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初长夜》钟长夜

50、解铃系铃

　　我一个人，走在无边无际的沙漠里，太阳很耀眼，翻过眼前的沙丘，前面还是沙漠，看不到方向。除了黄色，还是黄色，除了沙子，还是沙子。
　　远远地，天空飘来一片乌云。要下雨了吗？心中狂喜，向着乌云的方向跑过去。下雨了！真的是下雨了！得救了！得救了！我仰起头，张大嘴，任由雨点打在脸上。可是，这雨为什么是热的？还有，为什么会咸咸的？还有，我的胤禛呢？胤禛！胤禛！你去了哪里?

　　猛地睁开眼，胤禛却在眼前。“胤禛……为什么哭？”我想伸手擦掉他的眼泪，却发现手已经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低头吻我，眼泪流进嘴里，咸涩，又有点温热。我心里隐约觉得有点不安，却又说不出是为什么。

　　他抬起头，笑了：“再见了，夜儿。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将手伸向我的头发。

　　我骇然，想大叫，可是喉咙只能发出像布被撕裂的声音：“不要……胤禛，求求你，不要……”

　　他已经用我的发簪割破了自己的手腕，血涌出来，滴在我的嘴里：“夜儿，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肯嫁给我。额娘说，因为你想要的是一生一代一双人。我也很想，只跟你一个人在一起。可是我是皇子，职责之一就是开枝散叶，为爱新觉罗氏繁衍后代。喜欢谁，跟谁做朋友我可以选，可是出身、父母我没有选择。皇阿玛、额娘给我女人，明明心里不想要，也知道她们未必就都是心甘情愿，可是我不能拒绝。你被皇阿玛关进咸安宫的时候我想尽办法，想要救你出来，可是你说，你说你很开心，我看到你的眼睛里，有我从来没见过的光芒。我好嫉妒，嫉妒二哥可以和你朝夕相对，他从小就比我优秀比我出色，也比我得皇阿玛的欢心，所以那段时间我简直要发狂，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和他……
　　我一直跟着你去舞会，看到你挽着他的胳膊，笑得那么妩媚，我觉得我已经失去你。到了你家，看到你穿的衣服，我已经失去理智，可是你哭了，你的眼泪让我觉得我是个坏人。就算你跟二哥在一起了又有什么关系？你开心就好。二哥是太子，是未来的国君，你跟着他，或许比跟我在一起要好。我忍不住想吻你，结果就……可是你竟然还是完璧之身……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开心，惭愧，让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那天我看着你走进寿安宫，看着你蹲在梅树下哭，看着你哭得晕过去。我从来都觉得你不够体谅我，可是从来都没想过你的内心会是怎样的煎熬。所以，来世，我一定要早点遇到你，跟你做一对平凡夫妻，你也要答应我，等着我，等着我找到你，好么？”

　　胤禛的声音越来越轻：“我爱你，夜儿。哪怕你来历不明，哪怕你是皇阿玛派来监视我的，我也认了，我爱你……爱你……你要……好好的……”终于支撑不住，倒在我身上。

　　眼睛里下起了暴雨，决了堤……心仿佛要将整个胸腔连同身体一起爆掉……好痛……胤禛……

　　“啊…………”撕心裂肺。

　　胤禛，若是没有你，我该要怎么活下去？！

　　肩胛骨蔓延出满身火焰，好热……好痛……胤禛，等我……

　　满室火光中，一个女子的身影渐渐清晰：“为什么？为什么他可以为你去死？这就是爱吗？他爱你爱到可为你去死？那么，绰尔济哥哥果然不爱我……如果他爱我，怎么会为了试吉服就把我一个人丢下？果然不关那个女人的事……”
　　真是个美女。在皇宫那种美女集中营住了将近十年，还是忍不住感叹。
　　“什么是爱？”她睁着迷茫的棕色大眼问我。
　　“爱……就是他幸福，你就幸福，他开心，你就开心。”我的身体似乎已经飘起来，俯视着躺在地上的“自己”和胤禛。看得到已经死了几十年的图娜，是不是说明，我也死了？胤禛，我们马上就可以在一起了！
　　“他开心，你就开心……他开心你就开心……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来我不是爱上绰尔济，我只是想占有他！因为我从来也没有想过他想不想跟我在一起，他跟我在一起会不会快乐！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哈哈哈哈……”图娜像疯了一样大笑，转身走了。

　　“等一下！”我追上去，“你知不知道要去哪里找胤禛？图娜……”忽然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摔了一跤。

