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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陪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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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曜开车很慢,语速也很慢,他倾诉着那些憋在心里的爱与恨,尽管叶岭之听不见。
小车停在了单元门口,即将分别,叶岭之这才坐正了身子,低着头,睫毛扑闪,犹犹豫豫地像是在组织语言。黎曜也不急,耐心地等着。
“黎曜.....”叶岭之低头看着手指,小声地唤他。
像是又重新回到了蘑菇形态,那种皱皱巴巴的小蘑菇。
“怎么了?”黎曜回应,说完便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以示“我在”。
叶岭之的神情纠结,眉头蹙着,做了最后的挣扎,他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我考不上了,后面大题都没做。”
“我知道自己很没用,你要是想骂我就骂吧。”叶岭之说完闭上了眼。
考完试之后,黎曜能感受到叶岭之的失落,那令人厌烦的情绪像潭粘稠的死水,掉进去就再也爬不出来。
他用力地扯了住了叶岭之的脸,待他因脸上轻微的疼痛睁开眼睛时,才说道:“看着我。”
“这次考不上,还有下次,下下次,有我在,你想考几回就考几回。”
“我不想再考了。”叶岭之没有信心做好任何事。
“你爱考不考,我就一个要求:不准emo。”黎曜说,“路还有很多,我们还年轻,可以慢慢试,考完了就别多想了,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好好过个年,其余的过完年再说。”
“你不骂我吗......”叶岭之表情有些委屈,大抵是觉得自己欠骂。他心里比天大的事,放在黎曜的眼里,都好像特别渺小,轻描淡写地就一笔带过了。
黎曜弹了他一个脑瓜崩:“你赶紧滚吧,我还要去赴宴。”
叶岭之下了车,门还没关上,他透过车窗看到黎曜的侧脸有些落寞,修长的手指攥紧方向盘时很好看。再看过来的一瞬,表情有些惊讶,接着又扬起了笑脸,“你怎么还不回家 ?”
叶岭之想了想,最后还是认命地重新钻进了车门里面,在黎曜的疑惑中,系好了安全带,“你看起来也不是很想去。”
“所以你是打算陪我?”
叶岭之怕自己会反悔了,“走吧。”
车子重新上路,走过一边的风景再次重温,叶岭之依旧看着窗外,他想他或许明白黎曜的态度......
叶岭之自以为是的苦难,或许在黎曜看来轻巧地根本不值一提。
——
叶岭之硬拗着他绕了个远,等他们到饭店时,都八点半多了。
停好车,进入酒店大堂,黎曜拎着两瓶茅台,打了个电话问他妈包间号是多少,结果才说了几句,他妈妈就从一楼远处的包间里推门而出,笑容满面地迎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憨态可掬的中年男人。
徐雨也是快五十的人了,身材仍保持的很好,纤细高挑,一身合体的深红色丝绒旗袍,岁月沉淀下来的气质坚韧而又优雅。她难得化了个妆,粉底柔和了脸上的皱纹,淡抹的口红,增添了七分的气色。
严格来说,叶岭之与徐雨的见面次数并不多,从初见她的苍白憔悴,到如今光彩照人,每一次都有耳目一新的感觉。他读着徐雨的唇,她正笑盈盈地说:“我的儿子们,终于来啦。”
叶岭之不太好意思直接张嘴叫妈,拎着一盒好茶和两袋水果,站在黎曜身后,笑容有些腼腆。
那个中年男人见徐雨接到了人,心领神会地站到了她身边,他早就从徐雨口中得知了黎曜的情况,可当他真领着个大男人站到自己面前时,表情仍有些不自然,僵硬着客套地说着:“带那么多东西来干什么,孩子们饿了吧,快进去吃饭。”
黎曜也是第一次见他。
这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头顶发量有些稀疏,挺着个啤酒肚,比徐雨还大几岁。早年丧偶,和徐雨都是二婚,孩子已经结婚生子。而他和徐雨只是象征性地领了结婚证,没有举办婚礼,同样也没有要求双方的孩子改口。
黎曜还是格外热情地迎接了上去,一口一个叔叔叫得亲切。
叶岭之像是打定主意要当个哑巴,他沉默地看着黎曜为了自己的母亲和这个陌生的叔叔殷勤地忙前忙后,在心里默默地吐槽,黎曜笑得好假。
