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厮误我清修》肆笑

13、第十三回

　　在墨刑堪和莫妄抄完经书的最后一天，入妄大发慈悲，让两人提前出来。

　　只不过墨刑堪一回去，入妄就给他安排了功课，还特意点了平安看着墨刑堪，弄得墨刑堪叫苦不迭。

　　莫妄却一反常态，不发一语，从藏经阁出来，便直奔正殿去。

　　入妄跪在佛像前闭目诵经，他的身边摆着一个小小的扁箩筐，用一条白布盖在上面，看不清里面有什么，只有缝隙里露出香烛的一角。

　　莫妄跪在入妄身边，朝佛像磕了个头。

　　入妄缓缓睁开双眼：“师兄。”

　　莫妄垂着头，好半天才缓过劲：“诶。”

　　入妄起身，将箩筐上的白布摘掉，露出里头祭拜用的香炉香烛。

　　他捏了个法诀，箩筐就伸出了一根竹条，自下而上又弯折下去，像是个扁扁的竹篮。

　　入妄拎起竹篮，声音轻柔：“去看师父吧。”

　　他们师父的舍利子在释迦峰上。

　　每一个庆霖寺的僧人，圆寂后的舍利子都会被当代的主持方丈送上释迦峰。

　　但师父死的那一年，庆霖寺只有入妄师兄弟二人。

　　他们走走停停，硬是走了一天，才把那颗滚烫的金色舍利子放在塔里。

　　自此以后，每一年的今天，入妄和莫妄都是要上山的。

　　临行之前，莫妄忍不住看向小竹峰。

　　“怎么了？”莫妄不解，顺着入妄视线看去，小竹峰只有寥寥竹枝，并无他人。

　　入妄释然摇头：“没什么，只是刑堪常问我释迦峰的事，今日要上去，便想起他了。”

　　莫妄想起这几日抄经，墨刑堪没了入妄在身边，全然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就浑身发憷：“你倒是关心他。”

　　入妄理所当然地瞥了莫妄一眼：“他是我徒弟。”

　　“那也只是个挂名的，何必呢？”

　　走上五步，入妄恭敬的双手合十，将脑内杂物摒去，深深一拜。

　　“挂名也好，俗家也罢，总之我现在只有这么个徒弟，不就是亲传弟子吗？”

　　又走五步，两人齐齐跪下，静心凝神，扣头跪拜。

　　莫妄长长叹了一口气：“可他是魔修。”

　　“师兄，师父和你都说过，魔修也是人，与我们，并无不同。”入妄垂下眼帘，僧袍在风中轻轻起摆。

　　莫妄无话可说。

　　若是他自己，捡个魔修当徒弟，也不会有什么。

　　可捡人的是入妄。

　　总感觉他才在草丛里发现那个白嫩的小小婴孩，转眼间，小婴孩也开始捡人了。

　　两人走走停停，终于在黄昏日落之前，抵达舍利塔。

　　师父的舍利就在最前面，放在熄灭的长明灯里。

　　入妄拿出抹布，仔细地擦拭舍利塔的每一块砖。

　　莫妄点燃香炉，郑重其事地插上三根香：“师父，我和入妄来看您了。”

　　入妄抬眸，静默着走出塔外。

　　他知道，师兄有些话要单独跟师父说。

　　他也知道，师兄和师父，还藏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入妄并没有多么旺盛的好奇心，他静静等着，等莫妄出来唤他，他才走进塔里。

　　“师父。”入妄盯着长明灯里的舍利子，释然微笑，“我收了一个徒弟。”

　　“他是个魔修，性情顽劣，肆意散漫。”入妄说完，又被自己逗笑了，“按理说这么一个人，我不该带他走。”

　　入妄低下头，半是回忆，半是感叹：“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我就总想起师父。”

　　他们师徒三人在庆霖寺的时候，寺里荒无人烟，就连舍利塔，也因为无人上去，而荒废多时。

　　为了能在这天地之间有一席之地，师父便做主让他们安顿下来。

　　外乡人总是要被欺负，有人来骂，师父就会拿着烧火棍赶人，有人来抢，师父就会把人揍回去。

　　久而久之，十里八乡都知道，这庆霖寺的和尚，是个一点就炸的“恶和尚”。

　　偏偏就是这么个恶和尚，含辛茹苦地养大了他和师兄。

　　入妄伏在案前，凝视着静置在长明灯里的舍利子：“只是我不如师兄，从没带过一个弟子，师父，若您在天有灵，能不能教教我，如何做一个好师父？”

　　舍利子当然不会回答入妄。

　　莫妄在门口偷听了半晌，他捏紧拳头，无数次腹诽那个可恶的小鬼，居然能把他亲亲师弟的禅心影响至此。

　　他恨不得把墨刑堪当个沙袋反复捶打！

　　但如今墨刑堪的事情却不是最重要的，莫妄平复心情，等里面彻底安静，推门步入。

　　“师弟，今日是第二十个年头了。”

　　入妄晃神，眼中波澜乍起。

　　“师父遗命，二十年后，要将他老人家的舍利子，移至山下。”

　　*

　　两人待到半晚时分，莫妄将那舍利子连同长明灯收进芥子戒内，又小心翼翼地放在怀里，才同入妄下山。

　　好在释迦峰的阵法只限制上山之人，要想下山，只需往下五步，再往上五步，不拜不扣，就会被阵法自动送回山脚。

　　可一下山，两个身影已然等待多时。

　　“师父！”

　　“师父。”

　　两个语调完全不同的人异口同声，各自奔向自家师父。

　　“你们怎么在这里？”入妄一碰墨刑堪冰冷的手指，就知道他们等了很久。

　　平安两手叉腰，指着山寺门口吞吞吐吐：“师父师叔快去看看吧，上个月外出云游的师兄刚，刚才回来了。”

　　他上气不接下气，莫妄心生疑惑：“不就是你师兄回来了吗？慌什么？”

　　“可，可是——”

　　平安话没说完，旁边的墨刑堪顺势接上：“那个和尚被打了半残，是山下的农夫用板车拖上来的。”

　　“你说什么？！”莫妄大惊失色。

　　入妄倒是镇定一些，他与莫妄对了个眼色，冲墨刑堪道：“你们两个带我过去，师兄随后过来。”

　　莫妄手里还拎着小竹篮，平安只以为他还有事，便积极地给入妄指路。

　　墨刑堪跟在最后，看着满脸惧色的莫妄，不动声色地眯起眼来。

　　半残的和尚被安置在僧房，几个沙弥都在轮流照顾他，剩下的几个，也被平安叫去山下喊大夫了。

　　一进门，浓重的药味如穿云箭般从鼻尖直冲脑门，墨刑堪和平安率先捂住口鼻，入妄却没半分反应，直接走到床榻边。

　　床上的年轻和尚被纱布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右边一般的眼睛和保持呼吸的三个眼。

　　入妄一手轻轻放在伤者的手上，金光流遍全身脉络，只能感受到微弱的魂魄之力。

　　入妄收掌，满脸的不可置信。

　　平安等得着急，连忙问道：“师叔，师兄怎么了？”

　　入妄眉头微蹙，恰好这时莫妄也来了，他推门而入，就听见入妄略带颤抖的声音：“他的灵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