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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啪!”尘飞四溅,一摞书陡然出现在他额前,停笔,抬眸,对上一双弯弯笑眼,他满目不解。

      “公子,上次奴家送琴,结果闹出笑话,回去让郡主好生训斥一通,她责我愚钝无知,带出去实在扫她颜面,怕以后难登大雅之堂,要我跟着才高八斗的您耳濡目染,倘若不‘染’出个‘才女’名声,就得撵我出府去,您可千万不能拒绝。”说罢,笑眼换上忧愁泛泪的双瞳,假装不在意抹抹无泪的脸颊,“书奴家都搬来了,可重死喽,您瞧,奴家的手还在抖呢!”

      边说边特意将一双玉手伸到楚逍行面前晃悠,楚逍行拂开这双扰乱视线的“爪子”,面无表情道:“教你可以,本公子不能白教。”

      “公子有何条件?”

      “自由。”

      “换!”

      “哼,料到不可能。既如此,我要解药,解开封住我武功和穴道的药。”

      楚逍行直视她,目光坚定,精光拢聚,仿若能摄入心魂。

      便是这双醒世透亮的眸子,侵入赫连钟霓的心胸,引诱她的魂魄,蛊惑她要牢牢抓住这个男人,死生不放。

      空羡大师曾说她“欲孽深重”,难以平壑,彼时无数恩典傍身的钟霓完全不解大师之意,她想拥有什么不会有,何须执念,直至她晓得自己命数无多,才深感渴望得不到填平时的躁郁多难忍。她不想死,她要活着,即便生来获得顶端荣宠,她也不觉得老天爷待她好,人活着,本就贪婪前进,凭什么轮到她是折寿享福,凭什么不能长长久久的拥受荣华富贵,她不甘心,内心如苏醒一头嗜血猛兽,无力,抓狂,愤怒,撕扯下她往日的浮华旧梦。

      空羡不止一次说赫连钟霓是“妖邪”,可她内心虽生出“狂兽”,面上仍旧云淡风轻,困耗的是自己,又没有伤及旁人,求生欲强烈难道也是错吗?

      钟霓开玩笑回击那老秃驴竟整瞎话哄骗人,吓唬扬言要烧光他寺庙,勾引他的俊俏弟子还俗,老秃驴吓得连忙收拾家当带着弟子跑路,半途中遇到路人还不忘散播她的“妖孽”行径。

      后来,试碧山上,漫野葱翠,青雀翔飞,她与楚逍行相遇,只一眼,心中便滋生出另一头猛兽,且迅速将她吞噬,回过神来,方觉得空羡那秃驴有点东西,赫连钟霓,的的确确是“妖邪”。

      清莲眯眼,莞尔:“这条件和上个有区别吗,公子若恢复武功,王府高墙加高十米恐怕也拦不住。”

      “可旁的,我不需要。”

      楚逍行不再言其他,低头继续执笔写字。

      清净片刻,忽来一缕柔风勾起未压镇的纸角,楚逍行察觉,抬起左手去按住,却碰触到葱白的两指已先为他轻点抚平绉纸,继而缓缓一声轻叹落在耳畔,“我们各退一步……”

      这几日,白天他抚琴习字,她研墨伴读,偶有交谈,言笑晏晏,若忽略窗外死死盯着屋内的冷脸侍卫,真真一派郎情妾意,鸾凤和鸣。太阳落山,女子离去,“冷脸侍卫”会来封住他的七经八脉,日复一日,维持着一种岁月静好的假象。

      转眼已是秋黄桂香之日,楚逍行望向院里枯黄,忆起试碧山上自己种的轻见千鸟,不知可有有心人替他照顾,今岁那可怜的植物还能如往年一样迎风饮霜的浓烈盛放吗?

