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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1 ...

  •   (一)

      每个人都想不起自己3岁以前的事。这一现象,在医学上和心理学上被称为“幼年健忘”,据说是幼儿脑皮质的发育还未成熟引致的。

      颜昇的幼年健忘期格外长,他甚至连6岁以前的事都记不太清楚。有时候一大家子人聚会,聊起小一辈的童年趣事,他的回答无一例外都是——“是吗?没有吧!”
      “怎么没有?!你看晓愚头顶上这个疤,就是你拎着砖头砸的!”颜定邦把侄女脑袋上的头发拨开,露出一条细细的伤疤,笑呵呵地“指证”儿子。
      众人拍手大笑,说颜昇害你堂妹缝了5针你居然全忘了。
      颜晓愚甩开拨她头发的手,嫌恶地瞪了一眼伯伯,不咸不淡地说:“就知道装!”
      “我哪装了,我要是真想得起来,我让你砸我脑袋!”颜昇回敬堂妹一个白眼。

      颜定国觉得女儿刚才的举动有些太失礼了,忙喝斥道:“晓愚,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快给大伯道歉。”
      颜晓愚充耳不闻,照旧嗑着瓜子看电视。
      定邦劝阻弟弟:“小孩子家,由她吧。”
      这边,颜昇对大人们总取笑他的“幼年健忘”十分不满,随口说“进去看书”,就关上了房门。

      有什么好笑的,想不起就想不起呗,反正我现在记性那么好。他心里忿忿不平。
      英语单词过目不忘,翻过的数理化例题从来不用看第二遍——所有人都说,只要他稍微上点心,学习成绩绝对不止是目前的样子。
      他自己也清楚,所以对于只排中游的成绩,丝毫不担心。反正才高一呢,等高三再冲刺吧。因此他照旧每天打球踢球,晚自习的时候看《体坛周报》、《军事天地》和《科幻世界》。

      他对自己“幼年健忘”的认知终结于某天下午,乏味的高中时代里很普通的一个下午。
      当时他们刚上完体育课回教室,袁阳一边扯着自己的球衣扇风,一边说:“我今天碰到初中部一个女生,很有味道,以前怎么好像没见过,不知道是不是转学来的。”
      颜昇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着他:“你不是一向眼睛长头顶上吗?终于还是沦陷在一个初中部女生手里了。”
      为了“捍卫”自己的品味,袁阳立即拽着颜昇下楼:“别怀疑我的眼光!不信指给你看。”

      颜昇顺着袁阳的手,只能在一摞书后面看到小小的上半张脸,眼帘还低垂着,好像在做作业。
      “味道?也就是‘清汤寡水’那一型的。我对你彻底失望了!”他向来以打击好友为己任。
      袁阳忙辩解:“等她抬头再看仔细嘛,不骗你。”
      “还等啊?你不觉得我俩站这里特别傻吗?”颜昇和袁阳都是高个,杵在人家教室外特别醒目。

      一直安静的教室已经波澜迭起了。不知道谁最先看到了他们,传来传去,女生们都一边假装不经意地朝窗外看一眼,一边小声议论:
      “是那个‘流川枫’!”
      “他到我们教室来干嘛……”
      “好吧我同意你,我觉得颜昇还是比他那个好朋友帅一点点。就一点点。”
      ……
      袁阳相中的那个女孩抬起头来,仿佛不喜欢突然嘈杂起来的环境,略略蹙眉。
      只不过是清清楚楚的长相,无甚特别,倒是不聒噪、凝神静气的样子比较可取——至少和这一屋子叽叽喳喳的女生比起来——颜昇一想到这个就头疼,觉得站在这里看小女生简直太丢人,于是拂开袁阳的手,准备上楼去教室。

      袁阳在后面念叨:“我打听到了,她叫赵真颜!颜,和你的姓同一个字……”
      颜昇的右脚本来已经踩上了两级台阶,闻言,忽然不知道左脚应该跨上去还是应该立住,悬在半空中,差点没摔倒。
      袁阳扶住他:“你干什么?”

      晴空一声惊雷。
      赵真颜?!

      (二)

      这个名字,像一句“芝麻开门”的咒语,把他6岁以前的记忆一古脑带了回来。

      他想起他的一次“走失”经历。
      那时,在陌生的街头,他拉着赵真颜的手,第一次体会到“茫然”。
      两个人有着相似的塌鼻梁,相似的圆脸,当然这几乎是所有小孩的共性。你完全无法想象若干年后他会有一张360度无死角的脸,加上高度,人群中你总是能第一眼看到他。而她更是远山眉、樊素口,把自己长成了一幅工笔画的样子。
      一向如此,开始我们在同一个起点,后来走散,最后殊途同归。

      然而在故事的开头,他们是还是两个小孩,看上去像兄妹的两个小孩。
      天还没亮的时候,溜出来拾火花,一路收获颇丰,满心欢喜要回家的时候,两人才发现——找不着路了。

