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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六(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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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银河系的朋友们,大家下午好,又到了一周一次的‘地球漫步指南’,我是彦鹏,坐在我身旁的两位是大作家项峰和他的编辑梁见飞小姐。”
项峰忍不住看了徐彦鹏一眼,彦鹏今天穿着红黑格的衬衫,鼻梁上架着一副红框的眼镜,整个人显得很喜庆……不过,梁见飞什么时候成了“他的”?
“这一周的天气真是非常糟糕啊,”彦鹏毫无察觉地继续说道,“中国北方的大部分地区都遭遇了几十年来最大的降雪,给人们的出行带来了极大困难,有的甚至已经酿成了灾祸。同时不止是中国,整个北半球都遭到了寒冷的威胁,损失巨大。不知道其他星球的天气如何,请各位把那边的近况发送到彦鹏的邮箱来,最好是图像,因为我们连‘火星文’也读不懂,更遑论是其他星球的文字。邮箱地址是……”
有时候项峰觉得即使没有他和梁见飞,徐彦鹏一个人也能在节目中从头说到尾,绝无冷场。所以或许他们的价值只是勇于在节目中发表自己的观点罢了,可是,说出自己心中所想难道是一件困难的事吗?
“那么,让我们来听听本周项峰为我们准备的新闻和话题吧。”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彦鹏那段冗长的、自以为有趣的开场白已经结束。
“本周的话题是‘蝴蝶效应’,”项峰说,“这是一个最初被运用于气象学上的词,所谓‘蝴蝶效应’,简单地说就是一件很小的事触发了一连串的事件,最后造成严重的后果。比如,英国最近公布的一份文件称,泰坦尼克号沉没的真正原因并不是那座该死的冰山,而是小小的铆钉。
“根据英国《每日快讯》的报道,诱发这起人类海难史上最著名的沉船事件的,是质量不符合要求的铆钉。泰坦尼克号以当时世界最先进的制造工艺打造,在下水之初,被称为‘永不沉没’的船,然而在过去的十年间,不少科学家们一直认为,它之所以会在撞上冰山之后急速沉没,是因为客轮制造商仅在船身使用钢质铆钉,船首及船尾使用的仍是铁质铆钉,而后来冰山撞击的部位恰恰就是船首。对沉船的研究显示,船首板块上有六条焊缝都裂开了,但这种裂缝‘并没有蔓延到使用钢质铆钉的地方’,即是说如果全部采用钢制铆钉,那么船体不至于断裂,让成吨的冰冷海水涌进船内。在那场灾难中,罹难人数超过1500人。”
“你们知道吗,”彦鹏扶了扶红色的框架眼镜,“当时我看《泰坦尼克》的时候就在想,要是船没有沉,杰克和罗丝最后的命运会是什么。”
项峰抬了抬眉毛,不得不承认徐彦鹏很有岔开话题的天分:“可是我很怀疑是不是真有那样两个人。”
梁见飞隔着彦鹏给了他一个眼神,像是在说:你也太不懂得浪漫了!
“也许还是不会有好结果吧,”她说,“千金小姐遇上穷小子,这样的桥段多半是要被棒打鸳鸯的,就算千金小姐抛开一切远走高飞,最后也只落得苦命的下场。”
项峰双手抱胸,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女人的选择有时候是很盲目的,只是跟着感觉走,或者根本就是一种对世俗的叛逆。”
“也许。可是让她们变得盲目的原因之一就是男人啊。”
“哈,”他像是听到了某个奇闻,“你是想说,女人之所以变胖是因为食品制造商们制造了巧克力,女人之所以变老是因为没有人给她们提供足够优渥的生活,而至于为说女人为什么常常无理取闹,则是因为男人太宠她们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抿着嘴,“我是想说,任何结果都有许多个原因,女人——或者说人的盲目,除去他们自身的原因之外,外界的环境也是促成了如此结果的罪魁祸首。”
“罗丝之所以爱上杰克,是因为他们一起站在船头做那个……所谓的浪漫的动作?”
“那不是‘所谓的浪漫’,那就是浪漫。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浪漫’根本是子虚乌有、毫无价值的东西,但事实上不对,‘浪漫’是一个人可以从另一个人那里感受到彼此感情交流的氛围。如果每个男人都只是像你一样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说一句‘你好’,就算再有才华,也不可能有女人就此爱上你——绝对不可能。”
他很想说“可以不要把话题扯到我身上吗”,但他忍住了。
“就是因为罗丝从杰克身上感受到了对方的爱意,所以才会疯狂地爱上他。这是一种,是一种……互相交流的方式。”
彦鹏听到这里,咧开嘴笑起来,带着一种纨绔子弟的风流:“其实,我知道一种更好的互相交流的方式……”
项峰和梁见飞同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我承认女人的盲目有可能是男人给了她一种错觉,”项峰继续说,“但难道不是她们本身就容易作出错误的决定吗—— 一旦陷入不理智的情绪中?”
