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深寒》明月几时有

12、第十二章 寒夜

　　当小德子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如血的残阳透过他的窗外射入来，将一切都染成一片橘红。

　　小德子，虚软地坐了起来，他发现自己的头又痛又沉，头上裹了一层又一层厚重的布条。

　　这时他才发现，一大一小的两个皇子照熙和照醍此刻正坐在他的床边。

　　照熙的双眼里有一泡眼泪，嘴角瘪瘪的，似有无限委屈。

　　而照醍却是神情木然地看着他，看见他转醒，也不多留转身就走。

　　小德子咬住嘴唇，恶狠狠地瞪着照醍远去的背影，他不由地生气，不管怎样，自己始终也是为他受伤的，照醍竟这样对他，想着他突然一惊，为什么他竟会这样想，照醍是个皇子，无论怎样对他，也不是他该非议的，他根本就不该对他牵扯太深，只有照熙，照熙才是他在这个皇宫中唯一的例外。

　　照熙却傻傻地爬上小德子的床，伸开小手抱着小德子道：“小德子你没事吧，照熙很怕啊，刚才你满头都是血……”说着眼中的泪水似乎就要落下了。

　　小德子的心顿时变得比棉花还要柔软，他回抱照熙，照熙暖融融的狐裘传来的热度将他心也温暖了。

　　他低声道歉道：“小德子强壮得很呢，不会那么容易就摔死的，只是对不起，吓着皇子你了。”

　　说着，他用手轻柔地抚摸着照熙的头发，安慰不安的照熙。

　　照熙将整个面埋进小德子的怀中，用童稚的声音关心地问道：“小德子你怎么了啦，喜公公说你是在雪地里跑步不小心摔的。我才不信，小德子你平时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是不是那些狗奴才又欺负你了，我叫母妃打他们板子。”说着他捏紧了自己的小拳头，非常生气，不久前小德子在他面前被踢打的一幕他现在仍没有忘记，他年纪虽然小，但是还是知道那是欺负，也会为自己喜欢的人心痛的。

　　虽然对照熙口中吐出的“狗奴才”几个字，仍是有些介意，但是他面前这个含着泪想保护他的照熙更让小德子心痛。于是他继续哄骗照熙道：“有小照熙在，怎么会有人欺负小德子呢，我真的是不小心摔倒了撞了头，没有什么大碍的。”

　　说着他不由得将头转往窗外，清醒最初的愤怒过去，他想起了当时的情景，他自己撞到了石头就昏过去了再次醒来他就在这里了，昏迷前似乎看到了照醍伤心又空洞的眼神，不知道后来他是怎样面对照尘和那班太监的，深重的忧虑袭上了他的心头，他无意识地看着他简陋的小屋中唯一的窗口，没有照醍只有那如血的残阳刺痛他的双目，宣示着自己不可忽略的存在。

　　离开小德子的房间后，照醍像失了魂一样在皇宫中四处游荡，方向时间都对他失去了意义，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此刻正站在哪里，他的心中思绪纷乱，他想起那个太监说的话，“我们是阉人，奴才，但是二皇子你又我们高贵多少，你难道忘记了你的母亲不过是一个比妓女还不知羞耻的母狗而已。”就是因为他的母亲是原本是宫女的刘美人，而照尘的母亲却是叶皇后，因此他就注定要一辈子跪在地上用嘴舔照尘脚下的泥吗？他不甘心！

　　他想起了小德子单纯又信任他的目光，曾几何时，照醍真的以为自己真的能够成为他的依靠，能够保护他，但其实他不过是一个可以任人轻慢的皇子而已，可笑又可悲，连照尘身边养的狗都可以随意地打他，辱没他，这样的他还真的是一个皇子吗？他想起了那个太监的说话，哦，原来他真不比他们高贵多少。他痛恨自己的无能无力，甚至一时间觉得这样活在世上，不过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真的不如死去了还好。

　　恍恍惚惚中，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此时已经是深夜，然而他的房间还透着橘红色的暖光，不知道有谁在掌灯等着他，他疲惫地打开门，只见他母亲刘美人站在他的书桌前，呆呆地看着他，一双妙目已然赤红。

　　他冷漠地想他母亲不知道又在哪些宫中受委屈了，又要他哭诉的吧，然而此刻他已身心俱疲，没有心情听她诉苦。

　　刘美人看见他轻轻问候了一声：“照醍，你这么晚了，去哪里了。”

　　照醍忽略了她脸上忧虑的神色，只冷冷地对她道：“夜了，我也累了，娘亲你也早早去休息吧。”说罢，也不理会刘美人的反应，说罢不理会刘美人的反应，低着头就往床那边走。

　　按他母亲的性格，看他这态度，非要训他一顿不可，然而这一次，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他背后轻轻地唤了一声：“照醍。”她看见照醍丝毫没有转身看她的一丝，似乎有点伤心，她温柔地对对照醍说：“那你早些休息吧。”

　　然后就推门走了出去。

　　于是照醍没有看到，刘美人推门出去后从眼角处再次滑下的泪水，她的悲伤无人可诉，寂静的夜里，唯有不知人间冷暖苦乐的雪洋洋洒洒地在天空飘着见证着她的悔恨，她还记得，当照醍还是个刚出生的小娃娃时，是皱巴巴的，就像一只粉红色的猴子，还非常怕生，除了自己外无论谁抱他都会不客气地大哭大闹，而当他在自己的怀里却是这么乖这么听话，他对自己咿咿呀呀地笑着的开心样子；瞪大圆圆的双眼好奇地看着她的可爱的样子；闭着眼睛睡在她怀中的安静的样子，她到现在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时候她刚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宫女变成一个千夫所指的罪人，心中的委屈害怕几乎都将他压垮了，但是她却有一个这样可爱的孩子，她觉得为了他，她能忍受这一切又一切，为了他，她活下去，希望能够保护他，作为一个娘亲。

　　然而一转眼，十多年过去，她的孩子对她却如同一个陌生人。但这能怪谁呢，这十几年她一直在追求一些根本不可能属于她的东西，而忽略了她最该关心照顾的儿子，如果种一亩田，十年不去打理，你最后能看到的就只是野草了，一个十多年缺乏母亲关心的孩子，又能怎样对自己的母亲呢。

　　在黑暗中，她默然地看着照醍的房间的方向，心道：孩子，母亲是爱你的，哪怕为你死，我都心甘情愿。

　　冬日的夜漫长而短促，恨它的人恨他的寒冷漫长，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寒冷的冬夜不知道冻死了多少具可怜人的白骨，也不知道折磨了多少个因忧思萦怀睁眼到天明的。爱他的人，搂住了那一床温暖的棉被，睡在那热热的坑上，希望那忙碌又冷死人的白日最好永远不要来临。

　　然无论是漫长或者短促，夜中将逝去，正如注定好的命运，无可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