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为霜下杰》沧江濯吾

16、第 16 章

　　“喂、喂，大人，你有好好听我说嘛。”

　　我身死后，就被阴官勾来了地府，那阴官还满足了我一个愿望，让我在死后也瞥了一眼阿洛，结果我就陷入回忆一发不可收拾。

　　“抱歉，我没听。”我向眼前的地府小鬼说。

　　“哼！我就知道！”那小鬼好像很不满，“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你死了。但其实阿洛是我们神界的上神，此番下凡是领了个空白命格前去历劫的，能经历怎样的事情，谁也预料不到，而你此番……助神历劫有功，且阳间功德圆满，修炼两千年时间也算长了，就暂不入轮回，等阿洛历完劫听他的安排吧，估计也能当个小仙官。”

　　小鬼又扔给我两个镜子，“一个是现世镜，可以看见阳间人的镜子。一个是回溯镜，能看见阳间的过去事。这俩都能感其中人所感，你要是无聊可以解闷儿，不管天宫还是地府，一天都是人间的一年，所以你也不会等太久，几个月就行了。”

　　“多谢。”我向小鬼道，然后换算了一下日子。我死时阿洛才十六岁，那么现在离我死该有大半年了，阿洛生日在年中，他该有十七了。

　　我还蛮好奇我死后大家的生活的，就向镜子中看了看。

　　现世镜中。

　　“阿洛。”掌门墨离对着阿洛说，“你当真对叶韶派掌门之位毫无兴趣？连灵宠都还给为师了。”

　　阿洛还是那副俊郎的模样，衣冠整齐，白袍似雪，头发高高束起。只是眼神深处有淡淡的颓丧，“当真，待到她……”他摸了摸自己的耳坠，“待到她彻底消失后，我也要走了。”

　　墨离点点头，以为他是想要出门历练了，“那行，到时候江湖路远，你若想回来，叶韶派会一直接纳你。”

　　“谢谢师父。”

　　墨离摆摆手，走了。

　　阿洛望着窗前的一片片菊花海，饮尽了手边的一杯红尘尽。他起身，抱着一罐新酒，去了一片山头。

　　那里，是她的家乡。

　　他找到她的坟，那是他特意挑选的位置。正午晒时有浓密树荫遮掩，下午日头刚好时又能充分沐浴到阳光，晚间小夜风轻轻吹来，怡人而不凉。

　　那坟头上只刻了五个字——“卓为霜下杰”。

　　坟下摆了贡品，里面有一些特产。阿薏怎么也想不到，他出去前还每天和他聊天插科打诨的小花妖，回来后居然就不在人世了，连尸骨都未曾留下，只能立个衣冠冢。

　　给她尝鲜的特产变成了贡品。

　　阿薏未曾忘记她，每去一个新地方就会带回来点新东西，还兴高采烈地坐在坟头介绍，介绍完了又和她说他和吟天师祖的最新情况。往往聊着聊着就哭了，抹着眼泪，“我还等着你和阿洛的好消息呢……你怎么就背着我走了呀……你不想和阿洛在一起了吗？你那么喜欢他，那你就快点回来和他成亲……”

　　阿洛将带来的红尘尽斟了两杯，一杯洒在坟头的那片土里，一杯自己喝了。

　　她刚走时，他曾去到藏书阁，翻遍每一本书，看过每一个字。从一开始的希望到后来的无力，他已经逐渐放弃了。

　　藏书阁六万四千九百一十五本书，没有一本记载死人复苏之法。

　　倒是找到了那本写着野菊花解虫毒的书。他想把书烧了，后来还是没那么干。

　　吟天师祖见他愁闷，给他支招，让他想她时就种一朵菊花。他觉得吟天师祖的方法好，就用了。才半天，他窗前的那一小片空地就已经种满了。吟天师祖匆匆赶来，对他说，我是让你想她的时候种，不是让你一刻不停一直种。他点点头，说，师祖，我就是这样的呀。

　　后来，他停了种花，又恢复了对着一张丑丑的头上插着花的画像发呆的日子，

　　澄澄师妹见了，给他支招，让他想她时就画一幅她的画像，他觉得澄澄师妹的方法好，就用了。花了小一月，画不动了，澄澄师妹问他是不是画累了，他说不是，我是想看她穿新衣服了。

　　黎溪师妹也见不得他这样，给他支招，让他想她时就写一篇关于她的笔记，他觉得黎溪师妹的方法好，就用了。这次写了挺久的，但写着写着，他就发现原来他和她相处还不满一年，她为他受过那么多伤，吃过那么多苦，他都没来得及还她。于是他放下笔，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最后阿薏来了，给了他一坛子酒，告诉他人间醉梦九州清，你想她了就跑去她坟前找她喝酒，醉个痛痛快快！他觉得阿薏的方法好，就用了，一直到现在。

　　阿洛摸了摸耳坠，里面的妖力已经所剩无几了，他觉得是她也想他了，估计这两天就能再见到她了，也不知她有没有转世。运气好的话，在地府就能碰见，运气不好，就是下辈子了。

　　他对着那衣冠冢又饮尽一杯，说，“你怎么能在最后叫我忘了你呢……”

　　忘不掉的，六万四千九百一十五本书，一千九百张画像，三千零二十一页的笔记……以及在这里度过的，无数个晨昏夜昼。

　　他早已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埋在心间的人被一遍遍勾勒，记忆从不曾泛黄斑驳，他从不曾忘记她。

　　别后重逢，相知难忘，鲜衣怒马少年终一生孑然。

　　耳坠的妖力一点点消散殆尽，终于，现在连最后一丝也没了。

　　“我来找你了。”说罢，抽剑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