那是个中式的小包间,里面还坐着一家三口,看到他们出现时,除了天真懵懂的孩子,那对夫妻表情也露出了些许异色。
黎曜早就听说这个叔叔家有个已为人妇的女儿,他便昂着笑脸,主动示好 ,叫了声“姐姐”。那女子长相富态圆润,看起来很有亲和力,见黎曜嘴甜,跟着搭话简单的寒暄。
倒是那所谓的“姐夫哥”一脸不屑地坐在位子上玩手机。
黎曜也不怵,仿佛一时间转变成了自来熟,交际花,无论是谁他都能硬着头皮上去跟人聊两句。
你来我往,挨个介绍。
叶岭之凑不上热闹,想着靠读唇,说话的人一多,眼神就只能跟着乱瞟,这读半句,那读半句,乱七八糟的,索性摆烂,只看黎曜。
别人说什么,他都跟着捧场似地瞎点头。
两人一来,这席才能算是正式开宴,两位老人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他们坐最重要的位子,各自的子女分座两边。
黎曜特别活跃,全程端茶倒水,递烟送酒的赔笑脸,搞气氛,时不时自降身价,出个丑,为博大家一笑。
他想给另一家子留个好印象。
徐雨高龄改嫁,充其量也只是她个人找了个伴往后搭伙过日子,谈不上重组家庭。
也说不上是给黎曜找了个后爸。
黎曜无需费劲心思去讨好谁,可他还是想给那一家子留个好印象,不管怎么样,希望以后能对他妈好点。
他是带着礼来的,有给叔叔的茅台和茶叶,自然也有给他妈妈准备礼物。
气氛正好时,黎曜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精致袋子,上面印着一家金店的logo,从里面拿出盒子,打开之后,一对沉甸甸的金镯子。
他清楚母亲手腕的粗细,手掌的大小,掌心里的每一条纹路。慢慢地拉过母亲的有些粗糙的手,亲手为她戴上。
徐雨吃了大半辈子的苦,没存下一件属于自己的首饰。不是不喜欢,是真没那个条件。
镯子戴手上很有分量,金灿灿的素圈金镯子,表面光洁无暇,而下面的皮肤早已失去了年轻时的紧致,黯淡、松弛、有了细细浅浅的皱纹。
徐雨拉着他的手,眼眶发热,心中有酸涩,有澎湃。
黎曜笑着说:“给我妈当嫁妆了。”
其实他挺俗的。
也没想着要送给这种礼物,最初他只是向家管钱的叶岭之打报告,申请从他工作以来攒的小金库里转出三万块钱给他妈做陪嫁。
本来就是人黎曜自己辛苦攒的钱,叶岭之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他只觉得自己挺差劲的,工作一年多,没挣多少,还全败出去了。
他卖了洛城的房子,置换了蔚城的一套小阁楼简装定居,手里其实还剩了一笔不小的数目。
他父母心里也有数,但没有开口要回的意思,像是默许了。
虽是如此。
叶岭之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剩下的钱在手里,除了做一些理财之外,他不想动。
因为他非常清楚。
只要跟黎曜在一起,这些就早晚都是要还的。
即便如此,他还是默不作声地从自己账户里另划了五万,跟黎曜的一起,凑了个吉利的数字。
在来的路上,叶岭之又硬是让黎曜开车绕了个远,去金店挑了一对沉甸甸的素圈金手镯,差不多又是三万。
黎曜只对自己的小金库有概念,想到发薪日,想到叶岭之现在又没有工作……
只见掌握着他们家经济命脉的叶岭之潇洒地去付钱了。留黎曜手里捧着淡金色的礼品盒,眉头皱得舒不开。
上学的时候,黎曜爱挣钱,爱攒钱,可在对叶岭之这边就从来没在乎过。可真正在一起后就不一样了,鸡毛蒜皮,柴米油盐,样样都得好好合计。也不是不想给妈妈买手镯,他愿意,十分愿意。
可是他也不是一个人了,不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和叶岭之有了小家之后,难免就会有些难以启齿的私心。
有些懊恼。
自己竟然也会有这一天,在徐雨和叶岭之之间偷偷摸摸的摇摆不定,就像真正的在纠结,媳妇和妈妈掉水里了,他到底该先救哪一个。
叶岭之回来的时候看黎曜站在柜台前低着头,手里捏着礼品盒,表情有些纠结……
“怎么了?”叶岭之的眼型偏向狭长,眼尾下垂,情绪低迷的时候,就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但事情一涉及黎曜,他又比谁都上心,面带疑惑地问来时,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有点像那些进口超市里那些沾着水珠,晶莹剔透又卖得死贵的葡萄。
黎曜抬头看他,犹豫了两秒,然后眼睛四处瞟瞟了几下,确定好身边已经没有人之后才对叶岭之做口型,无声地说:“买了这个后,我们家是不是要存款清零了……”
叶岭之这才松了口气似地笑了笑,一手勾过黎曜的脖子,带着他往外走:“是呀,那怎么办呀?”
