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梦》光逆

1、一重梦-骨

　　视
　　01
　　「你们之间存在距离。」
　　你看见这不明所以的广告语，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走得更快。你想远离这荒谬的摊子。
　　这个时代还有人摆摊子本身就很荒谬。
　　“先生，等一等。”你面前有个人拦4住你，你浓密的眉毛皱到一起，先于你的思想。
　　你说，让开，我赶时间。
　　然后定睛看面前的人：戴着笑面，穿着白衣，举着招牌，上面是那句荒谬的话：「你们之间存在距离」。
　　原来是那摊上的人，你想走，笑面人拦在你面前，也不伸手拦，就那么一站，使人觉得压抑。
　　“先生，您的伴侣与您相处几年了？”笑面人问得你猛一颤，你感觉被他完完全全看透了，如同实验室里解剖完毕的一只青蛙。
　　你很年轻，有没有女友都不一定，这人竟一开口就问“相处几年”！
　　你想，不能被他看穿。
　　你不回答问题，倒说自己没有女友。笑面人轻轻叩着面具，说，你可不能乱讲。
　　你轻蔑地看着他，嘲笑这江湖骗术的低幼。笑面人直摇头，你感觉他的目光黏在你的脸上，尽管你看不见他的眼睛。
　　“你回去吧，你明天就会来找我了。”笑面人仓促收摊，走着与你相反的方向，一路摇头，你的目光跟随他到转角。
　　你感到可笑，收回目光走自己的路。视线收回时，你一瞬间看见了骨。
　　街上所有人露在衣服外的部分，成了一节一节的骨。
　　连日加班使你觉得只是你眼花，冷笑着向家走去却不是因为嘲讽，因为你感觉经过身边的风正刮在你的骨头上，没有皮肤。
　　错觉罢了。
　　你加快脚步，你的目光随之加剧摇荡，于是你看见了更多的。
　　骨。
　　/
　　02
　　她见你进门，轻声责备你的迟到。
　　你因为你极其不屑的、荒谬不经的“骨”，错过了与她约定的晚饭时间。可你反常地，没有道歉，像是遗忘了守时是她唯一的要求。
　　她不悦，过来拉着你，你拥有了皮肤接触的安全感，心满意足地低头，希望看见她戴着订婚戒指的纤纤玉手。
　　小小钻戒细碎的光，清清楚楚地映在白骨上。
　　第一眼的惊慌使你用力握住她的手，那触感告诉你，手里不是骨，一定是眼睛花了。
　　你说今天要早些休息，说今天有些恍惚。顺手，调暗了灯，免得骨那么显眼。她轻轻埋怨几句，去热饭菜了。你闭上眼睛，却看见了空落落的骨。
　　太阳透过眼皮，能看见橙色。
　　你闭上眼睛，看见了自己的骨。
　　镇定。你告诉自己，并睁开眼睛准备看手机。
　　你企图转移注意力，你企图逃离骨。
　　亮屏前的瞬间，你又见到了，黑色屏幕里倒映的骨。
　　「你们之间存在距离。」
　　你下意识琢磨这句话，试图让骨不再困扰自己，所以你摁熄了屏幕。
　　距离。
　　你把手指放在屏幕上，骨与手，有很大的距离，无论怎么贴近，都存在距离。
　　你忽然醒悟：骨外面有皮肉，皮肉即距离。
　　那么当然存在距离了！
　　一旦明白，这句话变得更加可笑。
　　骨的距离，当然是必须存在也必须合理的，这又无法消除。
　　你理所当然认为自己完全明白了，于是调亮了灯，安心吃饭。
　　她看着你吃完，发出共度夜晚的邀请，虽然小心翼翼，毕竟你说过要早些休息。
　　你解决了骨的问题，郁闷一扫而空，当即接受邀请。
　　她喜出望外，与你热烈拥吻。
　　牙齿不经意的擦碰，让你的脑中又充斥着骨。
　　没有距离了。
　　/
　　03
　　骨之间的接触将人升华到不一样的境界里，比任何皮肉之痒都深刻。
　　为什么不是刻“肉”铭心而是刻“骨”铭心，骨比皮肉深太多了，却浅得让人那么不甘心。
　　就在数寸之下。
　　而你一夜都无法碰到她更多的骨，你只能止于皮肉之外。
　　将要入眠，你又觉得滑稽，世人都这样过活，碰不到骨，人也不会跑，何必执着？你安心入眠，梦里那笑面人对着一堆折断的枯骨摇头，没有看你，你却希望他看看自己，最好能看透不明所以的疑虑，主动为你解答。
　　眼巴巴地等了很久，笑面人冷不丁抬头：
　　「你们之间存在距离。」
　　你惊呼一声坐起，去镜子面前确认自己与骨已经毫无关联，满意而归。
　　镜子里是皮肉包裹的自己，这让你放心。
　　你打开手机看时间，才5:40，天刚蒙蒙亮。你拉开被子准备睡回笼觉，却见到一具骨。
　　这次你坚信那是幻觉，明明亮亮的镜子不会骗人，昏暗的房间却迷惑人眼。
　　你颤抖，你闭上眼睛，摸索着爬进被窝。你感到一阵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它从你的手，或者说你的指骨，传遍全身。
　　它符合，博物馆里，史前人类的头骨，摸起来应当有的感觉。不同的是，你当时想象触摸先祖遗骨的感觉，与现在触碰她的骨的感觉，全然不同。
　　是因为闭着眼睛，才会碰到骨吗？睁开眼睛是否能够恢复正常呢？
　　你很矛盾。
　　紧闭眼睛，也许一直没有皮肉；睁开眼睛，也许还是没有皮肉。
　　你在矛盾中，坚定地抵触骨。恐惧盖过了骨与骨触碰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