　　“哎呀！”我一身冷汗，从床上坐起来。床？这里是……？？
　　一间简陋的茅屋，木门开着，外面阳光明亮。伸手要一口，会痛，我不是在做梦。胤禛呢？胤禛呢？！
　　翻身下床，腿一软，差点摔倒。慢慢踱出门口，院子里有个人，听见我的脚步声回过头来，满脸惊喜：“咦？你醒啦？哎呀我就说嘛，我怎么会救不活你呢，哈哈哈……”
　　一个可爱的少年，偏偏一头银发，若不是他没有耳朵，我就要叫他“犬夜叉”了。
　　“小兄弟，你怎么找到我的？跟我在一起的那个人呢？你有没有看到？”我来不及怀疑荒郊野地为什么会有这么个可爱的小孩，急切地想知道胤禛的下落。
　　“他……”那少年转过头去。
　　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胤禛他……所以你才不知道怎么跟我说？“他死了，是不是？是不是？他流了那么多血……都是我！都是因为我……你为什么要救我回来……为什么不让我跟他一起死……他死了，我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我哭得肝肠寸断。
　　“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呆呆地转过身，胤禛就站在我旁边，脚边还放着一担水。他就这样笑吟吟地看着我。
　　“现在可以放开我的衣服没？嗯？”身边的少年出声。
　　我怔怔地放开少年的衣服，走到胤禛面前，伸手抚上他的脸。“放心，还是活的。说好了要一起的，我怎么舍得撇下你？”胤禛握住我的手，贴上他的脸，手腕上还有一道粉红色的疤。
　　“胤禛……”眼前的人渐渐模糊，是胤禛没错，他手心里的温度，他的笑容，他的眼神……还有温暖的拥抱……

　　据银发少年说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他正在关押我们的地牢附近采药，忽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尖叫声，然后看到好像有火光，他顺着声音的方向找过去，在那附近兜兜转转了很久才发现那个窗户，然后用斧头砍破窗棂，把我们两个救出来。至于他救人的细节以及可行性，我琢磨了好久都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不耻下问，银发少年态度很好地回答我：“因为我武功很高啊。”

　　银发少年名叫紫苏。我猜绝不是他的真名。只不过名字只是个记号，胤禛不也没告诉他全名么。这次虽然惊险，却有一个意外的惊喜，我背上的胎记没有了！紫苏说他救我们的时候明明看到有火光，但是我们身上却没有被火烧伤的痕迹，只是我肩胛骨部位的衣服被火烧穿了一个洞。那是不是说明，诅咒已经解除？难道苏麻喇姑所说的解药，就是心上人的血？

　　几天之后我们跟紫苏告辞，因为紫苏的医术确实高明，胤禛的手腕上只留下淡淡的粉红色伤疤。每次看到，我都无比心痛，紫苏看不过眼，送了一串手珠给胤禛，说，带起来不就看不到了？还说这串珠子是他父亲送给母亲的，但是母亲已经过世，留着也只是徒增感伤，所以不如送给有需要的人。
　　这串珠子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成的，在阳光下有淡淡的紫色光华。别说胤禛在皇宫大内，就是我在玲珑阁的地窖，也没有看过这么特别的东西。我有点感动，偷偷把随身的“夜”字匕首送给他，说如果有一天他想下山走走，去到柜台上有玲珑塔的店，会有人招待他。他本来不肯收，我说就算留着防身也好，谁知道山里什么时候会有野兽呢，他才勉强收下。

　　我隐隐觉得，这个紫苏，不简单。

　　回到苏州，已经是我们失踪的第十天，胤祥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地找了九天，一无所获。被捅了一刀丢在街上失血过多的苏培盛还很虚弱，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看到胤禛，还热泪盈眶地滚下床来请安。

　　泡了个热水澡，香喷喷地歪在贵妃榻上，昏昏欲睡。身后，小丫头梅安用大毛巾帮我轻轻地擦着头发。古代就是麻烦，没有吹风机。忽然鼻尖飘过一阵甜香，淡淡的黑影闪过，扶住已经软软倒下的梅安，轻轻地放在椅子上。
　　“拜见小姐。”黑衣人跪在我面前，呈上一个小瓷瓶。我接过瓶子，倒了一颗药丸吞下。
　　“今天倒是蛮早的。”那个瓶子里是玲珑阁独家迷药醉清风的解药，中了醉清风，至少可以睡到明天天亮。
　　黑衣人低着头：“属下保护不力，令小姐落于危难，请小姐责罚。”
　　我叹了口气道：“算了，是我自己任性不让影子跟着的，你又有什么罪了？我那把匕首给了人了，以后若有人拿着我的那把夜字匕首，你们一定要奉为上宾，好好招待。以后阁主的信物，就是这块玉玦吧。”我拿出前年从康熙那里“劫”来的玉玦。
　　黑衣人抬头看了一眼，复低头道：“是。”
　　“还有，给我查查四阿哥手上那串珠子的来历。”我总觉得那串珠子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