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何处不悲凉》爱茵

68、不愿意

　　第六十八章
　　自从娶了赵美儿之后，戴宏所做的最大的努力就是忘掉过去，埋葬过去，磨掉身上所有的棱角，回归温良恭俭。
　　他太想守着赵美儿和戴万生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了。
　　人到中年的他尤其觉得有个孩子的重要性。不管这个孩子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不管这个孩子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是地上捡到的。
　　把他养大，他就是你的。你给了他爱和温暖，他也会回报你爱和温暖。事物有时是不相等的，有时又是相等的。
　　但是人活着，都不容易，最说不清道不明的，是夫妻关系，想要平衡好夫妻关系，得不断地思索不断地检讨不断地与时俱进。
　　娶一个居家型的女人，担心相看两都厌；娶一个事业型的女人，也有说不出的委屈。
　　这些都不算，还得为围在她身旁的无数的蜜蜂担惊受怕。更要紧的是她还是一朵既养眼又香甜的花。
　　戴宏不是圣人，甚至越来越平庸了，这些普通男人有的毛病他都会有。
　　他自然也相信，他的女人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
　　可是，要是不是随便的女人，她又怎么会在年纪轻轻时就有了别人的孩子。当然，他还是相信，她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可是，他还是会担心甚至害怕。
　　虽然他曾经根本不是什么好货色，他也可以不计较她的曾经，但是自从她属于他之后，她就只能属于他。没有道理可以讲，也不需要讲道理。因为他爱她，十几年如一日。
　　他以为，往事都被他深深埋葬了，埋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他可以平庸的安静地守着他们母子过一辈子。和众生一样，享受着他和她慢慢变老儿孙满堂的好时光。
　　直到那一天，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他明白，是老天不愿意给戴家人那样的机会，戴家的每一个人，老天都不会宽恕不会原谅。
　　那天是星期四，但那天也是快乐暑假里的第一个假日。
　　吃了晚饭后，他带着儿子打了一个小时羽毛球回来。宿舍楼下，一群朝气逢勃的男孩女孩刚吃了晚餐聚在花廊里兴高采烈地聊天，儿子被他的朋友们留下了。
　　“爸爸，我还想在这玩一会。”儿子征求他的意见。
　　时光，怎么可以这样，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就把他推到了不惑之年，他的儿子都已经到了会聊天的年纪。
　　他只好一个人回了家。
　　感觉有点热，便打开了客厅的空调，想着身上凉快一点再去洗碗收拾厨房。于是他打开了电视机，本省的新闻就要接近尾声。
　　“今天，我省戴正阳省长视察禹城童服龙头企业旭日集团——”电视镜头里，他的两鬓已经斑白。他老了。
　　追忆时光，他和他，未相见已经二十二年。他以为，往事都被他埋得干干净净。
　　可是他发觉，不管他多么渴望往事能够远远地离去，直至销声匿迹，可是往事，从来就未曾走远。
　　陪在他身旁的，是他的美儿。世界就是这么可笑。她在他面前和在别人面前一样，还是那么娴静那么从容。
　　他在她面前装得真像啊，像个百分之百合格的父母官。她一一给他介绍各个车间各种面料各种成品；他望着她频频颔首频频提问频频颔首。
　　不管他装得多么的正人君子，可是他知道，他十分的愿意站在她的身旁听她说话。人们常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这话，不需要再推敲。他和他，除了长得不很像之外，其它的一切，他都是他的翻版。
　　遗传这种东西，要有多高贵就有多高贵，可是遗传这种东西，要有多猥琐也就有多猥琐。六十多岁了，在女色面前，还是无法自持。
　　遗传这种东西——
　　如果当时的赵美儿不是长着那样的一张脸，甭管她多善良多聪慧，他会那样迫不及待吗，他想他不会的。
　　他其实和他一样，喜欢美色，简称“好色”。遗传这种东西！
　　他老了，这些年，他睡得好吗，夜里做噩梦吗？想必是不会做的，想要豺狼产生人性，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有敲门声，他关了电视机。
　　楼下的少年们还在叽叽喳喳地侃着大山，牛皮都快被吹破了。若是牛皮真被吹破了，自然也有他儿子的功劳。
　　回想这些年居然有这么一个天使日日伴着他，便觉做梦一般。
　　平复了心绪，匆匆踏到门边，边开边说：今天怎么回来得——
　　空气凝固了。
　　“宏儿——”
　　“你来干什么！”他站在门里，他站在门外，一样的高大魁梧，真是两具称职的门神。
　　“我想来看看你。”
　　“有什么好看的，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求求你，宏儿，我都已经六十多岁了，下次想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
　　他的心居然抽蓄了一下。
　　“我想进去坐坐，可以吗宏儿？”
　　“扪心问问你自己，可以吗？！”
　　“我错了宏儿，你原谅我好吗？”
　　“要我原谅你，你问问太阳能不能打西边出来！”他越想越愤怒，声音也不由自主提高了好多。幸亏对门吴老师一家出远门了。
　　“宏儿，你就真的不能原谅我，我可是你爸爸啊！”
　　父亲的这一句话更像一把利剑，把他滴血的心肺戳得千仓百孔。他从灵魂的最深处吼出四个字：“你给我滚！”
　　他之所以恨之深，全都是因为他曾经爱之切；他因为曾经爱之切，所以之后的几十年里他才会恨之深。是的，恨，恨得无法自拔。
　　可是他没有滚，他居然讹上他了！
　　“宏儿，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宏儿，听说你结婚了，你妻子对你好吗？”
　　他一句都没有回答，当他准备关门希望他能知趣地离开时，他居然趁那间隙踏进了他的家门。
　　“宏儿，我真的知道错了，希望你能原谅我，你有什么要求，通通提出来，我都愿意替你办。”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戴宏唯一想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和他同归于尽。
　　当他握紧双拳依然觉得马上就要忍不住时，楼下传来儿子的呼声：“爸爸，快下来帮忙。妈妈回来了。”变声期的儿子的叫声像极了水田里的公鸭。
　　可也是这公鸭的一声叫唤，有如灵丹妙药，把他从不可收拾的罪恶边缘拯救了回来。
　　“好，我马上就下来。”他走到窗口边上应了儿子一句转回身。
　　他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是你儿子！宏儿！爸爸真是太高兴了。”
　　“你走吧。”他平静了许多。
　　“让爸爸看看你儿子，宏儿，好不好？”
　　“你走！你没资格见他们！”
　　“我不走，我想见他们。”
　　“你走！”
　　“我不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