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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三章(中) ...

  •   一曲唱罢,鸦雀无声。

      台桩前的刘奇挥手挥出残影,众客会意,顷刻间,掌声雷鸣。

      钟霓回到宴阁时,楚逍行早已先她一步在客间内坐定等候。

      甩落汗珠,喝茶润嗓,正坐妆台,一点点摘下繁复的点绸,楚逍行越过她背身,模糊可见镜中粉腮凝荔的玉人,感言:“人人都言戏子下贱,你倒不觉自降身份。”

      钟霓拆下一对六角花,随即回过身来,对他道:“因是我抬身份,非是身份抬我。”

      对镜取下耳坠,又道:“都是些登不得台面的蝇蚊嗡音,总不能不容人家私下偷笑作乐,能给他们苦乏无味的生活添点佐料,算是我慈怀仁世,功德小桩;再者,别人口舌谤言,若一一计较,累煞我也;且我光明敞亮,又何惧也?”

      蝴蝶顶花的点钻勾住了鬓发,解不开,扯的她发根刺痛,楚逍行悄无声息的移至她身侧,为她绕转回缠绕的发丝,细致轻柔。

      “可看出什么异常?”钟霓问道。

      “没有。”

      “一个没有?”钟霓不太相信。

      “我认为没什么异常。你表演时,出风头的只有为你尖叫到吵聋人耳朵的男倌宝煦;刘奇他无论何时都一副心虚模样;哦对,那个在包间不露面,等你唱完一段打赏千金的贺兰公子算吗?”

      “不会是他。”钟霓自信肯定,“近日来汴州的重要人士我都查看过行册,他只是路过汴州。”

      “他还说什么盛情邀请你去昌州一游?”

      这话酸溜的人牙软,钟霓丢下银锭步摇,冲他酸回去道:“他不也盛情邀约你了?连合奏共鸣的红粉知音都安排上了!高山流水,难分伯仲,一决高下,呵,昌州名伎方涟漪,赫赫有名的大才女呢!”

      楚逍行神色坦然言:“她跟你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她可是天家贵女,怎与那名伶歌姬相作同比?钟霓这时方端起了身份,素日里她并不爱用身份压人,除非她看不爽你,当然这痛脚是否踩中全凭她心情。

      忽在脑中拐过弯来,钟霓斜眸讥问:“你认识她?”

      “早年相交过。”

      “哼!”

      楚逍行靠在门边,继续替她探看有无可疑人士,目光扫向三楼的包间,一炷香的功夫,来来回回进出好几批人了,“比起方涟漪,眼下还是关注关注你那可疑的贺兰公子为妙。”

      “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可疑的贺兰公子’与此事无关。”钟霓指腹轻触取下的金葫芦纹簪,背向他道:“他此行目的是来收先皇后失窃的遗物。”

      “先皇后是他何人?遗物怎会失窃?”所以那进进出出的人是卖家?楚逍行了然于胸。

      “是他亲妹妹,失窃的是先皇后待字闺中时的用物,皇宫里的自然无人敢动得。”钟霓顿言,摸着微微有些泛黄的头凤珠坠,怔怔出神,喃喃低言:“孝思贤皇后她……也是个可怜人。”

      闭上眼,忘不掉的一幕幕再次浮现。

      隆冬深宫夜,风雪严相逼。

      白瘦见骨的手牢牢抓着钟霓的手腕,眼窝深凹,曾盈满柔情的美眸早已空洞无神,死死盯着她,那般温静娴雅的女人,终也抵不过对生的渴念,被摧残的枯如槁,生似鬼。

      一国之后,单薄身影背立在空旷的长宫大殿,衣袂飘飘,转过身,呆滞地问她:

      ——钟霓,他们一个个口口声声说爱我,却为什么要我非死不可?

      情绪疾失控,崩溃跪倒在地,发髻凌乱,簪翠摇落,哭喊求她:

      ——钟霓,太后要抢走我的孩子,我死可以,但孩子不能给她!你帮我求求陛下好不好?

      最后失了力气,知无法挽回,平静无澜地松开她:

      ——钟霓,我真的很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呢?郁蕖,我还活不过你的年纪啊。

      “钟霓?”楚逍行出声敲破她突如其来的凄然神伤,料想必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宫闱秘事。

      钟霓回神,接过他递来的布绢,拭开湿漉的妆面,顶着一张花猫脸撇嘴道:“反正人家出身医世名门,跟‘你那声名远扬的方大才女’同处昌州,早早就是那一带的大贵族。因建朝有功,一时权倾朝野,武帝爷时期急流勇退,如今面上虽守着医药本行,无甚权力,实际陛下都要敬他家三分薄面。”

      然后又想到什么,继续道:“我娘好像就是师从贺兰医宗,我自己跟他家倒没什么来往,只是治……王府经常需要的一味药材只他家有。他本人除了医药行,很多行业都有涉足,据说在南方富庶的那些片地干的风生水起。”

      “所以呢?”楚逍行倚着门,面无表情地抱手看她。

      “所以,他这样的名门公子,年纪轻轻能执掌整个贺兰家,芝兰玉树,前途无量,多少名门贵女上赶着求嫁,可人家束身自好,不像裴恒允那等纨绔,四处勾搭小姑娘,断断干不出拐卖害人的丧天良事。”

      钟霓钦赞的语气令楚逍行莫名心生不快,夸贺兰也就算了,还要贬一头恒允。

      “哼,看来你不仅对他了如指掌,还心怀仰敬呐!你这名门贵女是不是也上赶着求嫁?”

