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之雪》叱丘

2、龙纹之族（一）

　　萌城，拓兰镇，位于大郢都城以西3700里。
　　天刚刚朦朦亮，刚下过入冬的第一场雪，气温骤降，让人颇感不适。道边商铺的门脸均挂着厚厚的棉被或毯子，街道之上随处可见裹衣缩袖的行人，一阵寒风吹过，带起一片碎雪，蹲卧在树下的流浪狗赶忙转过头去，发出呜咽的声音。
　　林大年的包子铺位于街道中部，每天他都是整条街道上最早开始做生意的人。其他人家刚刚响动的时候，他家的包子已经出笼了。如今，他正在从笼屉中取包子，还没有到主顾们光顾的时间，但一个月多以来他已经养成了习惯，在第一屉包子出笼的时候，小心的收好，放到厚厚的棉被下面，让它们保持着温度，然后向街道的一侧等待、张望。
　　风中走来一人，外罩一件灰色棉袄，下身穿一条蓝色棉裤。仔细看，衣裤之上落满补丁，补缝针线却整整齐齐，一身衣服原本的颜色已经褪尽，显然已经洗过数遍。一块头巾显然是胡乱的裹在头上，却尽可能将头发包裹得严严实实。那人低着头，蹭着积雪一点点向林家包子铺方向走来。“大伯”，那人走到林大年面前，站在雪地中，蹭了许久的雪，方才开口说话，“娘，让我来取包子”，他低着头，双手在衣角来回的蹭着，原来是个孩子。林大年愣了一阵，似才想起什么似地道：“哦，病好啦？你娘没来？”
　　“她，恩……她病了，所以今天我来。”孩子一直低着头，蹭着手，一只鞋将雪堆到了另一只鞋上。
　　“哦，好。你看，正等着你呢，包子还热乎着呢，我给你拿去。”李大年说着，转身向屋内走去。一会儿间，捧着一个棉布包裹出来，手腕上还搭着个篮子。
　　“来，孩儿啊，拿着，这是包子，这是我老婆子做的小米粥，可香哪。”
　　孩子没有抬头，但明显在看李大年，他先把棉布包接过来，放在地上，而后接过篮子套在胳膊上，再弯下腰，抱起棉布包裹。还未直起腰，即又做了一个弯腰的动作，轻声说道，“谢谢大伯。”顿了一会，又道：“娘说，明天我们要走了，大伯以后不要再留包子了。这段时间，谢谢大伯和恩……大妈的照顾，恩……大伯，你家的包子真好吃。”随即，转身，如来的时候一样，低着头，蹭着雪走了。
　　望着孩子远去的背影，李大年摇了摇头，叹道：“作孽啊，这么冷的天，这母子俩怎么过啊……”
　　他记得，大概是在一个半月之前的一天，一个女人背着孩子从他家铺子前经过，经过后却又折了回来。那女人看着他的蒸笼，迟疑了半天，似乎是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许久，终于开口向他讨两个包子。她说，孩子一天没吃东西了，还感了风寒。她身上有块玉簪，但想留着给孩子赊药，问他能不能给她两个包子，就两个，够孩子吃就行。那女人一脸倦容，却似乎很年轻，听口音，绝不是本地人，看样子，应该是长途跋涉至此。她身上的孩子，就像今天一样用布包着头发，脑袋垂在那女人的肩头，听到她娘求人，就抬起抱在女人脖子上的小手，摸摸女人的脸道：“娘，咱不求人，天儿不饿，娘，咱们走。”正在李大年踌躇之际，他的老伴从屋子中走了出来，看了一眼母子俩，就开始装包子，一个、两个、三个……足足装了有七八个，一边装一边说：“个死老头子，白活了这么多年，见死不救么，愣在那等死啊？还不快来帮忙……”李大年这才缓过神来，帮着老婆子装，两个人整整装了一笼包子，却忽然顿住：一笼包子，三十几个，这母子俩怎么拿？于是，又倒出来，仔仔细细的装了八个，递给那女人道：“你也没吃吧？先拿着，给孩子看病去。回来我这儿，再给你拿点。”那女人接过包子，紧咬着嘴唇，满眼都是泪水，向他们点点头，转身而去。