“好吧,那么我们又回到了古老的话题当中,”梁见飞耸肩,“那就是‘男人和女人,到底谁比较理智’。”
他云淡风轻地看了她一眼:“个人认为,跟你讨论这个话题只是浪费我的时间罢了。”
她却笑容可掬,薄薄的嘴唇很有诱惑力:“尽管我们在很多问题上看法不同,可是在这一点上,我不得不说:深有同感!”
两人同时闭嘴,开始整理自己面前的广播稿,谁都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有点尴尬。
“……太感人了!”徐彦鹏忽然温柔地说。
“?”
“这是我主持‘地球漫步指南’以来,第一次看到项峰和梁见飞观点一致!太感人了,我知道我一直以来的努力没有白费……”说完,他真的摘下那副红色的眼镜,抹了抹眼角。
项峰觉得,在短短的一分钟之内,他和梁见飞又一次达成了共识——那就是,让徐彦鹏在这个地球上彻底消失!
走出直播间,迎面而来的是节目编导,他伸出手用力在项峰肩头拍了两下:“就这样,要继续保持下去!”
项峰错愕地点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编导又转向跟着走出来的梁见飞,高兴地说:“梁小姐,要继续跟项峰吵下去,绝不能手软!”
“哦……”尽管也很错愕,梁见飞好歹挤出一个字。
项峰走到自动贩售机旁开始投硬币,今天他选的是热果珍。梁见飞则在一旁的角落里打电话,脸上的表情隐约有点失望。
过了一会儿,她走过来,说:“可以请我喝一杯吗,就当作是车钱。”
他从取货口拿出注满了橙色液体的纸杯,然后又开始往机器里塞硬币。
梁见飞专注地看着货品架,伸手要按咖啡却被他打开了:“换别的吧。”
“为什么?”
“现在已经超过六点了,再说老喝咖啡会上瘾。”
她瞪了他一眼,最后放弃了咖啡,不知道是真的采纳他的建议抑或只是因为钱是他付的。她在货架上又搜寻一番,才选了奶茶。
“喂,”徐彦鹏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可以也请我喝一杯吗?”
项峰抬了抬眉毛,继续往自动贩售机塞硬币。
“上帝啊,你身上究竟带了多少硬币?”彦鹏不禁发出感叹。
三人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下一场直播节目的主持人是一对年轻男女,恭恭敬敬地来跟他们打了声招呼才走进直播间。
“别看这两个孩子呆头呆脑的,”彦鹏说,“据说最近很走红。”
梁见飞忍不住笑了:“你在嫉妒吗?”
“我?”彦鹏指着自己,“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我们的节目可是全台收听率排第三的。”
“真的?!”梁见飞大吃一惊,“我一直以为是第一呢……”
“哦,”彦鹏敷衍地笑了笑,“这个节目毕竟是冷门时段,再说排第一的那档节目的主持人也确实比你们厉害那么一点点……”
“让我猜猜,”项峰靠在墙上一边喝热果珍一边说,“那节目的主持人,不会是你吧?”
“……被你猜中了。”
“……”
“但你们也不差啊,两个外行人竟然能够得到这样的收听率,我觉得简直可以说是奇迹。而且,最难得的是,你们做完节目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喝东西。”
“为什么不可以?”梁见飞问。
“咦,”徐彦鹏瞪大眼睛,“你们不是‘针尖对麦芒’吗?”
项峰和梁见飞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苦笑起来。
“难道说你们吵架都是假的?”
“也不是,”项峰说,“不过既然是做节目,会更愿意把想法表达出来。”
“可是……”彦鹏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话,“你们平时不都这样吗,互相抬杠,直到一方把另一方激怒为止?”
“我们是常常意见不合,但也要顾及对方的感受。”梁见飞说。
“……那么,”彦鹏看着项峰,“平时你不会嘲笑她是失婚妇女?”
他想了想,点头。
“你也不会骂他是心理变态的大作家?”他又看向梁见飞。
她想了想,也点头。
“那……我能不能问问你们平时是怎么相处的?”
项峰张口想说话,却被见飞抢在前面:“当然会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意见,或者大唱反调,但是也会想一想,我这样说,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对方会不会受伤——不过当然了,我们都不是随意几句就会被击倒的人。”
说完,她转头看着他,像是在跟他求证。于是他面无表情地点头,引来徐彦鹏的侧目。
可是这样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建立的呢?项峰不禁开始回想过去一、两年间所发生的点滴,最初的他们,的确曾经不遗余力地挖苦对方,被踩到痛脚的人会想要加倍去踩对方的痛脚,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懂得了给彼此留有余地,像是不忍心真的伤害到对方。说不定,是因为他们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跟自己一样的特质。
那种特质,叫做孤独。
他们都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习惯于凡事靠自己的力量完成。她常常独自度过各种节假日,他也一样;她把工作当作是生活的全部,他又何尝不是?他们是茫茫人海中的两条平行线,有截然相反的地方,但也有极其相似之处。
“出乎我的意料……”彦鹏眨着眼睛,来回打量他们。
“但这也并不表明我们的关系有多好,只不过并不是随时随地都在吵架就对了。”梁见飞补充道。
走出广播大楼的时候,项峰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问:“一起吃晚饭吗?”
