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爱不爱》常香丝

2、可怜天下父母心

　　从墓园出来门口等待的还是之前的那辆出租车，只不过这回开出租车的师傅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同情，罗飞没有理会司机师傅眼中同情的具体含义，随师傅在脑海里八卦。再回到市区时道路已经变得通畅了，只是下班时分依然车速迟缓。车子终于开到家门口时已是傍晚，罗飞因为司机师傅之前的等待主动要求给他加钱，可司机师傅却笑着说没关系，只按表上走的钱数收费就好。
　　回到家时，罗家爸妈还有即将出嫁的罗翼都在，看到罗飞回来，罗家两老神色都极其自然，只有罗妈妈淡淡说了句：“回来了”，仿佛只是下班归来的儿子回到家了，罗飞答应了一句叫了声“妈”，提着行李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本来在自己屋里的罗翼不知何时冲了出来大叫：“罗飞，你个猪，又不换拖鞋！”原本在看报纸的罗爸爸依照惯例喝斥女儿不可以对自己的哥哥没大没小，顺道提醒罗妈妈火上的饭溢锅了。而罗翼则不甘心地反驳说剖腹产双胞胎先被生出来的那个是小的，自己应该是姐姐。罗妈妈则忙不迭地跑去厨房。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正常，眼前这就是一副家庭生活的小小取景，大多数家庭每日每时都会有类似这样的事情，或是平淡的，或是温馨的，或是吵闹的，或是忙乱的，它们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幸福”。什么是幸福？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可是著名的文学大师列夫·托尔斯泰却说过“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那么想来“家庭的幸福”也无非如此吧？
　　其实把镜头再对准罗家的每一个人，你就会发现他们并不如他们努力表现出来的那么自然：罗爸爸手里拿着的报纸其实是一张报纸中夹带的某儿童产品的广告宣传页，并且还是反着拿的；罗翼牙尖嘴利的同时眼里有着藏不住的晶莹；身在厨房的罗妈妈则正对着不断外溢的锅子发呆，还是罗飞闻到了煤气味跑到厨房关上了阀门……

　　孙程回到家时她爸已经把晚饭都做好了，从Z大回到位于L市的家，总共历时4个小时。所以当孙爸爸笑呵呵地把色味俱佳的晚饭摆到桌上时，4个小时里转了3趟汽车（从Z大到Z市汽车站，再到L市汽车站，再到孙程家）的孙程终于忍不住胃里的翻覆之感冲到卫生间“呜哇”一声地吐了个酣畅淋漓——她从小就有轻微的晕车毛病。
　　孙程这一吐可吓坏了孙家爸妈，本来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打毛衣的孙妈妈都赶忙过来关心女儿，又是拍背又是递水的，嘴里也没闲着，对孙程她爸埋怨道：“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做饭时不要放那么多味精和油，你看闺女闻得都吐了……”孙程和她爸听得是满头黑线。孙爸爸本是某三星级饭店的大厨，因为年纪大了，掂不动锅勺，于是退休在家没事炒炒股票做做饭干干家务什么的，也很是悠哉，可是孙家一下子换了大厨（本来是孙妈妈做饭的），却因孙妈妈吃不惯丈夫炒菜做饭下重料的风格，于是今天这样的家庭口角时有发生。孙程只不过是挑起战争的导火索而已。
　　于是女儿看着爸爸，眼神里写满了同情，同时也在说：我好无辜。
　　于是爸爸看着女儿，眼神里写满了哀怨，同时也在说：我好无奈。
　　于是女儿和爸爸心有戚戚焉地走向饭桌，一个想的是“我要把刚才失去（吐出去）的给‘补’回来”，另一个想的是“既然我做的饭你不喜欢吃那我就多吃点”。

