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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失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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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节泛白,红笔的轨迹几乎力透纸背,校对符号也变了形,原本在做二校的叶岭之闻声慢慢地从堆积如山的稿件中抬起了头。
方才坐在右边工位的小胡好像又对他说了一句什么话。
叶岭之有些烦躁,一是心烦小胡朝他搭话肯定没什么好事,二是近期他的听力下降的愈发厉害了。
他实习那年出了场车祸,伤到了头部,休养了小半年才恢复的差不多,可右耳完全失聪了,是神经性的且不可逆。原应庆幸还有仅剩的左耳听力,也从两个月之前开始有了明显下降,并伴有严重的不适感,眩晕、恶心、呕吐......
他瞥了一眼旁边工位,看起来“很闲”的同事小胡,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像是在等他的回应。
叶岭之无奈,指了指自己的右耳朝他示意道:“你说什么?”
同事小胡见他的动作,立刻心领神会,表情从期待到无语,又转变成了不屑,促狭地瞧了眼叶岭之脚上那双黑色的运动鞋。
声音也抬了个八度,惹得其他同事侧目,“诶,你的鞋是真的,还是假的?”
夏款,像是那种粗线制的,料子薄,薄到......在两人的注视下,叶岭之动动大拇脚趾,就能看到黑色的鞋面头部破开了一个小洞,露出纯白色的袜子。
叶岭之顿时有些羞赧,立起脚面,足尖着地。想要装作无所谓似的,实际上耳根子都红透了,他重新埋头看稿,看似不在意地说:“真的质量能有这么差。”
他想抓紧把手上这几页稿子看完,可旁边那同事小胡像是没完没了了,一撩裤腿,特意露出一双花里胡哨的球鞋,“唉,你不知道,真货有些质量就是不怎么样,不耐穿。”
“喂,你那到底是真的假的啊。”
饶是叶岭之这好脾气的也实在受不了他那同事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神情冷峻地甩了脸色,“你要是很闲的话,继续往下做,实在没事干就去催录排。 ”
接着,抬手拿起一沓稿件摔在了他桌面上。
他和小胡都是应届生,几乎是前后脚进了这家新公司。
叶岭之当时考研失败,就一本科文凭,对考公考编也完全不熟悉,毕业后不想从事本专业的工作,所幸了放飞自我,简历随便投。
第一天投简历,第二天出门面试了两个,第三天就上班去了。
速度之快,他自己也没想到。
工作地点在离家很近的写字楼,在这片区域生活那么多年,他路过无数次,那写字楼十来层不算很高,但外面的玻璃幕墙映着蓝天白云时特别漂亮。
写字楼背面依着河,从公司的落地窗向外看,绿树葱盈,波光粼粼。
那是家新公司,新到加上面试他的老板,目测公司也不超过五个人,老板答应的工资不高,还没他妈给他的零花钱多。
也许是被老板画的大饼给诱惑了,也许是闻惯了消毒水的他一时间被那映着云彩的玻璃幕墙晃了眼。
入职了,一个小编辑。
那时候的叶岭之还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生活压力,所以对工作要求不高,清闲就好,离家也近,不用租房子,有五险一金双休,再加上说是平时工作据说光专注稿件,不用考虑待人接物,当时感觉各个方面都还行。
直到现在工作差不多有一年了,忽然发觉刚毕业的时候真是天真的可以。
——
晚上加班到八点半,是因为突发状况加班,没有订他那份晚饭,夜渐深,只好饥肠辘辘地骑着电动车回他的出租屋。
在夜里回去的路上,叶岭之才突然有点冬天的意识,这段时间以来他过得浑浑噩噩的,对温度的感知好像迟钝了很多,他还穿着春秋款的卫衣牛仔裤,夏款运动鞋,骑着电驴子,奔驰在冬日的冷风里。
夏天还不觉得,这时候叶岭之感觉鞋面上每一个透气孔都在很精准得向脚上灌风。
这时他才像是被触动了似的,意识到,要过冬了。
七拐八绕,他回到了出租屋。
前不久跟家里关系紧张了些,闹得有些僵硬,索性搬出来住。
当时没想太多直接入职,而如今不在乎的工资成了最让他难以面对的痛处,一个月到手那点儿钱,够干什么的?他不喜欢合租,甚至很讨厌那种私人领域被侵/犯的感觉。
可在这二三线的小城,离公司或家近一点的地方整租套一居室的还要两千五左右,再扣除生活费,一个月根本剩不下什么。
现实所迫,他还是找了一间单间,月租八百,跟别人一起合租。
他停好电动车时,忽然发现草丛里有些动静,凑过去一看,是只大白猫,爪子很脏,有眼屎,鼻子好像也受了伤。叶岭之爱猫,看那蹲在草丛里揣着手的,它觉得心疼,想伸手摸摸,那白猫警惕地看着他,只听它喵呜叫起来,声音撕心裂肺的。
叶岭之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悻悻地跟这猫儿对视,那猫也不怕他,对视良久,叶岭之看了眼手机上自带的天气软件,十一月底了,夜里的温度会降到零下......