黎曜被他带得直往怀里靠,叶岭之身上的气味很好闻,他总爱放很多洗衣液,超市大促销搞活动三斤五斤一大袋的什么花香洗衣液,于是木质调里又掺杂了一丝淡淡的甜。
黎曜皱了皱鼻子,语气里有些委屈,他小声地自言自语:“等拍完电影,我再去找份兼职……或者再去林蔚那里卖唱好了。”
叶岭之上了驾驶座,先是打开了自己的理财界面在黎曜眼前晃了晃,然后打开导航,认真记了一会儿路,才启动开车。
黎曜傻楞了一会儿,问道:“你P的吗?”
叶岭之大多数情况下是没办法及时注意到他的唇部动作,他说了什么。
他又会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就像在黎曜说完的下一秒,叶岭之觉得刚刚他可能说话了,可能是长久以来养成的默契,也能是空气里声波震动带来的气息。
“别担心。”
因为没钱陷入过的窘迫,叶岭之太了解黎曜的那种不安。他们之间没有秘密可言,叶岭之认真地跟他解释了这笔钱的来源和未来的一些打算,黎曜这才放下心来。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焦点都放在那对金镯子上,除了......今天新认的那“姐夫哥”,冷冷地嗤笑一声。
圆桌不大,人也不多,这声刻意的冷笑精准地落入了所有人的耳朵,引得众人抬眼看去,除了叶岭之。他老婆一皱眉,用力捣了他一下,再赔了个笑,夸赞道:“阿姨,真是有个好儿子,太孝顺了。我儿子以后要是跟小黎似的我就知足了。”
谁想,这话一说,那“姐夫哥”倒是先变了脸色,“说什么晦气话。我儿子要是敢领个男人回来,我先打断他的狗腿。”
黎曜母子俩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另外那对父女也显得满脸尴尬,在桌下他老婆狠狠地碾了他的脚,“他这人就这样,说话从来不过脑子,小黎别上心哈。”
“小叶也是......小叶?”
小叶正低着头专心干饭呢。
黎曜的脸色看起来更差了,他不著痕迹地看了眼叶岭之发现他好像确实没有注意到他们说话之后,淡淡地解释道:“他有耳疾,听不到。”
气氛从冰点一降再降。
这人明显就是找茬,情商再低也总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黎曜心里积了气,可想想这算得上他妈妈的大事,不想把事情搞砸。
指甲戳进了掌心里,他强颜欢笑:“大家继续吃菜,够不够,要不我再去加点。”
叶岭之还时不时抬头看看黎曜,视线对上了就笑一笑。
黎曜一看他,内心就立刻软下去一块,可还没等他对叶岭之笑出来,只听那惹人嫌的姐夫哥,再次开口道:“原来是聋子啊,那不好找工作吧。”
“现在是干什么的?”
黎曜不语。
这种明显的针对,要放在平常,黎曜能把桌子都掀了。但今天不一样,理智告诉他,得忍。
可那姐夫哥还是不依不饶地问。
叶岭之看到黎曜的表情有变,桌子下面拉拉他的手,发现他拳头紧握,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餐桌上异样。
他环顾众人的神情,最后停留在姐夫哥那种带着讥笑嘲讽的脸上。
读了他的唇,眼神便暗淡了下去。
“这几个月一直在准备考研。”叶岭之说。
“你竟然能知道我在说什么。”
“……”
“话说考研?哦,就是家里蹲吧。”姐夫哥笑嘻嘻地说:“要不我帮你求个情来我们保安大队吧,公司正好还差个门卫。”
“啧……可是想想还是有点悬,现在哪里还要个残疾人!”
“只能在家吃软饭吧。”
就在黎曜爆发的前一秒。
只听一声怒喝:“够了!”
那个逆来顺受了一辈子的徐雨端着茶盏走到那个碎嘴男人面前,直接泼了他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