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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归来 ...

  •   第二章
      从前,有一个化蝶的故事,故事的男主人叫梁山泊,故事的女主人叫祝英台。那是封建时代,女孩不能上学,只有男孩才能去学堂,但是祝英台很想上学,所以她装扮成男孩子去了学校。她在学校里交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这个朋友叫梁山泊。他们一同上课一同吃饭一同睡觉。他们好得形影不离。直到毕业,梁山伯才知道祝英台是个姑娘,把他高兴的呀,他发誓,一定要娶她为妻,可是,祝英台的父亲不同意她嫁给梁山伯而把她嫁给了狡诈阴险的小人马文才。在祝英台结婚那天,梁山伯难过得吐血死了,祝英台知道后,来到梁山伯的坟前哭死了,死后,他们化作了两只美丽的蝴蝶永远在一起。
      二十岁时,赵美儿清晰地记得;三十岁时,赵美儿依然清晰地记得;四十岁时,赵美儿更加清晰地记得(四十岁后,她发觉了一个真理,往事,就像陈年的老酒,越久越醇香。不管是什么样的往事)。每天晚上,母亲都给她讲一样的故事,这个故事叫《梁山伯与祝英台》。后来她知道了,只是因为妈妈没有上过学,她不知道这个世上可讲的睡前故事有很多,如《穆桂英挂帅》、《司马光砸缸》《白雪公主》、《青蛙王子》等等等等。
      可是,就那么一个故事,她听得多么的入迷,每次听,她都很动容。“我也想遇到一个梁山伯妈妈,”她说,“但是爸爸,你不会逼我嫁给马文才的对不对。我不要死,梁山伯也不要死,我们要好好地活着,我还要孝敬你们呢,我还要给你们养老送终呢。”“武哥,我们这个女儿养得值是吧。”妈妈间接夸了她。“当然,这还用说。”爸爸直接夸了她。于是,瞌睡虫来了,于是,她的眼睛睁不开了。睡梦中,她听到爸爸的声音从悠长的时光隧道中传来:“美儿,美儿——”可是,瞌睡虫捂住了她的嘴巴,她回答不了。“睡着了。”是爸爸的声音。“再等几分钟,等她睡沉了。”是妈妈的声音。“等不了了,硬的跟榔头一样,你摸。”于是,爸爸和妈妈的呢喃声叠加在一起,于是,爸爸和妈妈的喘息声叠加在一起,于是,爸爸花一大笔钱制作的雕花木床响起起了咯吱咯吱的晃荡声。睡梦中,她听到父母的对话:“你说,你是不是头牛变的。”“可能是,你肯定也是,我是公牛你是母牛。”父亲嘿嘿地笑着喘息着,母亲也嘿嘿地笑着喘息着。“这块地,耕了这么多年,怎么就一点也不觉得累不觉得厌呢,怎么就越耕越想耕呢?你喜不喜欢?”“我不说。”“喜不喜欢?”“我不告诉你。好啊,不告诉我是吧——”雕花木床咯吱咯吱地响得更厉害了,父亲的高亢的喘息声加上母亲的隐忍的喘息声以及他们二人混合的别的什么声。“说不说?”“我说,我喜欢——”
      不论二十岁三十岁还是四十岁,那些场景总是不请自来。不论任何时间任何地点。
      虽然他们都没有能够信守他们对她的承诺,虽然他们早已弃她而去,虽然她孤苦伶仃地在这个人世间活了好久好久。可是她明了,她的一生的养分,亦来自那里。
      后来,一位学过哲学和心理学的才高八斗的朋友对她说,她有什么样的父亲,就会遇到什么样的丈夫。朋友没有说错,是的。
      贴着外省牌照的红旗轿车以一百码的时速平稳地穿行于去往青山县城的高速公路上。导航的不断提醒和夕阳的缓缓坠下像两只无形的五毒神掌,赵美儿的心脏和肺叶均出现了严重异常。“妈妈,你还有印象吗?”儿子摩挲着她的一只手柔声问她。人们总说,儿子是母亲前世的情人,不是没来由。可是,除了夕阳似曾相识,她什么印象都没有了。似乎她在这儿生活的一十九年的光阴,早已被四季的风儿吹得干干净净,不曾留下一丝痕迹。
      此情此景,此时此地,只有赵美儿自己知道,她的心海深处,是多么的悲凉。她何曾有过一分一秒的时间忘记过这个地方,可是,这个地方,早就把她遗忘了。“赵总,车开到哪里去?”赵美儿的司机是个过了天命之年办事稳重的男同志。跟了她很多年,在她心目中,他亲得就像自家的哥哥。没有办法,她恋旧。用惯的人,她舍不得换,住惯的窝,她舍不得挪。她从来不舍得抛弃任何人任何事,被抛弃的滋味,她深有体会。只要和她打过交道,人们就会知道,这是一个信守承诺值得信赖的女人。可是承诺和信任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能够说了算的事,就像她彻底地明白她是被青山县抛弃了被她的故乡抛弃了的结果一样,其实二十多年前,她就知道了,可是她还是自欺欺人地渴望了它这么多年,她还是死皮赖脸地想着要回来。
