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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拿什么喂饱你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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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生活在现代化的都市里,但身边的常见动物除了人类也还有很多”,花衬衫的青年教师脚下小心地避开讲台底下的蝎子,一边不太娴熟将黑板上方趴着的壁虎掸掉,一边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当堂的主题:生命的结构层次。遍地的鼠妇和蚰蜒安静地听着他讲课,起码比后排拿课本打架的几个同学要强得多。
虽然三里沟镇是个城市,但现代化程度远远没达到人类成为主要居民的级别:如果动物会讲话,对于这点,窗外常年盘踞的蛇最有反对权。但照本宣科是四线城市教师工资水平支持的极限了,起码讲台上的这位很少读错别字:“那么,哪位同学愿意来讲讲你最喜欢的常见动物?廉婔,你来说说。”作为新来的生物老师,他理所当然地把活跃课堂的厚望寄到了全校有名的理科学霸身上。
“我喜欢蟑螂。”
伴随着老师瞬间发青的脸色,前排隐隐传来呕吐的声音。打架的不打了,睡觉的吓醒了,廉婔顶着班里异样的眼光和私语站了起来,出口的话流畅地像背书:“蟑螂,也称蜚蠊,爬行速度极快还飞得远,一秒可以前进五十个身长。他们还拥有一流的夜视:蟑螂的眼睛不仅有近乎三百六十度的视野,其中的光感细胞在完全没有月亮的晚上也可以每十秒钟吸收一个光子,累积的光信号可以使它们的眼睛像时间延迟摄影一样在近乎漆黑的环境下看见事物。”就像我一样,她心里暗暗加了句。“蟑螂什么都可以吃,断头了还可以活一个月。而且他们传承古老,基因结构稳定,从三亿两千万年前至今,身体结构上几乎没有太大改变,我觉得他们是遗传意义上非常有价值的研究对象。而且蟑螂种类繁多,分布极广,从生态分布来看也是非常具用适应能力的物种。”
廉婔喜欢蟑螂就像猫和鱼,狗对肉,奥特曼打小怪兽:她要么出现在蟑螂出现的地方,要么在去的路上。
秦川虽地处南方,但高山和突出的海拔也吸引了北方的蟑螂。按理说一个像九曲坞孤儿院这么建筑糟糕且资金有限的地方,没有蟑螂满地才叫奇怪,但这里偏偏就是虫迹罕至:孤儿院所有记录在案的蟑螂都来自廉婔的宿舍。这不是说小姑娘不爱干净,而是她爱好饲养蟑螂。
当爱好变成了生活,廉婔莫名觉得自己大概要改个姓了:“叶公好龙,不是没有道理的…”若虫透明的身体渐渐变深,已经隐隐可以看出成虫的影子;长长的触须,未发育完全的腹部,都在向廉婔尖叫:
“我生出了一群蟑螂。”
跌坐在椅子上,她苍白着脸喃喃自语。
卵液随着小蟑螂们钻出卵泡而溢出,地上爬着十数只初生婴儿大小的弱虫,而自己的裤子上全都是经血,面对这一片狼藉,廉婔一时不知道是该先洗裤子,还是先报警。或者是打个120?
最后还是“明天没有干净裤子穿”的想法成功打败了一切现状,威胁着廉婔起身去卫生间洗衣服。步履摇晃,她带着一脸的空白关上了卫生间的门。打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是这个小空间里唯一的声音,放纵着她飘散的思绪:还好,还有水洗裤子,等明天干了,就出门,买个大笼子,铺上基质,把这些若虫装进去;还要给他们买点植物,买个食盆,或者两个…
水声掩盖住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门之隔外,若虫们的皮甲已经坚硬了,纤细的六条长腿支撑起他们的身体,这些出生不到十分钟的小家伙们已经飞速吃光了自己伴生的卵鞘,现在,她们摩挲着口器,无机质的复眼看向了四周。
当廉婔洗好裤子,也整理好思绪准备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她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虽然一时说不出来,似乎是变得亮堂了?她迟疑着去拉门,一上手就感觉到了不同:门变轻了,原本就不厚的复合板现在薄得像是单层的木片拼接出来的,轻轻一拉就…没什么变化?廉婔这才感觉到门上似乎坠着什么东西。她用了点力气,刚把门拉开到可以过人,就被什么细长的东西在脸上快速地扫了一下。是根细长的须子。
我的视力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就落进了潜意识层里。
当视野清晰以后,廉婔下意识地把门又关上了。用力闭上眼睛停顿了一秒,默念一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她又“刷”地把门拉开——门外的布景没有任何变化,还是十秒之前看到的那样:什么都没有了。
床没了,桌子没了,椅子没了,床头的立式衣柜没了,原来和书桌一体的书柜也没了,甚至连刚才打电话的座机也没了;只有地上零零散散的电话线圈和尚还完好的书包证明这还是她原来的宿舍。
哦不对,还有这些幼崽。
清空全场的罪魁祸首们还在努力扩大犯罪现场:两三只正挂在卫生间的门上,已经将门啃出一个大洞了;还有两只正在开凿寝室那个三公分厚的大门,早上还是包浆完好的木门,现在已经坑坑洼洼;地上四散开的几只似乎是在啃地板,廉婔肯定早上看到的不是现在这样充满后现代气息的地板纹路;还有一只是在捡漏,现在电话线圈已经没了,她嘴里的是半个、半个什么?
