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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洞房花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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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所及全是喜庆的红色,明楼待喜娘们都出去了以后,明楼把头冠和喜帕都摘了下来。
“好累啊。”明楼揉揉发酸的肩膀,提着的那一口气终于可以松了下来。
明楼随意的坐在宽大的床上,长长的嫁衣蜿蜒在地。听喜婆说商翟要去陪酒,得有一会儿才过来,她也趁此机会放松一下,说实话,那诗里说的百里嫁衣,真不是人穿的!
明楼站起身来,把外罩脱了,轻盈的转了几个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伶妆饰明眸,凤袍裹纤腰,红缎如火,流苏倾斜,扬眉一笑就是花枝落地。
明楼看着自己,这样锦衣华服的她还真是好久不见了。
想当年她还是黎国公主,亦不过如此了。
缅怀过去的时候,明楼顺便感叹了一下溯国的腐败,但后来又想,商翟在将军之前也是王爷,那和她以前的身份也差不多,这种排场似乎也就没什么。
走到桌边,细细的斟了一壶酒,明楼浅尝一口,满嘴留香,果真是高级货,和她以往的小米酒相比,已经不是可以用不在一个档次来形容的了。
明楼片刻就把那壶酒喝了一小半,脸上却无半点醉色,这些年她武功练得不怎么样,却通过练醉拳把酒量练好了。
说了这么多,也该说说她和商翟之间的恩恩怨怨了,不过故事很简单,也很老套,简单概括一下就是八个字。
国破家亡,苟且偷生。
但这八个字里的辛酸也就只有明楼自己知道。
国破那日,个性要强的姐姐,黎国的明基公主以身殉国,年幼的明楼懵懵懂懂,也要跟着去,却被阻拦下来。
明基公主剑在颈上,却仍然是一如既往的高傲,金色的长裙灼灼生辉。她目光如炬,对着明楼说,“父王战死,长兄无用,叛国投敌,这王族的尊严,就只好由咱们来维护。今天我以身殉国,尽了王族的义务,望我的血能使黎国的人记住,这耻辱等着他们来用敌人的血洗刷。”
“至于你,明楼,你一定要记住,犯我家国,弑我尊长者,必诛之。”明基公主定定的看着明楼,直到她点头,眼神才稍有柔和,“我知道那是一条十分艰苦的路,但是明楼你别无选择,你是黎国的公主,别无选择。”
军队的喧嚣声越来越近,明基公主毫不在意,脸上满是轻蔑之意,“我黎国的儿女岂会对铁骑屈服,明楼,你记住,报仇成功之前你不能死。”明基公主停顿了一下,把脸别开,声音低了下来,“可如果复仇成功,而你还活着,那...你就好好活下去吧!把现在忘干净,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活下去……姐姐会保佑你的。”
看着冲进来的士兵,明基公主冷笑一声,冷光一闪,淋漓的鲜血溅到了明楼的面纱上。
再后来,诈降,逃跑,假死...总之,明楼拼尽全力,总算是活了下来。
姐姐的声音日日夜夜响在耳边,国仇家恨,莫不敢忘。可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又能干什么呢?
明楼在江湖中飘荡了几个月,过的很辛苦,但凭着小聪明倒也没出什么事。只是对未来毫无规划。
明楼自己心里清楚,她太悠闲了,这样不行。
她还有事情要去做。
可报仇,到底该怎么做?年幼的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具体的方法,杀掉溯国的皇帝吗?但皇帝身边都有很多的侍卫,她过不去,怎么办呢?
上天到底还是眷顾她的,就在她为了生活苦苦挣扎,为了国仇一筹莫展的时候,为她派来了一位贵人。
狐仙百菖。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如同一个大灯笼一般笔直的从天上掉了下来,落在了明楼面前,浑身冒光,一头柔软的黑发随意挽着,在夜里也分外显眼。
明楼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天外来客,倒也没有尖叫的逃开,而这当然不是因为看见了对方那颠倒众生的脸,而是感觉到了十分熟悉的气息。
明楼愣了愣,低头行了个礼,“不是阁下是母族的那位亲眷?”