      “公子。”她在身后轻唤,将他思绪勾回深院,“昨儿回去,郡主抽查我背书不够,竟让我默写下来,可默完她不满意,抱怨奴家的字扭状如蚓,块状如蛙,不像字,像稚童的涂鸦,扰的她眼睛痛,还说我这字简直辱没敬王府门楣。”

      “哦?你写,我看看。”楚逍行膏上墨递笔与她,待她稍加思索,在笺纸上默下诗句:

      远山眉黛横,媚柳开青眼。

      楼阁断霞明,帘幕春寒浅。

      杯延玉漏迟,烛怕金刀剪。

      明月忽飞来,花影和帘卷。

      拈起仅仅写了四十字的笺纸,楚逍行豪眉紧锁,嘴角微微抽搐,本欲挑两处优点与那钟霓唱唱反调,可未曾想这字的确如她所言不忍入目。

      那“眉黛”“媚柳”歪七八扭,那“楼阁”“杯玉”大小不一,那“帘幕”“帘卷”缺横少捺,那“金刀”“明月”弯弯绕绕,“忽飞来”连笔勾点却非草书,“断霞明”端正方直亦非隶书,若疑虑有此等疾迟相宜、浓淡相间的笔法不正是极具行书天赋的人才么,非也非也,经过他努力辨认,猜测人家的“花影”二字乃是运用古老的契文写法,然“影”字追溯最早为篆体,如此看来只能是她自创的文字。

      “公子,如何?”

      实话说,看久了会长针眼。

      面前的女子捧着清秀无瑕的脸蛋,扑扇着长睫月眼凝望向他,略觉无从开口的楚逍行受不住她满是期许的神情,清清嗓,评说道:“无章无体,随性而书,天性烂漫,率真从容,不拘一格,天马行空,字中看画,虚实相间,楚某拜服。”

      难为他能夸出口,她才是拜服。清莲掩面遮隐抽笑的嘴角,肩膀仍憋不住随笑颤动。

      心知他在开玩笑,亦是取笑,面色恢复平静,接着他话,“奴家也认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定是郡主妒我和公子亲近,借故羞辱。”

      语罢,她将纸撑展举高,有节奏的来回翘摆双脚,喜不自胜的赏观起来,对坐的楚逍行靠椅松闲,不过看上去依旧端庄板正,昭然气质难见养在山野,连喝茶的姿态都显得比一般人出尘俊逸。

      “公子,你挑挑毛病吧,我怕自己骄傲。”

      “咳咳。”惊的他茶水呛喉,一时失了态,

      “嗯,你没有毛病。以你资质,倘若多加练习,来日必是一派书法开山祖师。”

      救无可救派,当然,他不会说出来。

      “公子这话显假了,世上哪有完美无缺的。”

      她也真不客气,那其他话她当“真”了?

      顺她的意,楚逍行“真真”的“挑出毛病”,一本正经,“缺憾之处在于乱而无序,过分抽象,非达你我境界之人,读不懂此中深意。”

      “哦?公子读出何种深意?”

      “张扬处张扬,隐忍时隐忍,心性定是傲雪欺霜之人;字骨丰秀,见峰处利落决绝,坦坦荡荡,磊落光明,不会为儿女情长所累。”脱口而出又是一通瞎话,吹捧他自个儿都觉着脸红,暗骂自己幼稚无聊。

      不过听的人乐上眉梢,很是受用,害臊?不存在的。

      “是了,郡主岂能有这境界?公子此番赞言参透奴家心迹,清莲斗胆,引以为知己。”

      也不顾楚逍行是否应下,继而厚脸皮的发问,“知己老师,那天资绝佳的我如何才能克服缺欠,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楚逍行步至她身后,指点她勾笔出落,比之刚刚的虚言浮理,总算讲些具体实处,不再敷衍搪塞。

      发香和衣裙香裹挟着女子淡淡的体香,袭进他毫无防备的心扉,意识到两人靠太近,他往边上挪了挪。

      “公子,你说这几个字写的太浮夸,你领着我手,示范一遍嘛。”清莲仿佛真的沉迷于书写,为求达至深境界不依不饶,拽住他的衣袖,自然的将他的手覆在她的手外面,努嘴示意他动笔。

      两人姿势更加亲密,掌心碰触手背,肌肤相贴,登时他思考不及,身随本能而动,他引方向,她由力道,留墨之处尽展缱绻缠绵,翻纸之间久抒红袖添香,此刻即佳时。他曾畅想的清风朗月,佳人在怀,不正与此相近?

