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犬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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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家的小少主今天起了一个大早。
极少看见他束起头发，唯一的一次也是名冠京城的一次是在小少主的成人式上，发色如墨，倾下来落在雪白的衣服上让桑家当家特意邀请的几位未来岳丈满意得不得了，张口闭口都是“呀！一对璧人！”桑家少爷可没这么好的兴致，表面是温和礼貌的微笑，内心早就不忿为什么一大早就给这些没有自己美丽的女人的家主献殷勤。
“呀，少主，仪式还没有结束，您还要表演...”溜走的过程中不小心被发现，马上蹲下双手按住腹部，“我也很想，向诸位展示桑家的能力与力量，可是是我自己太没用...我只出来透透气，就一会儿...”
被说服了，心痛又没有办法。
“那...您可要记得等下快点回来呀。”
抬起头，一双眼睛潮润润的，“阿姨，您真好，承蒙您的照顾了。”
那边厢人一走，这边的白衣青年，还带着少年特有的活力，一溜小跑地逃跑了。
桑宅后面有一座鸟居，已经考证不出年代了。前门是不能走的，除非想被发现，那么只好走人们不经常去的后山了，这样想着，桑少主抬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鸟居前面。
很高，很大，红色斑驳，下午阳光还是很漂亮的，明晃晃地洒进桑少主眼中。下意识抬起手臂遮在额上，借手臂的阴影抬头大量起这座寂寞的建筑。
“人类，快点离开吧。”
上面有声音传来，寻找了一下在鸟居的右上角坐着一个人，背光的身形很匀称，也是漂亮的白色衣服，头发长长地散下来，正轻轻蹙着眉头看着自己。
“你为什么不离开？你不是人类吧？”
那人没有直接回答，可能是看到了桑少主的衣服上的家纹图案，认出了眼前的人，他的声音很好听，有种古寺钟鸣的厚重感，他说：“桑少主请回，今天仿佛是您的成人式。”
“那又怎么样呢？”满不在乎地把发束解开，用手指简单理了理，“你怎么知道我就是桑少主？”也不在乎后面有没有人回答，就自顾自地说起来：“帮个忙，我也想上去。”
那人不动。
“我上去对你没坏处。”想想自己的话是有些太唐突了，“就当我陪陪你，好不好？”
“真不愿意呀？那我自己爬上去好了。”说着真的要卷起袖子抱住鸟居的柱子。
隐约听见上面在叹气，下一刻被一个凉凉的怀抱包围，风从上面灌下来，睁开眼睛已经坐在鸟居上。
太高了，有些怕。
“很高，所以你不要上来的好。”
紧紧抓住那人的衣袖，话语间有些颤抖：“上，上都上，上来了，那，那还能怎，怎样！”
调整了一下呼吸，动作间还是僵硬的。抓住衣袖的手指有些泛白。桑家小少主抬起头眺望着翠郁绵延的山，脸上渐渐染出一些微笑。
“你一直一个人在这里么？”转开目光仔细打量眼前这个突兀出现，却仿佛一直是这座山里的一部分的妖怪。
一开始见到他就明白他一定不是人类，即使外界传说桑家小公子不学无术庸碌无比，但桑家就是桑家，血脉里流淌的血液都拥有敏锐过常人的嗅觉。
他是妖怪。
对方并没有给与回答，维持着他们初相见时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远方，桑小少主轻轻扯扯他的袖子，没有反应。
等到暮色把山林染得橙黄一片，妖怪一言不发地揽住桑小少主，倏地从鸟居上跳下。
“你的家人正寻你。”
“不想回去呀~”撒娇也没用，只能开口问，“那个，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妖怪看着他。
“别紧张，谁都知道桑小少主天生灵力低下，把小妖怪扔到面前他都收服不了，”摊摊手，语气却并不是埋怨，“呐，你叫什么？”
“桑家应该有人告诉你，不要擅自与妖怪说话。”目光中带了一丝凌厉，“作为桑家的后人，你应该多历练自己，让自己衬得起‘桑’这个姓氏。”