　　由于罗妈妈的饭溢锅了，并且灾情严重，晚饭是没有办法在家里吃了，于是罗爸爸难得地提议说大家出去找家饭店下馆子，顺道叫上石林，罗翼的未婚夫。
　　罗爸爸是W大医学院的副院长，也是胸外科的国家级专家，而罗妈妈则是W大医学院法医系系主任。家里有两名从事医学事业的专家，所以对饮食卫生尤其注意，也所以罗飞罗翼兄妹俩在上大学之前根本没有吃过麦当劳和肯德基之类的快餐。
　　罗爸爸的话音还未落下，罗翼就已掏出了手机，只听罗翼张口“达令”（Darling）闭口“戴尔史密斯”（Dear Smith），最后挂电话时还不忘说声“顾拜”（goodbye）。
　　罗飞很惊异地听着自己从来讨厌英语，四级都是勉强通过的妹妹满口荒腔走板的中西合璧语言，不禁把疑惑的目光投向自己父母，却发现父母脸上也写满了无奈。
　　晚饭选在一家距离罗飞家住的W大家属院并不是很近的“潮州菜馆”，因为罗翼说石林喜欢吃潮州菜。坐在餐桌前的罗家两老脸色又不禁黯淡了几分，本来儿子归来，就算在外面吃饭，也应该找家颇具当地特色的饭馆才是，让罗飞好好品品久违了的“乡味”，可是罗翼这丫头不知中了什么魔，凡事只要和石林挂上钩的，她都以石林为主，本来对于罗翼和石林交往并不十分赞同的罗家两老也在女儿的坚持下败下阵来。
　　由于石林姗姗来迟，所以一桌人都没点菜，只是坐下喝着免费赠饮的茶水。其实本来罗家两老想点几个儿子喜欢吃的菜先让厨房做着，等石林来了可以再点，可罗翼硬生生地阻止了，说石林还没来，这样做不礼貌。
　　“原来他叫‘石林’啊，刚才听你打电话时‘史密斯’长‘史密斯’短的，我还以为你要嫁老外呢！”罗飞说道，对于石林的英文名字很不以为然。
　　“哼，你什么都‘以为’！你还以为你是联合国秘书长呢！”罗翼刺他，顺带友情附赠“美丽熟女牌”卫生眼一枚。罗飞不理她，心里对那个即将成为自己妹婿的男人有了几分评判。
　　罗妈妈看不上两兄妹一见面就斗嘴的样子，让罗翼少说两句，一面对石林的迟到也颇有微词。罗翼这次倒没有回嘴，只是抓起手边的茶杯把里面的水一饮而尽，又叫来服务生说让把空调开大一点，她嫌热。
　　于是罗妈妈抓住机会对罗飞问长问短，恨不能一下子把罗飞这三年来在外面的生活了解个详细，好评说指点一番，可又问得十分小心翼翼，生怕触着什么儿子的伤痛之处，而坐在一边看似专心品茶神情自适的罗爸爸则支着耳朵认真听着……
　　这可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饭桌上摆着糖醋排骨、京酱肉丝、菠萝咕老肉、鸡丝粉皮，这些是孙爸爸做的，还有一盘从“罗锅居”买的八珍凤爪。
　　孙家有个大厨爸爸，又有个对吃特别挑剔的妈妈，可孙程却好像是上帝用来盛饭的桶，对于食物仿佛只要有就可以吃，也仿佛只要给她，她就吃……
　　看着明明刚才才吐过，此刻却对满桌食物风卷残云的女儿，孙爸爸不禁面露忧色担心地说：“玉环啊，慢点吃，别噎着…”而还在生老公和女儿的气（那父女俩太不给她面子了）的孙妈妈也忍不住劝道：“玉环啊，咱悠着点吃，意思意思就够了！”
　　她家女儿真是太……全身唯一的闪光点就是头好壮壮了。
　　的确孙程从小到大绝对属于“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型的，并且最大的特点就是明明已经吃撑到要吐出来，她还可以对其他的食物流口水说想吃这个想吃那个的。季扬就曾说过如果要用一个字来评价孙程，那么那个字一定是“猪”。
　　玉环？她几时改的名字，怎么她自己都不知道！
　　正在啃鸡爪子的孙程本来正要抗议自家爸妈乱给自己取外号的“不正当行为”却因一时激动，白萝卜般的小胳膊不小心一得瑟，手里那尖锐的小爪子就狠狠地在自己脸上挠出了三道血印，这下孙家爸妈可是真的着了急。

