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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Chapter 84 ...

  •   师颐醒来,正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打点滴,偏头看向窗外,雨过天晴,不见半分阴霾,而一旁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副画,正是他想要的那一张。他扶着铁床杆子起身,将画拉到膝头展平,画中海上落日,海鸥盘旋,孤岛中的灯塔下有人敬礼,而不远处一条小舟摇来,是久别的故人相见。

      病房外传来敲门声。

      林柏川来探望,提了些水果,看他苏醒好转,紧蹙的眉头终于展平。反观师颐,抬眸对视时亦目光潺潺,他回想起雨夜的一幕幕,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不是一直挂念的线索,不是画,甚至也不是白澈,而是:“刘奶奶没事吧?”
      “很好。”
      林柏川竖起大拇指:“小伙子,你值得这个!”

      老实说,像他这样好成绩的孩子,从小到大听过的夸奖无数,什么聪明、省心、乖巧伶俐,都没有这简简单单一个赞叫他心里充实。

      如果不是遇到白澈,他或许不会有这样的经历,见义勇为只会出现在两个地方,一个是电视新闻,一个是中二少年的梦,也许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会选择站在雨中,握着那把伞,来些纸上谈兵的指挥,保全自己而不是勇敢地跨出那一步。
      白澈确实影响了他。

      虽然没有伤亡,但组织群众清理现场,灾后重建,事情连绵不绝,想必林柏川还有公务缠身,时不久待。趁他削苹果之际,师颐靠在枕头上,将画小心叠好,平放在腿上,鬼使神差问了一句:“书记,那封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林柏川愣了一下,轻轻说:“他说他马上要退休了,即将离开海岛。”
      师颐低头看着因为反复摩挲而边角发黄的画纸,深吸一口气,朗声问:“那你想去看一看吗?看一看大海?”

      ——

      “本台记者报道,此次台风共造成三人受伤,其中两名渔民,一名灯塔守塔人,现已送入当地医院治疗,生命体征平稳。”

      灾后重建工作有序推进,一周后,林柏川请了几十年来的第一次假,搭乘飞机又转乘火车去了海滨城市,海上的风暴已然平复,就是雨脚仍然不绝,海鸣守住了一丝微光,搭乘救生艇返回港口,正被救护车转送医院。
      港口上,正有记者穿着雨衣,背对汹涌的大海播报,镜头前忽然有一人冲了过来,一头扎进救护车。

      “海鸣!”
      “林老弟,你怎么来了?”

      师颐跟了过来,听见两人叙旧,若不是海鸣躺在担架上被护士按住,恐怕现在已经跳了起来,展开双臂拥抱老友。
      这份情谊,看得他只想落泪。
      风雨中的经历历历在目,海鸣和林柏川说起那生死一瞬,仍惊魂未定:“你一定想不到,是一只猫救了我。”

      闻言,师颐当即四处看,可车里车外,并没有见到大橘。护士准备关门,可车里坐不下那么多人,顶多一人陪护,师颐自觉跳下车,开始疯狂地寻找,可是附近没有熟悉的猫,也没有人。
      负责现场秩序的工作人员见他行色匆忙,叫住他:“同学,你找什么?需不需要帮忙?”

      师颐拉住他的手,急迫地问:“你们有没有看到一只猫?对,和刚才那个守塔人一块被救上来的。”
      “猫?没有。”
      “那人呢?一个瘦瘦高高的,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和我一样大的学生。”师颐比划,立马掏出随身手机,想要翻出照片来看,却突然提示有新的短信——

      “师颐,我忽然参透了《侠字谱》的含义。”

      对方努力平复他的心情,安抚着:“同学别激动,船上核实了,除了开船的和守灯塔的,就剩我们的救援人员,没有你说的猫和学生,一座孤岛,岛上怎么可能有猫,更别提一个大活人。”

      海面上,两个搜救员浮上水面。
      师颐指着那俩人,眼眶发红,他想竭力地控制自己,可潜意识却鼓噪着他,令他心慌失控:“为什么要搜救,出了什么事么?是不是有人落水?”