　　自那母子俩走后，李大年的老伴就没有停了唠叨，一会“作孽啊”，一会“真可怜”，还不时的催促他到门口看看那母子俩回来没。但直到收摊都没有见到她们的影子。等到入夜，二人终于死心，关了门，吃了饭，准备睡觉。可这时，却响起了敲门声，开门后，竟是那母子二人，那女人咬着嘴唇，似乎要说出一个莫大的无理请求，她说，药已经抓了，郎中好心，看她们可怜没有要钱。但她实在找不到地方过夜，孩子烧的很厉害，问能不能在他们家借宿一宿，并一再的解释，只要一晚，明天就走；只要一块地方避风雪就好，只为不让孩子着凉。没等李大年回应，老伴一脚踹在他腿肚子上，嘴里唠叨着“老不死的，死人啊，愣在那干什么，让孩子凉着”一类的话，并上前去接女人背上的孩子。李大年顾不上自己的委屈，赶忙上前帮忙，那时，他再一次看见了女人眼中的泪水，接着，噗通一声，女人竟然跪了下来，向他们磕头。李大年和老伴慌忙扶起她，想把孩子接过来。可在孩子离开女人背部的一刹那，女人忽然慌乱的站起来冲向孩子，眼中满是惊恐。刹那间，李大年忽然觉得，她是想把孩子抢回来，但这想法一闪即逝，他认定是自己错了，因为——没来由的……思路瞬间被打断，因为那女人刚刚站起来，旋即又无力的倒了下去，李大年明白，是个人都知道，这是疲劳到了极点。但没想到，那女人再一次挣扎着站起来，从老伴怀里抱过孩子，他和老伴只得将女人连着孩子一块搀到了炕上。“孩子就是娘的一切……”老伴看到后就一直这么念叨，李大年也不停的点头，叹气。
　　那晚，李大年和老伴忙活了整整一夜，为孩子煎药，给母子俩准备饭菜，女人什么都不说，什么也没有吃，只是把孩子抱在怀里，喂孩子吃药、喝粥，然后轻轻的拍着孩子，为他低声的唱歌。女人用手轻轻的抚摸着孩子的脸，并不时的抚平孩子的头巾，似乎怕孩子着凉。期间，老伴看着孩子头上扎的布脏的不得了，想给孩子换下来洗洗，却被那女人婉言拒绝。那女人就这么守着孩子一夜，老两口看着他们母子一夜，谁都没有睡觉。
　　清晨，天刚蒙蒙亮之时，女人抱起孩子要走。老两口一再挽留，那女人却说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麻烦他们。老伴问她们住哪，女人只说会找到的。二人挽留不住，只得给女人装了几个昨天剩下的包子，看着她背着孩子走出门去。到了门口，女人忽然转身，又是一跪。未待老两口反应过来，已经站起身走出门去。李大年的老伴追着跑出门去，倚着门边大喊：“找不到就回来，别让孩子凉着！”待转身回了屋，又跑出去站在街上招手大喊：“每天过来，我们给你准备包子！”
　　第二天，李大年和老伴从早晨盼到晚上，女人没来。
　　第三天，早晨，李大年的第一笼包子刚刚出笼时，那女人来了。李大年高兴的给她包了十几个包子，那女人弯腰鞠了一躬，待到李大年回头喊老伴的时候，她已经转身走了。此后，每天早晨赶在李大年第一笼包子出笼的时候，那女人都会来。时间长了，李大年就将第一笼包子留着，等她来取。
　　老伴的呼喊声让李大年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新一笼的包子包好了等着上屉。李大年答应了一声，回身走进屋去。他告诉老伴，今天是那孩子来拿的包子。老伴听后，又开始絮叨了，怪他不留孩子吃饭，又怪他不带孩子进来让他看看。李大年应和着答应着，抱起笼屉转身走出来，忽然发现，案板上放着一只绿色的东西，那是一支玉簪，被雕成梅花形状，翠绿色，在花蕊处隐隐有一点瑕。“是那孩子放在这里的啊……”李大年拿起玉簪，望向孩子离去的方向。早已不见背影。忽然间，李大年想起，那孩子低头看他时，眼睛似乎是纯黑色的，那凌乱包裹在头上的布巾下，仿佛露出一丝白色的头发。“怎么可能？”李大年用力的摇着脑袋，“人的眼睛怎么可能是纯黑的？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有白头发？”“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李大年自语着，用力的把笼屉正了正。

　　李大年夫妇一直保留着这只玉簪，直到多年后，洛文宇回到拓兰镇，他们将玉簪还给了洛文宇，而洛文宇给了他们整个萌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