对明楼来说对方身上的气息很熟悉,因为那是和母亲一样的气息。
而明楼的母亲是黎国的皇后,黎国历史上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的狐后。
一国之主要娶异族为妻,一国之母是只狐狸,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多大的麻烦可想而知。
但明楼也可以理解,平常当野味吃的狐狸一下改行成了皇后,是个人就接受不了。
在全国一片的声讨浪潮中,这狐狸皇后却还是嫁进了门,而这全归功于她的父亲。
明楼很爱父亲,但那只是因为血缘之间的联系。说实话,父亲作为国王是太过失败,治国无术,懦弱无能,这个国家在他的治理下却成了一碰就碎瓷器,空有漂亮的外表。
要不是母亲耗损精气维护着她的男人的国家,护它风调雨顺,想在明楼出生前,黎国就已经没了。
这一生,明楼对于父亲没有太多想法,因为他是父亲,所以爱他,仅此而已。可也有那么两次例外,第一次就是听母亲说起父亲怎样力排众议,娶了她回来。
当时母亲微笑着对她说,像是在怀念一般,“这个男人身不由己的坐在皇位上,一辈子也没有坚持过什么,可为了我能做到那种地步,我这一生什么也值了。”
至于第二次,就是大军破城,母亲去世的时候了。
她的父亲,这个懦弱了一辈子的男人,在最后的时候终于拿出了一国之主的气势,披甲上战场,他说,“我没有尽到保护这个国家的责任,至少现在我的血要为我的国民而流!”
明楼当时看着父亲远去的身影,不自觉的拉住了姐姐的手。
明基侧头。金色的面纱遮在脸上,声音仿佛被咬碎一样,却是掷地有声,“……生在皇家,身不由己,明楼……不要难过,父亲只是去找母亲了。”
明楼抬头,姐姐说不要难过,但她的眼泪却透过面纱打到了她的脸上,明楼舔了舔,很咸,很咸。
门外忽然有声音传来,明楼吓了一跳,慌慌张张的站起来整理行头,又随手把盖头扯过来转身坐到床上。
叮叮当当的环佩声响大的有些过分,一个身上挂满琳琅饰品的红衣少女轻快地跑了进来,但动作却没有任何慌张,利落的行了一个礼以后对着明楼禀报道,“王爷今夜会在萱薇公主的寝室就寝,明王妃不必等候,请早些休息吧。”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明楼阻止了意图帮她宽衣的小侍女,这些事情她一个人也可以干,而且听说正牌王妃是个娇弱的公主,那里才是更需要人手吧!
没错,这就是皇家提出的条件,卑微的渔女想要光明正大的嫁入皇家,可以,但不可能成为王妃,因为商翟的王妃必须是皇上指定的人选!虽然对外宣布的却是两人不分大小,姐妹一般共同伴在商翟的身边,毕竟王爷娶了渔女已成事实,与其生气还不如借此打一张亲民牌更加聪明,也更加有利。
府中的奴婢称呼她为明王妃,萱薇公主成为萱王妃,但两人的大小不言而喻,明楼甚至知道,皇家并不想让她诞下商翟的孩子,会耍一些手段也说不定,可明楼并不在意,反正她从没有打算生下孩子,纠葛...能少一些是一些。
也许是想要让明楼认识自己的身份,也许是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皇家知道了商翟定下的日子后,连忙挑了这么一位萱薇公主送过来,说不如一起办了吧,就这样,明楼从南边,萱薇公主从北边,两人同时嫁进了端王府。
而新婚之夜自然只是一个人的,那毫无疑问是萱薇公主,对此明楼有些庆幸,她并没有准备好和商翟有那样亲密的接触,能避一时避一时,但真的避无可避她也就认了,反正她也不是什么旷世桀骜的女子,她讲究不了那么多。
难堪还是会有,但明楼混迹市井多年,对于这种事情看得很开,闭上眼睛一会儿就过去了,有兴致的时候也可以享受享受,反正没什么。想着想着,明楼忽然笑了起来,姐姐是不是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所以才那么急的去了,只留下她一个承担一切?哈…不过姐姐那个骄傲到死傲视一切的性格还真是做不来这种事情吧,在街上讨饭,骗钱没成功被打,连在野外的小河里洗澡都会被人偷袭,那种被人踩在脚下听着对方哈哈大笑的声音的难堪…姐姐那么高傲的人,怎么受得了呢。
所以明基公主死的真好…真好…剩她一个,也没有了担忧,也不用着急,慢慢的…慢慢的将一切结束,只要在下地狱之前完成就可以。
反正,她也没有什么想要的,也没有什么能要的,只要专心于现在就很好。
明楼自酌自饮,将桌子上的酒喝干净以后准备趴在桌子上小睡一会儿,忽然眼前白光一闪,一缕柔顺温暖的长发垂落在明楼的耳边,有人暧昧的往她耳边吹了一口气。
明楼叹了口气,回过头去,与百菖脸的距离不到两厘米,似笑非笑的眉眼如同江南的一江春水,风流纤细之余又夹杂着一抹温柔,不过看了很多年,明楼早习惯了这个天生就是祸水的家伙,对他的媚眼完全不在意,“小叔叔,拜托你有一些长辈的样子,还有要是被人看见你的话,新婚第一天的我就会被抓去浸猪笼的。”开玩笑,管你真的假的,敢给皇室戴绿帽子,那怕只是嫌疑就够要了人的命。
如画的长眉上挑,百菖敲了下明楼的头,“别叫我小叔叔,我不是说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吗?我才七千六百八十九岁,还年轻着呢!”
