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少年》王叁吉

17、在最后的最后

　　“开始的开始，我们都是孩子；最后的最后，渴望变成天使；歌谣的歌谣，藏着童话的影子；孩子的孩子，将要飞往哪去...”
　　《北京东路的日子》是阿宁初中的时候很火的一首歌，献给毕业季的学生，献给即将要离开的母校，献给身边的同学。这是阿宁以为的毕业，很伤感，但是又很温馨。
　　但是并不是这样的，毕业往往很匆忙，高考完过后连面都不会见的了。
　　在临近高考的40多天内，学校考了两场大考，排年级排名的大考，阿宁在市二模之后即将迎接的考验就是这个学校自己出题的大考。阿宁其实信心很足的，因为市二模的成绩以及老师对阿宁的评价让阿宁觉得这次不会差到哪里去，至少前五跌不出去吧。
　　上次说跌不出去前十的时候，阿宁排全班28名。但这次阿宁觉得自己不一样了，阿宁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努力，感觉自己是有一定的升华的，是由量变到了质变的结果了。但这个结果不能是阿宁觉得啊，要证明给班上的所有人看，自己就是变了，变得厉害，你们都超不过我了。
　　所以阿宁对待这次考试很认真，体现就在阿宁为了这次考试提前一个星期把自己的作息给改了，睡觉的时间变多了，从之前的5个小时，变成了6个小时。据阿宁的观察，班上的学霸以及理科班的学霸好像睡觉的时间都是差不多这个点，理科班的可能要多一点，阿倩透露的消息。
　　考试那天，语文依旧是最早考的，阿宁依依不舍地走出有空调的教室，来的人满为患的走廊，放好自己的书包，放下自己手上的资料，考前不要看这些东西，徒增焦虑。
　　阿宁左看看右看看，放松放松自己的脖子，放松放松自己的眼睛，瞟到自己的试室已经开始用金属探测仪搜身进考场了，阿宁拿着水杯和几支笔就往试室的方向走，过程中偶然跟一个女生对视了，这个女生是阿宁她们宿舍的，也是跟阿宁同班的，属于那种很努力很努力的学习，甚至以不吃早饭和晚饭为代价争取时间出来学习，但是成绩就一直不理想的那种女生。既然阿宁跟她对视了，而且也是同宿舍的，那阿宁总得说些话缓解一下这个尴尬的局面，正正好又碰上考试这一个绝佳的情景，阿宁就拍拍她的肩膀，说了一句：“加油哦！”
　　那个女孩趴在走廊的窗台上，抬起看书的头，说道：“既然想我加油，那你就不要考高分，你下来，我上去，你用实际行动为我加油啊。”说完她可能也是害怕尴尬吧，就又大笑起来，摆摆手说，“诶呀，开玩笑的开玩笑的，你也加油哦！”
　　阿宁震惊的神色依旧没有缓过来，但眼前看到自己的考场门外已经没什么人在排队了，监考老师焦急地摇晃着手上的金属探测仪，阿宁耳边嘈杂的讲话声全都变成模糊一片，脑子里还在回想刚刚那句“那你下去，我上来，你用实际行动为我加油啊。”
　　那个女生的笑声把阿宁拉回现实，阿宁笑了笑，拍拍那个女生的肩膀，走向考场。
　　整场考试阿宁的脑子里还是那句“那你下来，我上去，你用实际行动为我加油啊。”
　　阿宁只能苦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确实不讨班里人的喜欢，跌出前十肯定有人在为这件事情欢欣鼓舞，但当阿宁重新回到前十并且拿了前三的时候，这种想法很快就从阿宁的脑中烟消云散了，有时候发呆的时候会回想起自己当初的这个想法，觉得是不是自己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依旧觉得自己还是这个世界的中心，觉得这个想法很荒谬，怎么会真的有人这么想呢？
　　没想到是真的有人啊，没想到阿宁一步一步拼出来的成绩原来在别人眼里是这么的令人嫉妒，而不是击人奋进，原来那些人眼里阿宁是榜样，主要是因为阿宁的成绩没有她们好啊。
　　原来是这样，看来自己一直看错自己了，自己一直以为能成为榜样是因为那股不放弃的劲头。
　　原来是因为成绩。
　　阿宁中午睡觉的时候，眼睛一直在盯着那个女生看，那个女生睡觉的时候喜欢放本书在自己的脸上，阿宁看不见那本书上的字，但根据颜色排布，应该是数学书。阿宁脑海里面回想着高二的时候这个女生也曾受过数学老师的当众表扬，她也曾拿过全班数学单科成绩的最高分，那个应该是她的高光时刻，所以她现在对数学的执念才这么深，对成绩的执念才这么深。
　　阿宁不是没有过这种感觉，但就是没有想到高二跟这个女生还和和气气的，为什么到了高三她就对我这样呢？除了她是不是还有别人也是这么想的？