      “清莲姑娘。”

      奴仆前来禀报的声音掩盖住他心锁松动的声音,“危险”的念头瞬间打消。

      “何事?”女子语气不快,但知定是要事,否则怎敢前来打扰她与楚公子“学习”。

      “裴家少爷又来了。”

      “撵出去!”

      仆人退下,她一改方才的声色俱厉,娇笑如花,“你怎么不问我裴家少爷是谁?”

      “他是谁?”

      楚逍行顺着她的话问。

      “此人多次前来登门拜访,意欲求娶郡主。”

      见他不为所动,继续试探性的说,“你是不是在暗自窃喜,以为郡主嫁人了,便能重获自由?”

      “在下从未这般想过。”

      什么时候开始二人心照不宣的玩起无聊的游戏?暗无天日的“禁脔”生活总要闷中作作乐。与其僵持不动,能有一丝转机也是希望。那时,他答应了她的提议,各自退让,天真以为,他求的,和她求的,皆能近一步,到头来,虚假的终究是虚假的。

      “那最好,郡主嫁不嫁人都不妨碍她养男宠。公子若有逃离的心思还是收了吧。”

      “那你呢?”

      “我?”

      清醒过来的楚逍行只觉好笑,这“游戏”是时候画上句点了,“你在我面前屡次对她出言不逊不逊,何以现在又来关切我跟她的事?你不是说她嫉妒我跟你亲近吗?忠主之仆会背地诋毁主人和引诱主人所爱?”

      “铮!”取下瑶琴,如往常一样,未时奏弹,今日他弹的是《离人散》,妆卸戏落幕,曲终人离散。

      “够了!”她截断琴音,“你又不在乎她!”

      既然不在乎,何必戳破?就这样快乐下去,不好吗?她不要解释,亦不愿面对。

      “的确,楚逍行若心悦阳朱郡主,”他表达多次拒绝,唯有这次她亲眼目睹每个字从他的唇中吐出,一个字一个字敲的她头昏目眩,“天、诛、地、灭。”

      “清莲”朱唇轻颤,脸色青白,可她依旧不死心,揪住他衣袍角,追问:“那我呢?只在你眼前的这个人,不用考虑郡主,抛去那些强迫之事,单单这几日,只论我跟你,你也分毫感觉未曾有过吗?”

      怎么能不考虑呢,深吸一口气,无情拿开她揪住不松的手,“她,你,都未曾有过。”

      琴音荡荡,遮住女子的淋漓失意,却见她眼眶悄红,强颜欢笑,寥寥低喃:“还以为‘清莲’能得公子青眼,到头来无甚区别。”

      她呆坐在他身边,懵懵的望着他侧颜,望着这个令她执念如求生的男人。楚逍行旁若无人的不歇弹奏,宛如周遭一切与他孤身各不相干。

      良晌,既知无人再愿陪她“唱戏”,扶案起身,拍绉抖袖,双手端放腹部,气势蓦然而至。

      “不过,楚公子。”她悠悠开口,忽而展颜,意味深长道:“‘清莲’的字并非乱而无序。”

      言毕,直身挺胸,恢复起高傲的性子,昂首抬步离去,留下面色沉重的抚琴人独自思量。

      屋外巨木梧桐下,梅长英怀抱长剑倚树而立,听见动静,转过头,长目斜望,与跨出门的“清莲”视线对上,随即立直身躯,待“清莲”撕下紧贴脸上的易容面/具,露出绝色真容,梅长英并未讶异,速即颔首向她示礼。

      “盯紧点。”

      “是!郡主。”

      出了竹云馆,先前来禀报的仆人急忙跑来,正好跟她碰上,匆匆行过礼,钟霓此时心情仍未平复,不耐烦道:“又是何事?”

      “奴才依郡主吩咐,轰裴少爷出府,但他赖在门外不肯走,还在门口大喊大叫。”

      钟霓冷哼,轻蔑道:“任他叫去,疯子。”

      “可、可他喊的……”

      睨一眼战战惶惶的仆人,她顿住脚步,问道:“他喊的什么?”

      仆人汗出如浆,回言:“他、他在门外高喊‘郡主见异思迁,对他始乱终弃’,门口已围观不少百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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