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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自古疾苦谁人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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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赶到回春堂的时候,遥遥的便看见一身白衣的戚少商拿着一个酒瓶站在一旁,眼神意味深长,顿时一怔,脚下一顿,随后又走了进去。
先向几位长者作揖,然后才下手去探那中毒的书生。
在来的路上他自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起因经过,却并不知道和中毒的人一起喝酒的是追命,给那书生喂药的是戚少商,如今看来恐怕是要牵扯到什么争端里面去了,心里有些懊恼,本不该来的。
“表面上是十八反,甘草反甘遂,实际上似乎还有别的成分。这位大侠拿着的可是这书生中毒之前喝过的酒?”顾惜朝装作若无其事的问戚少商。
“正是。”既然要装作陌路,戚少商自然也是奉陪到底,把手里的酒瓶递给了他。
顾惜朝接了酒瓶便往嘴里送,还未等众人惊呼出声,已经连续喝了数口。
“顾大夫,这酒里不是有毒吗?”围观的人惊呼道。
“无妨,只要不相像那书生那样服了相冲的药物便不会有事的。劳烦几位请平安客栈的老板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戚少商觉得此刻的顾惜朝脸色要比刚才的时候好了很多。
“这酒里掺了三分女儿红,是勾兑出来的酒,不纯,而且酿制的时候加了甘草,我说的对吗?”
那掌柜的尴尬的笑了笑,各家卖的酒都有秘方,被顾惜朝这般简单的说出来当真有些不好意思。
“酒里的甘草遇上解酒药里的甘遂,比例又是正好适中当然会引发问题,这种解酒药的价格并不便宜,这种竹叶青又是酒劲很小的品种,之前恐怕无人这样喝了酒又吃解酒药,所以这书生才会中毒。”顾惜朝站起来,问道:“有纸吗?我写个方子,抓了药来,按照我规定的剂量每天服三副便好。”
听了这话大家才松了口气,顿时夸奖起来,“还是顾大夫厉害啊……”
戚少商却微有些疑惑的看了顾惜朝一眼,顾惜朝也回了他一个眼神,他只觉得心里一跳,“我的同伴这几天身体也有不适,不知可否劳烦顾大夫一看。”
“若有需要,在下自当略进薄力。”
“那个书生到底中了什么毒?”打发走了慰问看望的乡里乡亲,戚少商拉着顾惜朝进了追命的房间,开门见山的问道。
“老字号温家的‘夕阳无限好’。”顾惜朝看了戚少商一眼吟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毒其实并不会让人死去,它只是会一直让人处在一种病入膏肓的状态,不死不生,一辈子缠绵病榻,就像是把人钉在夕阳将落未落的前一刻,是谓夕阳无限好。”顾惜朝的声音低沉清朗,吟起诗来,格外的好听,可是戚少商只觉得这般淡漠的声音如此刺耳,又不知该怎样作,只得嘭的一声打在了桌子上。
当顾惜朝轻描淡写的描述这书生的病症的时候他便觉得疑惑,若是如此简单的情况那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又怎会诊断不出?显然是顾惜朝有所隐瞒,再加上那意味深长的一眼更让他觉得奇怪,因此留心起来,直等到没人的时候才问起来。
“毒是下在酒里的,却必须要用一味药引发出来,所以现在不光那书生中了毒,喝过那坛酒的人要想没事,这一辈子都不可再吃有甘遂的东西,这里面自然有我,也有追命。”
戚少商一怔,“你不怕。”
“我顾惜朝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有什么可怕的,何况只是缠绵病榻而已。”顾惜朝的声音冷淡,“而且只要以后注意一点也不会出什么问题。我想这里已经没有在下什么事了,如果戚大侠没有别的吩咐的话,那么在下告辞了。”一边说着,一边便往外走去。
“等等,”戚少商突然叫住了他,“这些事情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顾惜朝冷笑,“我说没有,你会信吗?”
是呀,会信吗?
