在自己一定知道如何回答他。
她紧紧拥住他,但是她与怀中的人,除却驱鬼的几次碰面,再无相互交集的回忆。
记忆空茫。
她的手,轻轻抚过他的灰发。
却听上头有一个人向下喊道,“宁儿,你与公子可在一处?”
是——瑞扬?
难道他一人,竟能将麒王以及一众死士击退?弓梳宁心下狐疑,又着实对瑞扬存有戒备之心,当下不应。
便有人自上一跃而下,黑暗中,身影渐渐近了。
那黑影站立片刻,眼睛适应了此处,便径直向此处走来。
他走得很轻,甚至,她听不见他的脚步声。
仿佛有一只手,自冷冽的寒气之中,慢慢伸过来,“《墨灵诀》下阙,在医鬼手中?”
竟是去而复返的玉麟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