“好,”她回答地爽快,“本来约了人,可是临时取消了。”
“谁?”
寒风中,她忽然转头看着他,说:“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比我老爸管得还多。”
他有点尴尬,只好假装没听到径直向大门口走去。
他们在电台附近随意找了家小饭店坐下,然后隔着雾蒙蒙的玻璃窗,看人来人往。
“我父母已经放弃了。”梁见飞痴痴地看着不远处的路灯。
“?”
“关于我能不能嫁得出去这件事。”
项峰拿起桌上的白色茶壶,往她以及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些热水:“你不是已经嫁过了吗。”
“是啊,我也是这么跟我妈说的……但她说那不算。”
他失笑:“也对。因为嫁错了。”
她抿了抿嘴,脑袋里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古怪的念头:“我想如果时光倒流我还是会嫁给他的。”
“为什么?”他收起笑容,严肃地看着她。
“因为经历过他之后,我才算是对男人有了彻底的认识。”
项峰摇头:“相信我,你对男人的认识还远远没到‘彻底’的程度。”
“哦,是啊,”她夸张地拍了拍额头,“认识你之后我才算是领悟到了这一点。”
他们点的几样家常菜被端上桌子,玻璃窗上的雾气更重了,几乎看不到外面。
“看任何一个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最重要的是透过现象看本质。”他下了一个结论。
“比如说?”
他想了想,决定牺牲自己的亲兄弟:“拿项屿来说,他聪明、自负、风流倜傥,跟他一起疯玩的时候,你完全想象不到当他一个人安静地呆在家里时,会花几个小时去想心事。其实他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潜意识里对于所得到的东西都怀着质疑的态度。”
“……”
“又好比子默,”他继续道,“她内向、木讷、不擅于表达自己,她看上去傻而软弱,可我觉得她比项屿坚强,真正临到什么事的时候,她能够比项屿更早下定决心,而且坚定不移。”
她看着他,嘴角带着微笑,一言不发,就像认真听讲的学生。
“还有世纷,我想,她是一个最神奇的人。”
她露出灿烂的笑脸,让人很想捏一捏那鼓起的脸颊。
项峰拿起杯子,浅浅地喝了一口茶:“她原本是开朗、活泼的,后来不得不变得安静、沉稳,可是她又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真实的渴望,于是她有两个面,这两个面渐渐融合在一起,你不能说她仍旧是她,也不能说她完全不是她,她其实是一个新的个体。”
“……那么你呢?”听他说了这么多,她忽然问。
他皱起眉头,想了想,才回答:“我以为下午座谈会的时候你已经对我下过结论了。”
“那是恭维话,要知道你才是主角,我不过是临时被你拉出来当炮灰而已。”她翻了个白眼,开始夹菜。她大概是饿了,吃得很快,也完全没有任何顾及形象的念头。
“你前夫看到过你这样吃饭吗?”他忍不住问。
“当然……”她嘴里塞满食物,说话的时候含糊不清。
“那么我能理解他为什么移情别恋了。”
“项峰!你信不信我用筷子戳瞎你……”她瞪他,牙齿不停地咀嚼着。
他双手抱胸,像是看穿了她一样,垂下眼睛,笑容可掬地说:“你不会的。”
她还是愤愤地瞪他,可是瞪了一会儿,也只能作罢。
吃完饭出来,外面的风刮得很大,寒潮包围了这座城市,每一寸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都觉得冷。项峰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梁见飞,她正缩着脖子往他身后躲。
他微微一笑,取下灰色围巾,转身绕在她脖子上:“我想我已经不需要它来遮盖衬衫上的水渍了。”
她感激地点点头,整张嘴都被埋在围巾下面。
他忽然有点想抱住她,没有什么原因,只是因为……她那张被风吹得发白的脸。
但最后,他抿着嘴,轻声说:“走吧,我还要去医院。”
他转过身,向十字路口走去,他知道她就在他身后的几步之内,因为路灯照出了他们的影子,一前一后,像两条斜斜的平行线,甚至连脚步的幅度都是一样的。
他不禁也缩了缩脖子,但并不觉得冷,在这样一个冬天的夜晚,心里仿佛有着什么让他忘记了身体的冷。
视线的正前方是一根灰白的柱子,他绕了过去,却在脚步站定的一霎那转头看向身后的人:她果然低着头,只要再踏一步,就要撞上那根柱子。
“喂!……”项峰本能地伸出手,接住了她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