      “同学,你先别激动。”
      “因为台风的关系,附近还有一些渔民没有联系上,有人报告说曾经看见有船只在近港处倾覆,人员搜救是必然的。”

      岸上的同伴扬手呼喊:“喂,有没有找到什么,还有人吗?是不是有船翻了?”
      其中一个搜救人员两手贴在嘴边回喊:“没有。”另一个则把手臂举起,说:“没有,但是找到这个。”

      他攥在手心的是一柄小桃木剑,做成挂坠模样,师颐一眼认出来。他转头迎了上去,颤抖着双肩请求:“我可以看看么?”
      救援人员一下子如临大敌,以为水底真有遇难者,而家属前来认领遗物,当即把东西交付给他,转头向上头报告,商量着是否要继续搜救。而刚才接待师颐的工作人员,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怕真是自己的疏漏,搭载受害者的救护车已经驶离,暂无对证,也只能向领导汇报。

      师颐捏着桃木剑,发现里头中空,便用力一拨,剑身里竟然掉落一张轻薄的信纸——鬼知道木剑在海里泡了这么久,信纸居然还没烂成碎渣。
      信,是白澈写给他的,在海岛上某个晴和的中午,趁海鸣不在,偷用了纸笔,上头还夹杂着一股海腥子味儿。一只猫,坐在桌上握笔写字,本是想想就令人发笑的事,可他却笑不出来。

      “师颐,你猜猜我现在在哪里?”
      “你一定猜不出来。”

      是在海岛上吗?

      “咳咳,不闲扯,时间不多,我得抓紧说正事。”

      时间不多,是怕被海鸣发现吗?

      “我现在最高兴的事情就是把咱家的《不死之法》交给了你,也许有朝一日,还可以永远传承下去,那我也就了无遗憾。我在海上,忽然参悟了《侠字谱》的含义,侠非小义,更不是个人英雄主义,每个人都可能是侠气的一部分,是侠义精神传承的一部分。”

      “我很欣慰,侠义并没有消失,如果爷爷还在,我会告诉他,江湖侠义仍犹在,只是它变了形式,藏在了不起眼的生活中,刻在了我们的骨血里,而不是像从前一般,负剑白马长街过,万人空巷——可以是肖硕为了梦想的痴而不舍,可以是屈大哥的古道热肠,可以是桑妙妙对糟糕生活的一往无前,可以是包鹏的知错能改,可以是海鸣和林柏川的义气与平凡的守望……”

      “只要这世界上还有人见义勇为,侠骨则不灭。我想告诉爸爸妈妈,这并不是无意义的事情,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就像没有后悔遇见你。那天在学校给你递小纸条叫你见面,不是因为作文课被取笑,而是因为我觉得你很孤独,但是不怕,做自己的侠客,让别人说去吧!可是你居然没来,你居然敢爽小爷的约!”

      “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
      ……
      “等下一次再见到你,我就原谅你了!”
      ……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呢?”

      ……

      “同学,同学?”
      工作人员回头,吓了一跳,师颐慢慢抬起头,伸手摸了一把脸颊,脸上早已布满泪水,可他为什么会哭呢?
      为什么会哭呢?

      巨载的信息疯狂涌入大脑,一些记忆中的画面渐渐清晰,从不曾设想过的念头忽然萌芽——家里的菊花,收起来的照片,寻猫启示后哭泣的父母,一直都打不通的电话……
      师颐将信纸在掌心揉皱,奋力抛了出去。
      纸片在初阳中晶莹粉碎,而后一声“噗通”,他奋不顾身跳进了汪洋大海之中。

      他明白过来,也许白澈也已经意识到。

      身体下沉,海水往肺部涌来,就在他将要溺水时,眼前出现了无数的猫,或跑或跳,或躺或卧,他开始寻找,但都不是他的白澈。
      群猫的尽头,是手握宝剑的猫王,他的脚步忽然停下,猫王转身,慢慢幻化出人形。

      “白澈?”
      “不,你休想迷惑我。”

      师颐一开始以为自己中了幻术,不过是假货模仿,可他心里却有个声音不断告诉自己,告诉自己,那就是真的。
      ——是他的不甘。

      白澈站在波涛之中,仰头看着深海之上的晴阳,轻声说:“爷爷,我想成为一个大侠!”

      我想成为一个大侠!
      稚嫩的声音在耳畔回荡,不知道那是属于几岁的他,可是,到最后他也没能成为心中设想的模样,不舍与不甘混合,成就最后的心魔。

      他即是猫王,猫王也即是他,是他所有的负面与不甘,是他这些年来积攒的对这个世界的失望。他也像肖硕一样,曾心怀梦想,可却被批评被指责;也曾受到至亲的攻讦,生拉硬拽,斩断所有;也曾远离老家,被迫适应新的生活……

      “看看看,看这些有什么用。”
      “武侠小说就是写出来哄傻子的,就你认真,你能飞一个看看!”
      “我就说老爷子瞎胡闹,自己多大本事不知道么?救人,这年头救人有警察呢,管什么闲事,你救人家没准人家就想死呢?还嫌你多事,医药费怎么算?”