      这件事的起因是赵真颜跟幼儿园的小朋友比赛,看谁集的火花多,比来比去互相都不服气,约好下周再战。
      于是颜昇就出主意说要捡火花就要趁早,大清早5点的时候,环卫工人还没扫街,一定有很多。

      两个人起了3天没起来,第四天终于成功爬起床,穿戴整齐偷偷摸摸地开门锁、出院子,欢快地跑了出去。赵真颜甚至考虑到没扫的街一定很脏,还把绣了个鸭子的白卫生兜兜穿在罩衫的外面。

      天只是微微有点光亮,马路上几乎没有人,风倒是早早的有了,吹地他们很舒服的样子。颜昇就命令说:“你牵着我,等有坏人来了,我好拖着你跑。”说的她好不害怕。

      扔在路边的火柴盒还真挺多,她一个一个跑过去看,看那图案是否自己有过。遇见没有的,就一点点把花面撕下来,塞进兜兜口袋里,然后继续乱走。

      等到太阳完全出来的时候,赵真颜很满足地说:“回家!”他点点头,却发现他们走了太多的街巷,房子那么陌生。他非常不愿意地承认——他们迷路了。
      到了一个三岔口,颜昇说往左走,说家肯定在左边。赵真颜很不服气他:“是右边,右边是少年宫,往前走到你家。”这小妞固执的很,拖都拖不住。
      颜昇只能说:“不可能,不信你走。”
      赵真颜拔脚就走,颜昇往花坛上一坐:“我在这等你,你看不对了就回来。”

      赵真颜胆子大得很,一个人就消失在拐角处,小红皮鞋踩在清晨的街道上吧嗒吧嗒响。
      颜昇越等越生气,没了耐心,站起来,往左边绕过去,果然没走多远就看到院子了。

      颜昇全家正为两个小孩不见了而鸡飞狗跳,见他一个人回来忙问:“小姑姑呢?”
      他一摊手:“我不知道。她不听我的,不知道去哪了。”
      说完他也有点害怕了,她会不会真被坏人拐走了?

      颜昇爸挨个派出所的问,终于在南园街派出所找到了赵真颜。那孩子已经快乐地享用了食堂的午饭,正甜言蜜语地想把手铐哄来玩。

      等接了赵真颜回家,颜昇哭了。
      赵真颜把责任都推给他:“我回去找他,他不见了。”
      妈让他跪在地上反省:“万一把小姑姑弄丢了,我看你拿什么陪!”妈从门上摸出细竹条,狠狠心拣肉厚的地方抽。
      赵真颜一边欣赏颜昇挨打,一边从饼干盒里掏出一颗酒心巧克力,用力啃下去,啧啧作响地把酒吸干净。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颜昇见状,哭地更凶了,心想明明是赵真颜要去捡火花的,明明是她自己走错路了,为什么责罚他。但爸妈一向偏心,他也只能认了。

      赵真颜的妈妈是家里的幺妹,比长兄——颜昇的爷爷小了20岁,结果便造成了4岁的赵真颜要喊颜定邦大表哥,而颜昇要比小姑姑赵真颜大2岁的不争事实。

      走失事件就此落幕。从这以后,他还真不敢带她到处走了。
      可是赵真颜集火花的兴趣丝毫未减——盖因她的牙齿被虫蛀了,没条件集糖纸。
      他衡量了一下,便决定花钱买火花给她。

      那一天,他从医院逃回家,打烂了零钱罐,跑去对面街口的新华书店买了一本火花集。
      新华书店的柜台上方悬着细铁丝,大铁夹子夹着一些零钱镍币在各个柜台上方嗖嗖地滑来滑去。
      铁夹子就这么“嗖——”的正好定在了颜昇的头顶上。
      从售货员手里接过找零的钱,他“嗖——”地跑了回家。

      里里外外都没有看到赵真颜。
      爸妈拖到中午1点才回来。两人在房间里鬼鬼祟祟说着什么,妈妈好像还哭了。后来妈妈走出来,听闻这本“大礼”是送给真颜的,赶紧伸手从儿子怀里拿过来,小声说:“乖,小姑姑以后不到我们家来了。这个,妈妈先替你收好。”

      颜昇十分失望,但小孩子的失望是2秒钟的事。关于赵真颜十万个为什么,瞬间就被厨房里的糖醋排骨香味给勾引跑了。
      甚至关于小姑姑的所有记忆,好像都随着那个语焉不详的下午,慢慢模糊了。每每颜昇问起,爸妈都含糊地否认家里曾经住过一个上幼儿园的小女孩,他渐渐怀疑自己的记性是不是出了问题。在反复的“催眠”之下,他似乎真的忘了这个童年密友,连带6岁以前的其他事情,都随之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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