百菖和明楼并没有血缘关系,百菖是明楼母亲的母亲的姐姐的儿子的朋友,而那天本该来接她的母亲的母亲的姐姐的儿子听说和一只凤凰打架给封印起来了,但那个家伙嫌太丢人不想告诉家里,就让这个他的好友帮忙瞒着,顺便把长老安排的事给做了,就是照顾无家可归的明楼。明楼的血统不纯正不能到青丘和狐族一起生活,但也因为那一部分血液不能不管她,所以百菖到她死之前都会陪着她,反正人类的寿命很短,长生的狐狸们也不在乎这几十年。
“是,百菖小叔叔,你来干什么?”明楼站起来把椅子让给百菖,有些狗腿的帮他按摩着,说实话,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但她有些心虚。
“我来干什么?明楼,你长本事了啊,嫁人都不告诉我一声?连一张请帖都不给我发?”百菖微微冷笑,露出一口闪亮的小白牙。
“……小叔叔你现在也是人模人样的,怎么还动不动就要咬人。”明楼往百菖身上一趴,把脸捂住,看见百菖后身体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明楼也懒得再装,她闷闷的声音传来,“这是怎么回事小叔叔应该很清楚吧,你说,这种情况我给怎么给你发请帖?小叔叔就别说那些话让我难受了,我心里正烦着呢。”
本来正在磨牙的百菖听了明楼的话,安静下来,许久许久之后,他叹了口气,“我真是搞不懂人类,你这又是何苦?跟着我一起四海游玩不好吗?那些过去,忘了多好。”
忘了。
这个词百菖第一次见明楼的时候就和她说过。
“出了一些事情,我来晚了,你受苦了。”这是百菖和明楼说的第一句话。
明楼当时想,异类并没有母亲说得那么冷漠,面前这个家伙是看到她小乞丐的模样愧疚吗?可这明明和他没关系的。
那个人的第二句话是,“我以后会照顾你,让你衣食无忧,让你幸福美满,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所以,你那些过去,我帮你忘了可好?”
明楼抬起头来,哈哈笑开了,“我记得百菖你第一次见我就这么说过的,而我的回答还和那时候一样。”
“谢谢你,但不必了。”在这么光鲜亮丽的狐仙面前,十三岁的她再怎么放的开还是有一些不好意思的,明楼不自觉的揪了揪衣服,然后抬起头来,“我倒也没有想过复国,可是,那些死去的人就只有我记得了,连我都扔下他们的话,他们就真的无处可去了。”
忆起过去,百菖澄澈的黑眼睛中多了一丝莫名的情绪,他一把把明楼拽过来,伸手把她的头发揉了个乱七八糟,那些繁重的簪子发饰像是流水一般落到地上,然后百菖有些粗鲁的把明楼抱住,像小时候她睡不着觉的时候一样,轻轻的拍着她的背,“睡吧,睡觉吧,反正我永远都在,你就不会害怕了吧。”
明楼闭上眼睛,百菖身上柔软的香气让她放松,轻薄的泪珠沿着光洁的面颊滑落到百菖的白衣服中消失不见,今晚她一直想着过去,确实很累了,就睡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