      然而此刻,她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 先找旅店吧,其它的事明天再说。”她装得很平静。不知道这个人世间有多少人的一生,如她一样常常遇到不得已打肿脸充胖子的时刻。
      导航把他们带到了县城一家豪华的酒店。是的,对于闯了世界见了大世面的赵美儿来说,清兰轩大酒店也是摆得上台面的。下车,进入酒店,登记房间,把行李搬入房间,走到餐厅吃晚餐,再回到房间,如此多的程序,没有一个人认识她,她也不认识一个人。这个故乡比异乡还要异乡。一间套房,她和儿子住,两间单人房,司机老房和助理如燕一人一间。她本可以和儿子搭乘高铁来。可是,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开车来,带了她的司机和助理。年过不惑了,岁月带走的,只是她亮丽的青春,只是她如花的容颜,而岁月没有带走的,依然是她极度怯懦极度自卑的灵魂。她需要多几个人给她壮胆。当然,他们是不会知道的,可是,没有人知道并不等于这不是事实。临行前她对大家说的,回家给父母扫墓,可是只有她知道,她回故乡有好几件事情要做,件件都可以排第一。
      她以为,她一辈子都不会回来。可是,她回来了。经历了漫长岁月的沧桑变幻,经历了时空隧道的长久隔离,经历了不同地域的文化冲击,她又回到了老地方。此地,早已沧海桑田。就连窗外的那轮月亮似乎都已不是当年的那轮了,她记得的,曾经故乡的那轮月儿,不论圆缺,都是挂在屋外梧桐树的树梢头上。可是如今,不见了梧桐的踪影。李商隐曾写过: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也许,他是误会了,嫦娥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不得已。不得已三个字,辜负了天下多少靓丽的青春。
      “你以为我会让你这样的女人走进我的家门?!你以为我会让你这样的女人成为我的儿媳妇?!你以为我会让我的孙儿从你这样的女人的肚子里爬出来?!你以为我的儿子真的就那么死心塌地爱着你?!”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这几句话依然像钢刀利戟一样深深地扎着她的心脏,怎么拔都拔不出来?为什么?
      “心情平复一点了吗妈妈?”她的万生洗了澡出来,身上散发出浓浓的青春的气息。“好多了。”“不要担心不要害怕妈妈,”儿子搂着她的肩,“就算你什么都没有,你还有我,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爱惜你,我也会好好爱惜你。”第一次,她的儿子第一次在最正确的时间和地点对她说了如此深情的话。她激动得差一点就要落下泪来。“放心吧儿子,”她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又长长地吐出来,“妈妈不担心也不害怕,因为妈妈有你。放心去睡吧儿子。”纵使她一无是处,纵使她走过很多错路,唯独一件事,她从来就没有错过,那就是,把他生下来。“那我去睡了,妈妈你也早点睡。”“好。”感慨如梦如幻的半生,感谢真切挚爱她的戴宏,她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 。儿子的背影,耸动着两个男人的血脉奔腾,是她的宿命,也是儿子的宿命,她逃不出她的宿命,儿子也逃不出儿子的宿命。没有得选择,她必须回来,来到最初的地方,找寻那轮遗失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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