　　但阿宁又一直在告诉自己，不能如了她的愿，不能掉下来，不能低到比她还低的位次，绝不能！不能被这句话影响，绝不能！
　　所以后面的考试，阿宁就憋着一股劲一定要考好，一定要用成绩证明自己。
　　但还是跌了，事实证明，阿宁能拿到第三这个位置确实是有很大的幸运成分在的，确实。
　　但没跌出前十，排班级第七。这时候阿宁的压力蹭蹭蹭地就上来了，因为班级第七只过优投线十几分，高考前的倒数第二场考试，才只过优投线十几分，这样有什么一本的大学还会要阿宁，阿宁现在很慌，很后悔为什么市二模考完之后不好好努力，堕落成这样，堕落到第七名了，为什么？
　　阿宁想着那些老师对阿宁的疯狂吹捧，阿宁想着自己被吹捧完之后的行为，阿宁看着自己的试卷，总结：就是要宠辱不惊，宠辱不惊。
　　看起来多简单，阿宁一开始看到这首诗的时候，觉得这首诗描写的可太美了，“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多好的意境，就是没想到这么难做到。
　　阿宁在那场第七的成绩公布的那个晚上，拉着阿姨去操场走夜路谈心了，这是阿宁在高三第一次跟别人说自己的压力，说自己面对老师的捧杀飘了之后的心态，说那句“你下来吧，我上去，你用实际行动为我证明你想让我加油啊。”
　　那晚之后，阿宁又听歌听了一晚，又把网课老师抛弃看着黑乎乎的天花板，那个时候的阿宁，觉得高考真的就对自己的人生起到决定的作用，高考砸了，什么就都没了。
　　阿宁的人生也将在高考考砸的阴影之下度日如年的过着。
　　这是阿宁从小就被告知的事情。
　　高中就是一步一步地把阿宁的傲气拨开，丢弃，剩下自卑的躯壳，在寒冷的夜空中，艰难的生长着保护自己的盔甲。阿宁在高考前的那十几天里，在那个学校已经停课让阿宁自己自习的时间里，阿宁一直用对高考完之后的美好生活来激励着自己往前进，不断压抑着自己想玩的心情。
　　想玩的心真的太恐怖了，你不断去幻想生活的美好，这样的弊端就是你会控制不住自己不断的消极，你的潜意识会很快接受你这个美好的设定，以为这就是现实生活。
　　阿宁那个时候又把作息给了更多的时间睡觉，但是真的，宿舍的风扇，就是绝！
　　阿宁的宿舍很大，住了20个人，所以风扇是吹不到上床的，只能吹到下床。夏天的晚上，连风扇的凉爽都不能拥有，阿宁已经有怨气不知道多久了，再加上，现在！阿宁就做在床板上，半夜3点，就坐在床板上，头发湿漉漉的，热醒了。
　　这真的很绝望，下铺的人睡得很香，阿宁下床想去擦个身凉快凉快，回来的时候，脚突然踢到了一个不知道是谁的装了什么东西的盒子，里面的东西全洒出来了，而且阿宁感觉里面的东西很小，有一粒一粒的，又有一片一片的，所以阿宁不敢动了，现在半夜三更，又黑，什么都看不见，她们又都在熟睡，阿宁没办法求救谁，就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用被吓醒的脑子光速的想办法。
　　阿宁跟这个宿舍的人不熟悉啊，现在都快毕业了，又谁都不想得罪，阿宁只能缓缓蹲下来，把自己能够摸到的所有都一股脑地塞进这个盒子里，等天亮堂一点了，阿宁再慢慢帮她收拾。
　　阿宁蹲下收拾东西的时候，感觉自己身前站了一个生物，阿宁抬头一看，是舍长。
　　她跟阿宁说先去睡吧，这个东西等起床在弄，没事的。
　　阿宁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地上这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先回床上了。
　　但回床上还是热的睡不着，还是睡不着，阿宁翻来覆去地看着墙，数着羊，好说歹说撑到了四点半，天还没亮，还是黑乎乎的，阿宁没办法起床，吵到那些也不知道怎么就可以睡的这么香的跟阿宁同样是上床的那些人，也不可能这时候点起台灯来学习，这样不把隔壁床的人吓醒，以为天亮了。
　　阿宁只好躺着，拿着手机，点开网课，带着耳机看着天花板，听着历史网课老师在用力地讲着明清资本主义萌芽那些事。
　　阿宁被折磨的，怕了。要是高考那几个晚上睡成这个样子，早上还用考试的吗，所以第二天一早，边收拾那个昨晚闯下的祸，边做了一个决定，阿宁高考那几天，要回家睡觉。
　　跟马姐说明了情况之后，马姐给了一张请假条和宿舍退宿申请给阿宁。