　　石林终于来了，真可谓是“千呼万唤始出来”，所以罗飞见到石林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没带把琵琶过来？”弄得石林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解释说自己是计算机专业出身并非音乐专业，这一句话倒把本来对石林迟到一事不大高兴的罗家二老给逗乐了，心想这未来姑爷虽然不大会说话办事，人倒是挺老实，罗翼嫁他总不会受什么委屈。而一边的罗翼虽然听懂了罗飞的讽刺，但看自家爸妈因为这一段小插曲而由阴转晴的脸色，于是也就不便向罗飞发作什么了，不管怎么说罗飞搞活了气氛，让这一顿饭不至于吃得不开心。
　　石林，W市某著名科技大学计算机系硕士研究生，现在W市一家科技公司担任技术职务，勉强算得上是“白骨精”（白领＋骨干＋精英）一只。这是“现在”的石林，而想当年，石林是一个从普通农家走出来的男孩。高中时，呕心沥血辛苦栽培他的双亲倾尽全部家当将他送入省城W市一所重点高中读书，高中里，因为石林是外来念书缴了高价的学生，学习好的同学都是凭着自己真本事考进来的，自然不太看得起石林这种“高价生”，而学习一般的同学都是因为自己是本市人，所以在排外心理的影响下同样对成绩优秀的石林敬而远之。于是少年时的石林在这样的环境下告诉自己一定要发奋努力，不求飞黄腾达，但求有朝一日一定要摆脱当时当日这种尴尬境地。于是高中三年石林一直都很优秀，高考时顺利考上了W市的某名牌科技大学，大学四年，发奋努力，奋发图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除了打工就是学习，拿奖学金也不耽误，终于又如愿以偿地保送了本校的研究所。读研之后的石林开始改变了，他在一个十分欣赏他的导师的推荐下进入了W市一家科技公司兼职，每天的穿着不再像大学时那样务求简便，虽不西装革履却也整齐大方，石林身边的人也都发现了他的这一变化，也正是这时，大家才发现原来之前一直认为是“死书呆”型的石林稍微捣饬一下竟也是个挺拔俊秀的帅小伙儿，后来，有一次，骑着一辆自行车风风火火地来石林学校找同学的罗翼阴差阳错地与石林撞上，从此，不是冤家不聚头，一来二去、三来四去、五来六去……总之，两人随时间的发展渐渐地擦出了爱情的火花。书香世家的罗翼不但不嫌弃石林家世不好，并且为石林敢于拼搏的精神所动容，终于两人的交往守得云开见月明，谈婚论嫁了。

　　“呜……”孙程一面委屈地嚼着京酱肉丝，一面把右脸侧向孙妈妈那边，让孙妈妈帮她清洗伤口。她好可怜也好郁闷，吃个鸡爪子把容给毁了，这事要搁古代一准嫁不出去了吧？还是社会主义好啊……
　　孙妈妈帮孙程清洗完伤口，撕了片印有白雪公主图案的创可贴，拍在自家女儿脸上，一巴掌将不知神游几重天的孙程给重新拍回到现实中。“妈，你轻点儿，疼！”孙程哀号着。正在啃鸡爪的孙爸爸也看不惯老婆的暴力，帮女儿说话道：“孩儿她娘，你——”悠着点儿啊！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被孙妈妈一个凌厉的眼神给吓闭了嘴，于是又狠咬了一口手中的鸡爪子，道：“女儿啊，爹给你报仇了！”
　　孙程无语地望天花板，汗涔涔地想着，她家老爹最近又看了啥武侠电视剧……突然想起自己本来并不打算今天回家的，是她家老妈下午两点多时一个电话催过来，说中午做好了饭到现在都没吃，问她啥时候到家，孙程听了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赶忙捞起正在午睡的季扬帮自己收拾行李，包袱款款地向车站奔去。
　　想到这——
　　“爹爹，娘亲，孩儿好想念你们啊！”孙程一把抱住孙妈妈的腰用久别重逢的语气说，一面还把头颈往孙妈妈怀里乱拱，像找食吃的小猪。“自从别离后，孩儿每日思家，废寝忘食，无时无刻不挂念二老双亲啊！不知二老身体安好，尚能饭否？”武侠剧甫落幕，苦情戏又开场，可真应了那句有其父必有其子（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