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间》浦雅

3、月圆后，可以幸福

　　“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你让我丢脸！”
　　猛然惊醒的丙一号睁开了一个时辰前还是醉茫茫的眼睛。
　　然后他就看见了月亮。
　　金黄色的，圆满的月亮。
　　也是，毕竟，今天是八月十五。
　　黑色的一裹圆还是好好的裹在身上，手脚还是紧紧地缠着树杈，就好像初学爬树的猫咪，或者，就像那个大少爷说的一样，像一条毛毛虫。
　　在他的眼里，自己就是一条毛毛虫吧。
　　那样的大少爷啊……

　　大少爷从来都不是一个纨绔子弟，大少爷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人，大少爷对待下人很好，即便对于自己这个弃儿都一直很好，好的就和亲兄弟一样。
　　在不叫丙一号之前，他其实也没名字。
　　四五岁大的时候，他在街头和一群疯狗抢半个肉馒头，居然被当时七岁的大少爷救了。
　　“虽然没抢到馒头，但是你没被狗咬，还打折了一条黄狗的腿。我觉得你挺有意思。”
　　就因为大少爷的一句有意思，他被留了下来。
　　那条折了腿的黄狗成了他这辈子吃的第一顿饱饭，黄狗的破烂皮毛絮了他这辈子第一件保暖的衫子。
　　“还能见人。”这是他被洗洗涮涮收拾干净之后，大少爷说的第一句话。
　　后来他就成了大少爷的伴读。
　　叫姚义。
　　大少爷叫姚少谦，是兵部尚书的嫡长子，京城少年谈文论武的领袖，但是不是纨绔子弟。
　　大少爷每天都在忙着学习东西，大少爷要学的东西很多。
　　大少爷每天要写满50张大字。
　　大少爷每天要写一篇诗词歌赋类的东西。
　　大少爷每天要写一篇兵法的心得。
　　大少爷每天要练习拳脚。
　　大少爷很忙很忙。
　　所以大少爷缺人照顾。
　　府里的小厮从头到尾用了个遍，大少爷没找到可心的。
　　然后他就出现了。
　　“能和野狗抢东西吃的人，应该会比较有眼力见吧；而且看样子身子也凑合。”
　　每天上午给大少爷磨墨端水送茶，下午给大少爷当靶子，这就是姚义的全部生活。
　　这样的生活他过了十年。

　　这个小厮得到了姚府上下的一致赞扬。
　　老爷夫人看到大少爷文武双全，夸他服侍得好。
　　府里的管家小厮怕死了大少爷的阴晴不定，有人可以随时察觉大少爷的心情冷暖并且拨云转晴他们求之不得，就算大少爷真的生气了被打死的也不是他们。
　　大少爷也很满意。他挨打从来不叫疼，也不躲，速度拿捏得当。事情办得也不错。
　　最重要的是，一旦出现什么紧急情况，他完全可以顶替。
　　丙一号清楚地记得，大少爷12岁的时候因为上课睡觉被先生罚抄录长恨歌50遍，其中的40遍都是他写的。
　　大少爷最讨厌这种腻腻歪歪的东西了。
　　丙一号的字和大少爷写得一模一样。
　　丙一号的轻功和拳脚比大少爷好，他也不怕挨揍。
　　但是丙一号不会诗词歌赋，也不会行军打仗。
　　那时候丙一号一直以为，这辈子只要做大少爷的影子就可以了。

　　“姚义，你来多少年了？”
　　大少爷从来不叫丙一号的名字，他总喊“阿义”“阿义”的。
　　他有种很奇怪的预感，但是还是毕恭毕敬的答道：“小人来了十年了。”
　　“这几年我对你如何？”
　　“大少爷是小人的再生父母。”
　　静默良久，久到丙一号觉得自己听到了很多奇怪错杂的声音。
　　嗡嗡作响。
　　“你帮我做件事情吧。”

　　一个月后京郊。
　　丙一号潜伏在道旁的密丛里，等待生命中的第一次伏击。
　　那两顶青色布幔软轿经过的时候，丙一号手里的两柄短刀刺穿了布帘。
　　当朝太子当场身亡。
　　兵部尚书长子伤重绵延月余。
　　丙一号被收监的时候，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当初叫自己去刺杀轿子里的重要人物的大少爷，带着一种丙一号不熟悉的表情说：“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你让我丢脸！”
　　大少爷的善良仁厚广为流传。
　　五年后二皇子登基，不足而立之年的大少爷擢同知枢密院事。
　　荣耀得很了。

　　至于丙一号，官方的说法是他越狱了。
　　全国通缉。
　　罪大恶极。
　　当年的事情牵连很广，据说丙一号越狱后又牵扯到了几个王爷皇子一部分朝廷官员。
　　号称越狱的丙一号只是在某一天醒来后，意外发现自己面对的已经不再是暗无天日的牢房。
　　空气清甜。
　　满月。
　　虫鸣。
　　已经是很美丽的仲夏了。

　　后来丙一号就出现了。
　　杀手。
　　习惯裹黑色一裹圆的丙组一号。
　　只要价格合理，一定圆满完成任务。
　　他在这一行里面也算小有名气。

　　三天后，就该结束掉目标对象了。
　　半个月前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他和丙三号碰头。
　　很温暖的屋子，炉火必剥作响。
　　八月十八，正午，京郊，青色布幔软轿，同知枢密院事。一千两白银。
　　“没有问题吧？”丙三号兴致勃勃地摆弄着柴火。
　　每一组的三号，才是真正的头目，轻易不出手，多数时候只负责联络。
　　“嗯。”
　　“……我还指望你可以问我他是谁呢？”
　　丙三号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喜欢火，每一次和他联络都好像被活生生烤熟一次。
　　今天更是格外的热。
　　“真是无趣啊，十年来一样的无趣，就和那件破烂袍子一样。同知枢密院事，姚少谦。”
　　“知道了。”丙一号习惯性的裹紧了一裹圆，一边想着怎么离开这间蒸笼，一边若无其事的回复着无意义的问题。
　　这屋子实在太热了。
　　外面晚风习习。
　　姚少谦啊……姚——少——谦——
　　是那个姚少谦么？
　　居然已经升到同知枢密院事了。
　　好热。

　　三天后，一切都和五年前没有什么两样。
　　唯一不同的是丙一号的刀。
　　以及无声无息毙命的同知枢密院事。
　　他离开的时候脑袋里面只想着接到任务的那天晚上。
　　他被热的猛然回头，才发现适才联络的屋子着起了火。
　　红色，焰腾腾的，在静夜里向苍穹烧开。
　　那火烧得丙一号的心里空落落的。
　　好像自己的身体变成了被火焰燎到的一裹圆，只剩下灰烬。

　　大少爷不是火焰。
　　自己也不是一裹圆。

　　“爹爹，爹爹，我要这件黑袍子。”
　　“你要那个做什么？”
　　“暖和啊。而且又神气。那是娘做的，小谦想要。”
　　……
　　“爹爹是英雄么？说书的都讲，只有大英雄才喜欢穿袍子呐。”
　　……
　　“沈子谦，你把我的衫子绞成什么样子了？”
　　怀里的娃娃紧张的把头埋在了袍子里面，屋里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义，忽然微笑了起来。

　　丙三号，姓沈。
　　所有丙组无名无姓的孤儿，都姓沈。

作者有话说

　　这三个东西来历都一样……算是搬旧文来统一存放。有时间的话，可以继续写下去……算短篇小说集么？不了解，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