      不!
      不是这样的!

      白澈嘶吼,乘着风浪,一剑劈来。师颐手无寸铁,只有那枚细小的桃木剑,他反手握住,只留出一点剑尖在外,轻轻一拉。
      呜呜——
      大海中,巨鲸悲鸣。

      凝聚的剑在距离师颐喉咙一寸间,脱落四散成光,白澈终究没按那日的剧本,也不再因好胜心非要力压一头,师颐的桃木剑却轻轻穿过他早已透明的胸膛,他微笑着,慢慢沉入海里。
      “白澈!”

      白澈正在消失,与他一道消失的,还有武功,还有无数执念的回忆。

      手术室的灯光黯灭,小小少年坐在门外的长椅上哭问:“爷爷,是不是只要武侠不死,你就可以永远陪着我?”
      他开始看一些书,还有老版电视剧,他想挣脱束缚,想得到一个答案。

      得到一个对的答案。

      直到有一天,放学路上,他也遇到了同样危急的事情,想也没想,勇敢地冲了上去,毫不后悔。
      师颐奋力去追,潮水却将他们隔开,他想伸手去拉,却发现连自己也在消失。

      原来他已经死了,死在了那日夕阳西下,原来这不过是一场黄粱大梦。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呢?”

      ——

      “哈——”

      师颐惊醒,窗外篮球场上,传来啦啦队呼喊加油的声音,教室里已经没人,椅子被全部倒扣在桌上,值日生刚刚打扫完,正出门倒垃圾。白澈说他是孤独的,倒也没错,看起来人缘好,可连叫醒他的人都没有。

      白澈?
      混乱的记忆引发头皮刺痛,师颐拍了拍脑袋,低头看着课桌和落日余晖,忽然想:“我为什么坐在这里?放学了?对,该回家了。”

      他把书包从课桌里抽出来,往背上一甩。
      抽屉里却飘出一张纸条,皱巴巴的不成样子,但笔迹还很新——“放学后东门老街口,你记得等我,谁不来谁是孙子!”

      落款是白澈,又是坐在前排的那个家伙?

      师颐把纸条扔进垃圾桶,反向往西门的公交站走去。放学时间,站台上排着队,到他的时候,他下意识往校服口袋里摸公交卡,刷了一下,却没有听见“滴”声,低头一瞧,却是一把小桃木剑。
      意识忽然破碎。

      师颐赶在司机关门的最后一秒跳下车,穿过校园,一路回跑向东门,老街口围了许多人,扒窃学生的小偷被少年当场识破,扭着胳膊被要求交出赃物,小偷一面挣脱,一面偷偷将手探进皮夹克里层——
      “小心!“

      白光闪烁,匕首刺了出来,人群里的女学生发出一声尖叫,白澈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偷儿居然还敢捅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眼见那把刀就要刺破心脏,一个人却冲了过来,一把握住刀口,分毫不让。

      “师颐?”
      白澈看见他,似是难以置信,更是被涌出的鲜血骇了一大跳,立刻愤怒的挥起拳头,将那偷儿打倒在地。

      刀子落地,师颐不顾伤口将白澈紧紧抱住,嘴里颤抖地默念:“没事,没事就太好了,是我来晚了,来晚了。”
      “……”
      白澈忽然笑了起来:“原来见义勇为这么爽,我一定要告诉我妈,当英雄的感觉!等清明给爷爷烧纸的时候,也要告诉他,什么侠骨无多,他孙子就是侠骨转世!”他推了一把师颐,敦促,“走走走,赶紧去包扎一下。”

      在群众的帮助下,两人将小偷扭送派出所,顺便做完笔录,又包扎好伤口,回来的路上已是华灯初上,白澈拉着书包,向身旁的人调侃:“我以为你不来了,你怎么来这么晚,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师颐低声说:“在教室看书,睡着了。”
      白澈点点头,没多想:“噢,睡着了。”

      师颐忽然抓住他的手,说:“是啊,我还做了个梦,梦见你变成了猫。”
      白澈饶有兴趣:“猫?英短还是银渐层?”

      师颐默然一瞬,说:“不,是丑丑的,好吃懒做的胖橘。”

  •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结,撒花~
    看来我真的不适合写现代背景的,所以我还是又继续写我的主线啦,下一本开《登天岸》,五月更新,欢迎大家入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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