　　因为疫情防控，高考那几天只要是晚上回家睡觉的住宿生，都视为退宿处理，吃饭和午睡全归家里面家长管，阿宁一开始听到这么严重真的有点想“要不算了吧”，但内心有有一个声音在说，不行，这个真的不行，你要睡成这样你想要高考变成跟28名那次一样吗？高考的考场上睡觉，你不要命了？
　　阿宁还是决定回家。
　　自习的时间过的很快的，一个早上、一个下午、一个晚上，阿宁用自己制定的计划慢慢的走着，以为高考前一天能够完美的完成自己所有笔下的规划，还是太天真了，高考在这里的最后一个晚上，阿宁已经放弃了所谓的计划，开始自己看一些认为重要的东西，计划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
　　自修上到一半，马姐就悄咪咪地跑过来，用粉笔很大声地在黑板上写下“高考前的最后一场晚自修”，然后拿出了手机，用相机对准一个个坐在座位上奋笔疾书的后脑勺，拍了马姐在这一年中的最后一张在教室里的合照。
　　所有的一切都在向最后看齐，阿宁看了看黑板上的那句话，突然有一点感慨。
　　高二高三给阿宁带来了很多，阿宁不断地在向成长迈进，不断地看着自己撇脚的表演一点一点被埋在阿宁的记忆里，一点一点的，消失在阿宁这玛丽苏的人生中，成为幻想中最后的泡沫。
　　阿宁看着倒计时牌的个位数字，想起了高三一开学说的那句“如果这个百位数字变成一的话该有多紧张啊。”
　　现在变成零了，阿宁只觉得还行吧，高考将近，心态也就那样，不好也不坏，不紧张也不兴奋。
　　一下自修，阿姨就跑到阿宁的身边，拉着阿宁硬是要拍一张合照，说是最后一节晚修要纪念纪念。
　　“这有什么好纪念的，以后出去玩不还有的是机会再拍吗？”
　　“你不懂！”
　　然后阿宁的笑脸就定格在了那张拍立得的画面上。
　　最后一天团聚，阿宁她们班班委用班费给老师买了很多礼物，其他老师阿宁并不是很了解，就是现在在自己面前的这个文房四宝你说是送给化学老师的你信吗？这叫阿宁怎么能送的出去？
　　算了算了，身为科代表，只能完成班里面给的任务咯。
　　当一个又一个老师在台上讲着自己对这个班的毕业寄语的时候，阿宁不由得掉了几滴眼泪，特别是语文老师，教了自己三年，而阿宁永远没有一个好的成绩能让语文老师真正感到骄傲。阿宁很羡慕阿颖，语文老师曾经当着她的面跟另一个跟她一起来问题的女孩说“阿颖这个女孩呀，不用担心的，她很厉害的，她绝对可以做得很好的”，阿宁是一个很渴望得到表扬和称赞的孩子，但她不适合被别人表扬和称赞，她很容易飘。
　　就跟那次市二模一样。
　　阿宁很感谢身边的阿燕阿绮阿姨阿颖阿展，自己的性格这么纠结古怪，她们却一直包容着自己，阿宁看着阿燕的背影，阿绮通红的双眼，怎么自己就这么幸运，遇到了这么好的人呢？
　　阿宁笑笑，看着讲台上的马姐。
　　阿宁把书一趟一趟的搬到爸爸的车上，离开了教室，离开了学校，阿宁看着学校对面的店铺，是呀，自己在这里一年的时间，就差不多把这些店铺的吃的都尝了个遍，也谢谢你们，能在阿宁肚子饿得呱呱叫的时候，收留阿宁，给阿宁一口热乎乎的吃的。
　　阿宁回到家里，妈妈已经煮好了饭，今晚吃点好的！明天，阿宁就要奔赴战场了。
　　晚上的语文复习，阿宁真的不知道该看什么了，今天早上花了一整个早上的时间把阅读答题套路和古诗的答题思路又看了一遍，阿宁差不多都要把这些东西记下来了，晚上阿宁准备要不看看素材放空一下脑袋？
　　于是拿起平板在B站一顿刷爱国的素材，就只刷爱国的素材就刷了一晚上，太多了，又赶巧赶上《觉醒年代》这部剧的大火，阿宁是刷了好几个视频剪辑，看得热血沸腾的，明天如果作文考爱国这方面的，阿宁赢定了！
　　然后就开始用睡前的时间看了看其他的素材，什么也不知道为啥就突然火起来的美育以及体育、还有人间有真情的这种老生常谈，对默写阿宁本来就挺胸有成竹的。第二天一早，在空调的滋润下起床、洗漱、看古诗默写，然后就要出发了。
　　当默写有一句真的想不起来的时候，阿宁慌了，阿宁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栽在默写这里，阿宁万分的后悔，咬着手指抬头看了好几遍钟，安慰自己“没事没事，说不定写完作文就想起来了呢。可以的可以的，加油加油，不慌不慌。”
　　写到作文，看到题目阿宁惊喜了，《体育之研究》！昨晚看的素材可真的是太准了，《觉醒年代》好呀！把题目粗略地看了一遍之后，心里那股家国情怀的劲一直在说，写家国写家国，于是阿宁就朝着百年巨变的方向写下去，写到一半发现不对劲，题目好像在说体育...