      “楚逍行!”钟霓拍案而起,手握擦了一半的绢布,厉声狂指:“伤养舒坦了你!居然敢——”

      “郡主,还是从‘贺兰公子’身上回来,专注你的案子吧。”楚逍行毫无畏意地打断她。

      “花猫脸”不具有任何威慑力,只会让人看了发笑,走近,替她抹去眼圈的梅红胭脂。

      好家伙,这厮给钟霓气到冷笑,他又来装温情款款,是她一直抓着“贺兰公子”不放吗?

      甩开他的手,钟霓坐在春凳上生闷气,斑斓油彩配她气鼓鼓的脸蛋,别具一番风色,楚逍行忍不住想到那穿花丽纹的五彩蒜头瓶,强压笑意,靠她身侧坐下,钟霓挪动屁股,离他远点,楚逍行再靠近,她再挪………无奈,被逼抱着床门柱的钟霓蓦然回头,两人差点碰唇相触,钟霓吓得乍然弹起。

      “你你你!是不是想偷袭本郡主!” 她抖声道。

      “这叫偷袭?” 他本也没想做什么,不过瞅她稽趣模样,想逗弄她,再者言:“不是你成天到处与人说我是你未来夫君吗?怎得现在如此抗拒亲近?”

      “我警告你!不要对我有非分之想!”语毕,钟霓察觉自己可能说漏了嘴,迅疾转身捂住口。

      楚逍行见她背过去,抱紧自己防备着他,纳闷:这女人不一直期待自己对她行越轨之为吗?主动勾引的时候,言语调戏,上下其手,恨不得他饿狼附身当场办了她,但等他真正稍有主动的时候,她便不太热切了,甚至会退缩打岔。这般言行不一,难道是他理解有误?总觉得事有蹊跷,他撑着床栏,打量问道:“赫连钟霓,你没毛病吧?”

      “你才有毛病呢!” 钟霓以为楚逍行在骂她,顿时炸毛。

      “我们又没挨着。”楚逍行眯眼,试探道:“莫非你之前那勾引人的功夫都是强装的?”

      “…………”

      “动真格的就蔫儿了?”

      “…………”

      钟霓被噎的张嘴说不出话,干瞪着他好一会儿,随后眼波动转,娇作扇袖,打哈哈道:“怎么会!是我没准备好!未经本郡主允许,你对我动手动脚就是下流!”

      “哦?”

      钟霓逐渐消了慌色,又摆出那副妩媚神情,主动向前三步,道:“而我对你亲近,那叫宠幸!”

      “…………”

      楚逍行瞳眸微暗,钟霓这表现纯情的不对劲,她应是未经人事没错,但以她对他的强硬求爱态度,无论出于真情还是假意,她这般下意识地巨大抗拒反应都很反常,又不像是故作矜持,更何况她也曾是青楼常客,对男女之事,详知不假,不该太羞避才是。

      两人稍作歇息,一时苦思无果,决定下楼转悠转悠。

      楼中客人上上下下,认识钟霓的向她点头哈腰,礼问安好,钟霓嫌一一打招呼忒烦,加之想避开黏糊缠人的宝煦,遂躲在楚逍行怀里,下至二楼时,楚逍行扯她出怀,台上花魁将抛绣球选恩客,人乌泱泱聚在一楼厅堂。

      “这便是你选今日来的原由?”楚逍行斜倚在雕栏上,望着楼下道。

      “不错,且我问过宝煦,他说今日熟客都未有缺席。”

      “你何时问的他?”

      “我唱完下场后啊。”

      说来这男人在她唱完后,一句赞美之词没有,扭头上楼,装作和她不熟一样,是嫌她唱的难听丢人吗?

      “难怪你磨蹭半天才回来,你信他?一个妓子的话?”

      “妓子怎么了?他又不至于拿这种话蒙我。”

      “哼!”

      这男人今天怎么回事?钟霓奇怪,是从醋坛里刚捞出来吗?酸到家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花魁开始抛绣球,底下哄声四起,观众比看钟霓表演时热情高涨。

      “你今日风头被盖过了呢!” 楚逍行笑她。

      钟霓啐言:“全是老色胚!不懂高雅艺术!”

      “下面也有女客呢,显然花魁的表演比你受欢迎。”

      “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区区一个宣淫荒嬉之地,玷污你我的技艺。”

      楚逍行移回视线,颇为深意凝视她道:“要说异样,有个人确实异样。”

      “谁?”

      “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十三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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