“不要再来了。”说完打算离开。
“羽见！”
回头，看到桑家小少主难得的脸红，不过不是害羞或者是喜悦，好看的眉皱在一起，坏了原有的清秀，却多了一些可爱。
“我在鸟居这里见到你，以后我多会叫你羽见！”咬咬嘴唇，“不管我是桑家的谁，能力如何，我要带你离开，我要你做我的犬神！”
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迟钝，至少能从已经被自己压抑的气息中判断出自己是犬神。
看了看眼前这个性格一览无余的，脱离少年正向青年蜕化的俊秀桑家小少主，“随你。”
手腕被捉住，有凉凉的东西缠上，低头是一串水晶。
“二十岁这一天，我遇见我的犬神，以此为证。”
手腕发热，不出所料眼前少年的手背出现一条伤痕，血迹正沿着伤口扩大。
太乱来了，在还没有式神的情况下居然擅用言灵。
“心疼了？”声音里带着一丝丝的得意和促狭，“我的成人式信物，暂时给你保管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桑家的人还是这样的自我。被叫做羽见的犬神想起了很久以前。很久以前，也有一个桑家的家主，用言灵把他缚在这鸟居，约定以后每月圆前后三天一定要大醉不归。可是后来某一天，这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看过多少春夏秋冬，却怎么都忘不了那盏酒的清甜。
其实内心多么希望能有人再叫出自己的名字，就当是为他——一次就好——让自己能相信曾经拥有过的一切依旧鲜活，还那么温热。
“我喜欢你哪。”
“我喜欢你，想和你一起过每一天。”
“你呢？”
“千朝，一千个早上...唔总感觉不够呀。”
曾经被他握住的手，还残存着他的温度和气息，熟悉的，热烈的，明朗的。
那人仿佛还是眉眼带笑，一根绳子轻轻绑住头发，最喜欢倚在树干上晒太阳。
蝉鸣不绝，自是盛夏。
“呐，来陪我喝一杯吧。”
桑少主修炼归来正式接替他的父亲成为桑家家主的事情已经传遍京城，和当初对这个小公子的好奇一样，人们也想知道这位桑家的新主人有没有厉害一些？对付那些小妖怪还轻松么？诸如此类，当然，也要开始八卦下桑家未来的儿媳会是哪家的大小姐呢？
犬神被鸟居下的声音叫醒，睁开眼睛正要看仔细，却发现那家伙已经坐在自己身边，虽然厉害是厉害了很多，但是这样赤着脚，衣服一看就是没怎么精心打理过的样子依稀还有一些过去的不羁顽劣。犬神皱了皱眉，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几年不见已经不是当初腮帮鼓鼓的小家伙了，眼前的这个男子比初见时候要高一些，脸庞也脱离了当初带点稚气的轮廓，变得更有气概一些。如果说哪里还保留着比较严重的痕迹的话，大概就是眼睛了，眼角上扬，带四分笑意，想要去捏一把看他表情改变的样子。
“桑家的酒上个月开坛了，我偷偷拿了一些来。你陪我吧。”
“我没有答应过要陪你喝酒。”还是坐下来了。
“那我现在问你呢？”贼心不死地紧跟着发问。
“恕不奉陪。”
旁边的人有些沮丧，脊背都瑟缩了一下，但马上又回复成健朗的嬉笑：“没关系，那我喝酒陪你好了。”
还是冷冷地：“我没有要你陪我。”
这下终于听见桑少主有些不开心了：“喝酒要的是心境，再吵让你去守黄泉。”
安静了。
桑少主就又开心了：“开玩笑的，我哪舍得让你等我那么多年，我可是要活得好好的。”
估摸着大概还剩一半的酒，就顺手放在身边，把酒盏也放好了。“好像也不现实呢...桑家役灵已久，好像没有几位当家是寿终正寝的，果然想做成什么事，自己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呀。”
把酒倒上，递给犬神。
羽见看着他，没有伸手接住的意思。
一，二，三。桑少主笑笑，一挥手把酒盏扔了出去。
“羽见。”
坐在鸟居上的犬神闻声向下看去，隔三差五地被叫羽见自然会对这个名字产生习惯。果然是他。今天的桑少主穿得很漂亮，红色的衣服，被夕阳染得有些橘色，甚至头发也挽起来，像是淡淡撒了一层碎金。着了冠，和以前的随性大不相同的打扮。