　　怎么办，阿宁没办法改了，还剩30分钟，现在换答题卡监考老师又要走流程耽误几分钟，阿宁的作文就这样在阿宁的自信中成功地离题了。
　　考完语文，阿宁绝望的坐在座位上呆了好久，才从考场走出来，这是高考，没有下一次，阿宁的作文离题了。离题了，就意味着语文废了，那接下来还考什么？语文150分的大科废了，高考就完了。
　　阿宁抱着自己已经高考失利的心态回到家，看看微信里面数学老师有叫准备什么吗？一打开微信群，就是马姐发在班群上的高考语文作文解析，一看到体育，阿宁就真的绝望了，心啊，跌入谷底了。尽管后面有同学在抱怨马姐这个发答案的行为，但有什么用呢，马姐撤回了又有什么用呢，阿宁看见了，心态就崩了。阿宁躺在床上，没有睡着。
　　下午的数学阿宁进到考场就一直在跟自己讲，你语文考差了数学可以补的回来的，可以的，可以的...但心里面又总有一个声音出来说“数学你怎么可能能考的比语文好呢？你自己还不清楚你自己吗？”
　　阿宁内心纠结，受到早上语文考试的打击太大了，阿宁没办法调整回来，看着很简单的数学试卷，阿宁给了一半的心给它，另一半，在害怕。
　　考完数学晚上回家，阿宁的妈妈没有问考的怎么样，就是安安静静的吃饭，跟阿宁的爸爸了一些单位的事情。晚上复习历史和英语，洗完澡睡前，阿宁点开了b站，看了好多高考失利的阿婆主他们的经验分享，他们说高考失利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带着高考失利的心态活一辈子。
　　阿宁带着这句话，看着房间里面的天花板，掉了几滴眼泪，然后睡着了。
　　第二天、第三天，阿宁的心态都挺好的，因为被他们说服了，高考失利只是人生的一个小山坡，更可怕的还在后头呢。
　　考完最后一科生物，阿宁坐在试室的最后一个位置，所以是最后一个走出试室的，一走出试室，就看见那些穿着五颜六色衣服的人冲向大门，振臂高呼“考完啦！！”
　　是呀，考完了。阿宁低头笑笑，曾经多希望时间能跟电视剧里面的一样，用一个“几个月后”、“几年后”，就可以一步跨越，直接进到结尾，不用再折磨人了，现如今回头看看高三一年的日子，也确实跟电视剧那里的“一步跨越”没什么区别，高三开学湿透了的校服还在宿舍放着，那个299天的倒计时笔筒还在家里的学习台上摆着，跟它没带去学校前一模一样，阿姨的撒娇还近在眼前，而此刻的这些，已然成为回忆，存放在阿宁的心尖。
　　走出校门口，阿宁竟然是她们班第一个走出来的，没有看见马姐在大门外迎接，阿宁拿着在她们班大本营放着的自己的生物资料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那里有早已等待自己多时的爸爸妈妈，等待毕业这一刻很久的自己。
　　这就是毕业，独自一人结束的高中生活。
　　独自一人开始的高中生活。
　　最后的最后，阿宁看向西边的斜阳，真好，在最热烈的季节开始，在最热烈的季节结束，前后呼应，升华主题。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