廉婔一把冲上去,从幼崽的嘴里扒出了那截残肢:就在洗衣服的这一小会儿,居然就有幼崽死了?!
作为资深蟑螂爱好者,廉婔很肯定蟑螂的习性是食腐,偏甜食或者油腻的食物,和一般肥宅人类没什么两样;但不吃活食,不代表不吃同类的尸体,这是人类完全不能接受,却在廉婔看来非常合理的一个现象。然而此刻,这再自然不过的场景却几乎令她心碎: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她刚出生的一个孩子就死了,还被另一个或者好几个饿晕的孩子吃进了肚子里。
失去了食物的幼崽向廉婔发出失望的信号,停止了进食的她竟渐渐发出衰败的气息来。人类的母性和昆虫的理性天人交织,哪怕脑海中再清楚不过这是自然选择,作为一个新晋的妈妈,她还是不能接受子子相食:“不要再吃了!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去给你们打饭!”
离宿舍最近的饭店还是学校食堂,也是廉婔计划用仅剩的十块钱唯一可以吃的起的一餐,但现在,她还饿不死,屋里的小的们却是嗷嗷待哺呢。
来上学之前,廉婔就打探过了,与秦川大学的豪华宿舍一样享有盛名的就是大学食堂的黑暗料理了:缺盐少油没滋没味,肥肉过水又腻又厚。这让来之前无比嫌弃的食堂成了现在的救命稻草。
二十分钟后,手拎两大塑料袋,廉婔一路飞奔回寝室,路上居然一滴汤水都没掉出来。这大概就是经济的压力和责任的力量给予的双重支持吧:毕竟她既没钱付第二顿饭,也没有勇气面对第二个幼崽的尸体了。
“当当当当!今天我们可以有:米饭馒头窝窝头;清炒皮蛋,酱爆葱,还有西红柿炒番茄;当然我们也少不了肉:糖水白鸡红烧鸭,和超棒的白水煮肥肉!”廉婔将食堂里偷偷收集的饭菜一一拿出来,快乐地招呼幼崽们上前。
虽然人类眼里食堂产出的都是骨灰级别的黑暗料理,但是廉婔在打饭的时候认真研究过营养成分:每一菜都选的是饱含大量碳水和蛋白的,还有几道含有极其丰富的脂肪,对于饿到不行的幼崽真的是再好不过了。特别是超级美食白水煮肥肉,那丰厚到溢出来的油脂,那咬上去滑腻粘软的肥肉,简直就是脂肪盛宴!而且没盐没调料,一点都不用担心吃到什么对她们不好的化学添加剂。
亲妈的判断没有错,幼崽们很给面子地一个个将身体埋进饭菜里,吃得头都不抬一下。当风卷残云的一顿狼吞虎咽结束以后,两大袋足足二十斤的食材已经一点都不剩了。
吃饱喝足了,她们一个个惬意地摇摆着触须,终于不再惦记屋里硕果仅存的那一点装潢了。廉婔心算了一下,出生的头一餐,十一个幼崽,准确地说,十个如狼似虎的闺女(她认为这是自己孤雌繁殖的后代),吃掉了大概二十斤木头,十斤的海绵,还有二十斤的碳水、蛋白和脂肪,以及,一个,大约六斤重的同胞姐妹。
不能这么算,摸了一把不知道什么流出来的眼泪,廉婔将突然迸发的感性压了回去:是一份两斤的蛋白和四斤的水。
那就是至少六十斤的食材。天啊,让她上哪里在找出来这么多的食材做下一顿饭啊?哪怕一周一顿,也不是她这个贫困生能负担得起的。而且下次也不能从食堂打这么多了:回想起每个窗口都被食堂大叔阿姨们密切注视的刚才,饶是坚强如廉婔,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们那眼神简直是要吃人,不就是多要了亿点点,也不至于这样看她吧。
她不知道的事,如果她再来,食堂举双手双脚欢迎她:在无数学生明里暗里地嫌弃下,居然还有这么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霸王花:看,她每菜都不少打,道道菜都要,吃不完的居然还打包回宿舍,这是对食物的热爱,对他们厨师的赞美啊!食堂大叔投注的那是希望和欣慰眼神,食堂阿姨们伸出那是爱和鼓励的饭勺啊!
现在的廉婔坐在空荡荡的地板上,身边环绕着体长半米的蟑螂若虫们,终于意识到了最迫切的一个问题:宿舍的装修都被吃完了,而她的室友下周就要陆续入住了!
“天要亡我吗?!!”一声绝望的哀嚎后,廉婔挺尸般扑倒在地上。鼻子在与地板亲密接触的时候“噗”地一声吹出了一阵灰,和一张夹缝里的小广告,飘飘悠悠地落到了她的额头上。
“仁爱家政服务员?“廉婔立刻坐直了身体,将纸片珍重地拿到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