今天没见他急匆匆地爬上鸟居，犬神刚松了一口气，一个沉甸甸的东西跌进怀里。
“上次我喝醉了，没能拿住你的酒，这是给你的。”
犬神看了他一会儿，说声“谢谢”。
远处有人呼喊，桑少主朝犬神笑笑，记忆里熟悉的嘴角上扬，眼中带笑。
“今天有点匆忙...再~见。”
说完转身，拖拖踏踏地离开了。
最后还是喝了。上次的拒绝是出于他对人类感情的困惑，有一瞬间他模糊了眼前的人和先前的桑家家主的脸。桑家的酒一向是这样，刚入口的时候很清甜，后劲却十足，他，还有他，都像足了这酒，看上去都风轻云淡不能掌控，实际上却是坚毅甚至是过于刚强的。
感觉手腕发热，抬起一看是上次桑少主系上去的水晶——“二十岁这一天，我遇见我的犬神，以此为证。”，此刻却发出青色的光芒，又慢慢散去。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被缚在鸟居的时候，被最初戴上水晶手链的时候——不会错的，是言灵。
“吾还羽见自由。”
把言灵藏匿在酒中，只有喝下去才会融入血肉。
整座后山霎时像风暴来袭，一声野兽的吼声让万灵颤栗，月光下，红色的鸟居上，一头白色巨犬睥睨四方。
桑家，家主，役灵，不能寿终正寝，好好活着，吾还羽见自由——像一颗颗珍珠，被一根“桑”的线穿在一起。最初时候有些柔软的少年，现在放肆独断的青年，就在不久前正装严肃的桑家家主——
羽见森白的牙齿在月光下如同利刃，一条反光就要劈开黑夜。
“羽见？”
还是红色衣服的青年，睁大眼睛的样子有点不像他，眼瞳黑黑的，“怎么了？”
是慌慌张张跑过来的，又是连鞋子也没有穿，衣服在奔跑中皱得十分难看，梳理整齐的发髻也散了，一缕一缕的青丝散下来，覆在喘息不停的人的背上。
被吓一跳的其实还有可怜的羽见犬神，一时间两个人都呆呆的，知道青年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的影子和自己的影子做了对比，才从惊吓中缓和过来，开心地：“啊太好了，我还怕言灵没有用呢。”
“你...去了哪里？”真正的犬神的声音和作为人形时候的声音是有很大差别的，低沉带着压迫感。桑少主捂住耳朵跟着大喊：“去相亲啊！”
更加开心地：“莫非你在担心我？以为这是我的临终遗言？啊哈哈哈哈哈哈”
犬神咬咬牙，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纵身一跃从鸟居上跃下，落在桑少主身边。
月光下的青年却抬起袖子盖住了脸：“就算是临终遗言又怎么样！反正我都从来没对你告白过啊，你着急个屁啊......”
有些冰凉的手拉住桑少主的手，人形的犬神轻柔地把他的手拉开，羽见看着对面黑汪汪的眸，像月光下的湖一样的眼睛，直直地看进去。
止不住的抽泣，身体还有些颤抖，忍不住把他抱紧怀里，“下次别这样了，让人担心。”
怀里的人一刻不停地挣扎：“你放手！才不要你管，我死了我娘子自然担心我......”
这次还不等桑少主说完，羽见按住他制止了他的声音和动作：“那让我做你的犬神吧。”
怀里的人轻轻挣开他的压制，抬起头看着他：“这是把你托付给我的意思么？”
不回答。
“这是告白么？”
还是没有回答。
桑少主气到要笑了，甩开袖子：“要嫁我的人多的是，不差你一个！”
还没转身就又被扯进怀里：“我喜欢你，听清了，我喜欢你，这才是告白。”
别扭的声音，不能相信是那个木讷甚至有些可恶的犬神的话。桑少主傻了。
“千朝，并不是要你陪着我一千个朝夕的意思，而是希望你能陪在你喜欢的人身边，永永远远。”
“是我的力量让你做我的犬神的哦，不能反悔哦。”
身边的那个人枕在自己身上，睡的很熟，衣服都没有换，脸上还有泪痕。解开言灵束缚的那一刻他听见了同为桑家家主的那个人的声音，羽见笑笑，千朝的希望已经达成了，现在该是他作为羽见陪在他喜欢的人的身边的时候了。
从此保护他，照顾他，陪伴他，爱他。
蝉鸣不绝，又是一个夏天，只是每一年的夏天好像都特别值得纪念。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犬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