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灯》虞兴兴

1、第 1 章

　　倪煦一直觉得自己脾气很好。
　　年轻的国师平日里总是乐呵呵儿的，和蔼地不像个年轻人。
　　在棂山上住了好些个年头，基本没和旁人红过眼，遇上隔壁村老王夫妇吵架，李寡妇家的羊啃了张三家的菜之类的小纠纷，他多半还充当着和事佬角色。
　　照理说，倪煦这般斯文作派的人，是不该跟污言秽语有什么关系的。
　　这也导致了他现在看着自己家仿佛被天灾袭击过的破烂模样，嘴巴张了又张，最后只能讪讪地闭上。一口气梗在了心头，上不去也下不来，着实有些难受。
　　倪煦很生气。
　　他很爱自己的小木屋和菜园子。
　　但现在小木屋变成了烂棚子，菜园子里的植物七倒八歪，眼看是救不活了。
　　倪煦：难过，想哭。
　　“大人。”
　　温柔的女声叹气一般在耳边响起。
　　“对不起。”
　　倪煦的表情冷了下来。他抬起头，朝四周看了看，最终也没能判断出声音的来处。
　　前些天山上来了只小妖怪，打着求助的名头，暗地里却想要破坏棂山的封印，被倪煦给逮着了。念着她年纪小，本性不坏，便下了禁制让她离开。
　　现在看来，她不仅没有走，还在继续着什么谋算。
　　倪煦轻阖了双眼。“我给过你机会的。”
　　半晌，无人回应，那个声音再无动静，天地间好像被放慢了动作，突然安静了下来。
　　倪煦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这个幻境太真实了，空气中甚至还飘荡着植物伤口流出汁液的新鲜气味。那只小妖怪不过数百年的道行，修行不易，一身妖力都用来化作了那具皮囊，怎么造得出这种真实得连他都骗过的幻境。
　　大意了。倪煦睁开眼。
　　他刚抬起手，还来不及做完结印的动作，周围的景象蓦地发生了变化。
　　倪煦下意识地用神识去探索，却发现自己已是动弹不得，四周是无形的墙璧，将他的身体和神识都锁在了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里。
　　再反应过来，已经是身处一个陌生的庄园。
　　夜色沉沉，却丝毫没有夜晚的静谧感。尖叫，哭喊，兵刃相接的清脆和利器没入血肉的沉闷一下子在倪煦耳旁炸开。
　　环视一圈，是惨烈至极的人间炼狱。
　　庭院内有两拨人，但并不构成势均力敌的关系。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大概有几十个，犹如在进行某种有趣的追逐游戏，明明有实力在最短时间内结束那些疯狂逃窜之人的性命，他们却不慌不忙地把活着的人赶到了一起，让人猜不透他们此举的目的。
　　满脸恐惧地被赶到一起的人，无不是衣着华贵，虽狼狈不堪，仍可看出是主人一类的人物。
　　满地尸体，血气冲击着倪煦的嗅觉，令他有些不适。
　　回过神来，就看见一个女人脚步踉跄着向他冲过来。女人跑得慌张极了，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可倪煦发现，他看不清她的样子，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突然就安静了。
　　一瞬间，他感受到了那个女人的恐惧和......庆幸。像被死死扼住脖颈，濒临绝境，却看见了一丝希望和可能。
　　一丁点烛光，吸引着飞蛾。
　　倪煦看见一支箭从高处向女人追来，直直没入她的后背，带得她向前一扑，跌倒在地。
　　倪煦能听见了，一片混乱中，女人的声音格外清晰，沙哑的不成样子，却又因为情绪过分激动而显得尖利刺耳，仿佛在金属上刮过“求．．．．．．求求你，替我，照看好他．．．．．．求求你．．．．．．替我，照，照看好．．．．．．我的安儿．．．．．．”断断续续勉强凑成了句子，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倪煦的呼吸有些不畅。女人趴在地上，满脸血污，双眼却亮得惊人。女人眼中几近疯狂的期望，令他生出了一丝恍惚，转瞬即逝。
　　不一会儿，那只向前伸出拼命挣扎的手静静地落在了地上。死死瞪大的双目里，是灰败的色彩，血缓缓渗入土地，像从未出现过，只余咸腥的味道悄然弥散开来。
　　她死了。
　　大火烧起来了，橘色的光芒笼罩着整个庄园，火光漫天。
　　夜总算恢复了它的本色。寂静，漠然。
　　偶尔有燃烧物发出“噼啪”的炸裂声，让人要在这夜色中颤抖。倪煦抬起头，遥遥望向箭来的那个屋顶。一双眼睛泛着冷意，直勾勾地盯着倪煦，好像知道他会看自己，眼角弯了一下，似乎在笑。
　　倪煦的心沉了下来。
　　是谁？
　　来人的目的很明确了，就是想让倪煦看到这场惨剧，看到那个女人，或者说，看到那个屋顶上的侩子手。
　　莫名其妙的，倪煦觉得那个在屋顶上笑的男人，应该就是把自己拖进幻境的人。
　　他究竟．．．．．．想告诉自己些什么呢？
　　没待倪煦琢磨出点什么，幻境就消失了。倪煦赫然站在自家山脚下。
　　“．．．．．．”
　　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也没再去深究自己到底什么时候中的招，倪煦皱着眉头，捏了个诀，一步踩出，直接是到了山上。
　　待倪煦离开后。
　　棂山脚下偌大的障林空无一人，迷雾丝丝缕缕在其间飘荡。
　　好像有谁轻叹一声，又很快被风吹去了痕迹。

作者有话说

　　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