想养。
特别想拥有一只自己的猫。
但叶岭之最终还是起身站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老破小的糟糕小区没有电梯,楼道里的感应灯也坏掉了,他摸着黑向上走,楼道里回响着他孤寂的脚步声,方才特别想一把抱起那脏兮兮的大白猫,揣怀里,抱回去暖暖。
或许刚毕业的时候,那个傻了吧唧对什么都抱有希望的叶岭之还会这么做,现在的他不会了,光从客观上讲,他就没那个条件,连自己都快养不起了,何况再去对另一个生命负责。
叶岭之垂头丧气地上了六楼,钥匙插入锁孔,推开门后,灯光亮着,屋里吵闹地像是另一个世界。
靠近厕所那边的卧室里住着一个音乐学院的大学生,大概是学摇滚的,现在九点多,趁着都还没睡,房间里放着吵闹的歌。住主卧那哥们的女朋友又来了,那两个人总是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一言不合就吵架,女孩子的调子拔的很高又尖锐,那个男的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低声怒骂,时不时还会摔个东西。
不是一回两回了。
叶岭之最初也去跟他们沟通过,这里隔音不好,不要影响别人休息。大学生挺懂事的,九点半准时关音箱,另两个人只是阴沉着脸不说话,也没说答应,待他走了之后,继续吵。
他无视所有,麻木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也不开灯,就黑漆漆的一片,走到床边,偶闻窗外风声呼啸,他疲惫地摔进被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叶岭之从被子里抬起头,饥饿感促使他打开了外卖软件,实在不想做饭,便随便找了家常吃的外卖,正准备下单,忽然间发现会员的优惠券用完了......
有种说不出的扫兴。
瞬间不想吃了,叶岭之把手机一扔,也不想洗漱,不想动弹,埋在灰色格子被罩里,他想摆脱所有恼人的思绪冷静下来,事与愿违,隔壁那对小情侣,你一言我一语的对骂时刻刺动着他的神经。
手机屏忽然亮起,他拿起看了一眼,是他妈打来的,顿时心生反感直接拉入黑名单,本想双方都需要冷静,谁知又换成了他爸爸的手机号打过来了。
叶岭之无言看着来电显示,片刻后,他拔了手机卡。
走出他的房间门,去卫生间洗漱。快到十点了,大学生停止放歌,隔壁那对小情侣好像也终于消停下来了。
他回到自己房间,窝进被子里,继续摸黑儿,找到手机打了几局王者荣耀,把所有常用的app都翻一遍,百无聊赖,最后还是点进了一个码字app。
点开写了一半的最新章节,面对剩余的半截空白,开始发呆。
算是为数不多的爱好吧。
喜欢讲故事。
小时候爱说爱笑,爱揪着小伙伴跟人讲故事;长大了,越发沉默了,就闷在自己的世界里写小说。
叶岭之缩在被子里,手指停在五点五寸的屏幕上,他还差一个番外,无论如何都想写完它。然而已过良久,脑海里闪过一幕一幕的情节,他明明知道故事的所有走向,却仍然没有敲出一个字......
他不是一个有天分的人,能写出来的也不过是万分之一。
剩下的部分,没有人能和他感同身受。
尤其是那种如主角般强烈的自我毁灭欲。
叶岭之的神色越发阴郁,他陷入故事情节中,悲伤的难以自制,想写却又写不出来......
突然,只听一声玻璃炸裂般的声响,叶岭之这才逐渐回神,他茫然四顾,寻觅声音的来源,隔壁的情侣好像又不知道为了什么开始吵起了来。
他恍恍惚惚地意识到方才那声巨响大概是隔壁那个男人又摔了什么东西。
尔后,释然地扯了扯唇角,也意识到大概他的白日梦要醒了。
——
这段时间以来,方方面面都让他心力憔悴。
懒得烧水了,直接起身去水龙头上给自己接了杯凉水,拉开了床头柜,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药物,还有一张上个月被他妈妈强押着去医院看左耳时的病历和诊断书。
他看着白色的病历本,回想起那时住院治疗的场景。左耳是突发性耳聋,如果及时治疗情况大概会比现在好很多。
但是叶岭之情况特殊,他先前就右耳失聪,有听神经严重受损的情况在,对听力下降反而没有那么敏感,再加上对医院的抵触情绪。一个人住,更是没人管得了他。
让他一拖再拖,最终延误了左耳的最佳治疗时间.......
叶岭之神情麻木,到不说有什么可后悔的,就是觉得活着真他妈麻烦。他从里面挑挑拣拣,拿出了一个白色的药瓶,他心里难过失望时,就去买安眠药,一次只能买一星期的。
虽然睡眠质量很差,还总是失眠,但他不吃,就攒着。
晃晃瓶子,攒了不少了。
有人敲门,他不想理会。
叶岭之好累啊,他想踏踏实实睡一觉,可隔壁一直不安生,他又有些羡慕,这些人怎么总是生龙活虎的,还有人可以陪着热热闹闹吵架......
他径直往掌心倒出药片,正欲伴着凉水一饮而尽时。
突然之间,他的房间被暴力踹开,逆着光闯进来一个人,这陡然发生的异变吓了叶岭之一哆嗦,手里面白花花的药片子撒了一地,落在地上,分崩离析。
下一秒,那人带着一闯而入的光,还有一身的风雪寒意,直直地扑进了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