不管听到什么样的答案,他其实都是不会信的吧,完全是废话。
戚少商颓然的坐在椅子上,怔怔的盯着顾惜朝离开的背影,直到那青衫的一角消失在长廊的尽头,仍然倔强的注视着。
顾惜朝,我真的不想杀你,所以,你千万不要逼我。
约到了黄昏时分,追命才幽幽的醒来,戚少商把他醉倒之后的事情大体交代了下,自然不忘敲打一下他这个见了酒便忘了公事的家伙,待说完了抬头一看,却发现追命正一脸古怪的看着自己。
“雷玄冥死前曾经受伤中毒在这个小镇上暂住过,那一次为他解毒的就是顾惜朝。这也是我要你来这里和我会和的原因。”
戚少商一愣,随后暗淡了眼神,“明日我们一同去问他。”
追命点点头。他曾经在皇城与顾惜朝有过一面之缘,对于这人其实是同情大于憎恨的,多少也不希望他与霹雳堂的这件事情有所牵扯。
半个月前,江南霹雳堂二堂主雷玄冥被人发现毒发死于家中,正巧在南方办案的追命便顺道接过了这个案子,过了没几日又传书回京,说此事似乎另有隐情,希望让熟悉霹雳堂的戚少商前来帮他,因此戚少商才会来到这里。
雷玄冥死于毒杀,这毒并不少见,就是那种最普通的鹤顶红,蹊跷的是找不到这毒到底是下在何处,追命在雷家翻遍了雷玄冥所有可能接触的地方,都没有发现任何投毒的痕迹,甚至连雷玄冥的尸体上也没有任何地方沾到了这种毒药,整个案件因此陷入僵局。
“人是半夜死在自己的卧室里,之前没有见过任何人,雷玄冥的老婆死后他一直独居,但是据说他似乎和雷老三的老婆有些暧昧关系。雷三夫人原姓卢,也是江南大户人家的女儿,他爹作生意的时候得罪过一些江湖中人,所以一心想和霹雳堂攀上亲戚。那个雷夫人也确实是貌美如花,被雷家三爷看中了,娶回家来,却又突然冷落了。有谣言说是因为雷三夫人嫁入雷家之前曾经有过一个意中人,不过家境贫困,一直不被接受卢家人接受,而且新婚之夜,那雷夫人其实已经不是完璧之身。”追命说到这里吐了吐舌头,豪门恩怨是非,他本是无意打听的,说些这种家长里短,恶意中伤的猥琐东西也却非名捕所为,但是为了查案,他们却也不能不仔细考虑这些谣言。
“还是先问问顾惜朝什么情况,然后咱们再一起去霹雳堂问清楚吧。
戚少商叹了口气,实际上他其实并不想去霹雳堂,江南霹雳堂和雷家庄小雷门的关系一直很微妙,而现在霹雳堂的当家人雷玄静当年又一向与雷卷不合,搞不好他一去反而更不利于查案。
一大清早,追命和戚少商便来到了顾惜朝的住处。
顾惜朝住的草屋位于小镇的边缘处,周围已经少有人烟,再往里走便是大山密林。院子里晒着各种药材,整个房间都是一股子中药的清苦气息。
戚少商走上去敲门,里面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许久顾惜朝才打开了房门,那一刻两个人都有些发怔。
显然他们来的太早,顾惜朝还没有起床,只在贴身亵衣外面披了一件外衣,更显得身材消瘦,长长的卷发没有簪起来,随意的披在肩上,脸色泛黄,眼神依旧有些朦胧的味道,见到戚少商先是一惊,又脸色一变,很快反应过来砰的关上了门。
惹的一旁的追命一愣,“他不让我们进去?”
戚少商苦笑着摇头,说道:“等着便是了。”
顾惜朝素来极重视仪表,即使是当年旗亭一夜,他们宿醉一夜,第二天当戚少商醒来的时候,他也是洗漱干净,整个人清爽极了,这点小癖好落在戚少商眼里只觉得可爱和担忧,连云风沙大,常年干旱,若是顾惜朝住在那里不知道会不会因此而不便呢?这是戚少商当时的想法,当年,后来的千里追杀证明这样的担心是多余的,顾惜朝从来都动过住在连云山的心思。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顾惜朝才又打开了房门,不出所料的收拾妥当,整理了衣服把人请了进来。
顾惜朝的房间当真是简陋到了极致,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灶台,竟然连衣柜之类的都没有,几件衣裳已经被拿到了床上,估计平日里便是放在桌子上的吧。
“寒舍简陋,没有什么可以招待二位官爷的,要什么请自取,早点之类的在下也无力供应。”顾惜朝这边倒是神态自若,却听得戚少商心里一痛,追命更是有些红了眼。
“你连一日三餐都保证不了吗?”戚少商多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
顾惜朝只是冷笑,“这有什么稀奇,这个镇子上吃不着饭的人家多着呢,如今寒冬方过,家家户户恐怕都没有什么存粮,粮食刚刚种下,也就是能吃点野菜罢了。这还是在南方,若是在北方,再往前一个月恐怕正是满地横尸街头,冻死饿死无数人的时候。戚大当家果然是官差当久了,不知民间疾苦啊。”
一时间说的戚少商和追命都是哑口无言。这样的情况其实每天都在发生,历朝历代,若非官府清廉施政有道都难避免冬天饿死冻死穷人的事情,也许正是习惯了,便也开始渐渐漠视了,不曾想过这样的情况。
顾惜朝冷冷的看着戚少商和追命一脸尴尬的神色,自顾自的把配好的中药放到了灶台上生上了火才回过头问道:“你们是来向我问雷玄冥的事情吧,我这里确实没有什么线索,他中的毒受得伤确实是被我治好的,但是我可不知道他回了霹雳堂以后到底出了什么事,得罪了什么人。”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一脸无所谓的神色,突然问道:“雷玄冥死了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惜朝一怔,随后笑了,“你们应该去问问门外那些偷听的家伙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话音未落,神哭小斧已经从窗口飞出,之后门外便是一片哀嚎。
戚少商和追命也于此同时蹿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