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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手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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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欢今天又在宿舍独美,寂寞而又不失热情地刷着手机。
她先是逛了一圈微博,津津有味地欣赏了一下网友就某个热点时事不说一个脏字的激情飞扬的高级对骂,又去刷了会小视频,充满了和她此刻格格不入的欢声笑语,空旷的宿舍瞬间热闹了许多,声色犬马得她眼睛都有点累了,于是决定放过自己,去浏览器上看了看。
程欢漫无目的地点进了几个帖子,身为一个标题党,最后被一个标题吸引了目光,“20多岁成为高校教授,担任硕博导师,这几位90后太厉害。”
她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这位小编问:“谈及博导,大学教授这两种身份,大家第一反应是什么呢?”程欢麻木地看过去,她上网的时候几乎从不动脑子,大多数时候都直接翻结论。
于是小编自问自答:“我想是老学者的形象吧,毕竟太年轻的话,学问一般是做不到这么深的。”这行字还大写加粗了。
接着话音一转说现在的年轻人了不得,给出了以下最强学霸的介绍。
“25岁成为博导的xx,他优秀,他成功,是因为他值得。”
说实话,程欢现在看到“优秀”、“成功”两个词都本能地头疼,本想退出去,但是由于惰性和拖延使然,她走马观花地看完了整个帖子。
程欢基本被图吸引过去了全部注意力,这时候着眼点落在了一个男生的照片上面。这个男生的介绍跟前面那些人长篇大论的动人鸡汤完全不同,只有一行干巴巴的简单求学和工作经历。
而且这张照片上,男生只拍到了2/3张脸,一看就是偷拍,明显是大写的“敷衍”,简直是拿来凑数的,程欢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重点是,这个男生光看侧脸,也知道气质斐然,形容清隽,温润宁朗得像暗夜里的一泓月光,倏然在程欢眼前升腾似地亮了起来。
照片像素不行,从构图到打光都分明仓促不已,但是程欢这个颜狗还是感受到一种没来由地天人共愤,要不是怂,她简直要化身键盘侠出来打抱不平了。
同样是“优秀又成功”人士,凭什么人家连张清晰的照片都不配?这个世界怎么了?
出于这种人道主义精神,程欢又把这个人的简介看了一遍,“宁乐,16岁考入少年班,23岁博士毕业,24岁已成硕士生导师,完成了两项国家科技课题,在国际顶尖学术期刊上均有发表论文...”
程欢没来由地叹息了一声,关上了网页。接下来的好几秒钟内,只有手机锁屏页面闪着幽幽的光。
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研究生考试。已经进入了出成绩的倒计时了,而她的舍友都出去准备复试了。
程欢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想拿杯子喝口水,却没想到自己好像失去了肢体协调能力,一挥手把杯子给碰倒了,水以燎原之势迅速蔓延到了整个桌子,浩浩荡荡又横无际涯。
程欢先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拯救了出来,好歹花了几千块钱呢,又不要钱似地把一大包抽纸都铺在了桌上。她慢吞吞地拿起“毕业论文设计”那张封面,已经湿透了,还在不依不饶地往下滴着水。
接着,她顺手和用过的纸巾一块毫无眷恋地扔进了垃圾桶。而垃圾桶已经满得快要溢出来,又增加了这么好一坨“无妄之灾”,几乎顷刻间堆成了小山。
水顺着桌子留到了地上。程欢盯着看了一会,还是不想走几步去厕所拿拖把,于是又抽出了原先考研买的草稿纸铺到了地上。
看起来像是大功告成的样子了。
于是程欢继续打开手机刷看点去了。
大四刚开学没多久,也没什么课,程欢就整天在宿舍重复床上床下厕所三点一线的生活,连饭都是舍友回宿舍带回来投喂。
不对,怎么能说是舍友呢?明明是衣食父母啊!
程欢今年22岁,即将大四毕业。
她觉得,自己用二十多年来并不丰富的亲身经历完美诠释了何为真正意义上的“普通”,这一点实在令人可歌可泣。
家境普通,不是大富大贵,倒也没有穷得揭不开锅,改革开放之后他爸以一己之力带领他们全家乘上了中产的快车;
成绩普通,从小学、中学都在班级排名中等,永远是正态分布的中流砥柱。
当时高考也发挥出了自己的正常水平,一帆风顺地进入了一所双非院校,成功入了一门博大精深的学科的坑--也即万金油专业汉语言文学是也。
又是外人眼中一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专业。赚不到钱,也饿不死。
哦。除了长得还可以,勉强算得上中人之姿,化了妆也是一个精致的少女,逢年过节的时候七大姑八大姨还会或真或假地夸上一句‘欢欢又漂亮了’。
可惜她从来懒得收拾自己,上课的时候整天灰头土脸得没个追求,没课的时候从没出过宿舍门,一般都是在蓬头垢面地跟手机亲切会晤,所以就连这么个并不明显的优势也沦为了与“普通”为伍。
至于恋爱...作为一个轻微社恐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死肥宅,程欢不仅没赶上“早恋”的东风,现在看,可能连“晚恋”的快车也要擦肩而过,恐怕“大龄剩女”是她光明的前途下所要经历的曲折道路。
还有,老祖宗呕心沥血的熏陶并没有能给她多少文学教养,反而让她放飞自我,发誓要把中学时没玩够的补回来,于是报复性地整天彻底沉迷手机无法自拔,拖延症也趁机煽风点火,在她身上愈演愈烈。
在名列大学生不考过不算上过的证书里,程欢也马马虎虎地又成功书写了“普通”二字。
因为学校规定没有英语四级不能毕业,四级她大一就低空飞过了。但此后的六级就没有这么幸运,因为每次考试前夕,程欢就才意识到,自己还什么都没准备。
于是她秉持着一视同仁的原则,非常专一地几次报名,就几次不去;
计算机她倒是去了,总共报名三次,第一次裸考没考过,后两次都是因为睡过头直接弃考了。到这个时候,程欢安慰自己,反正自己学的是文科,要什么劳什子计算机,怎么对得起老祖宗的谆谆教诲,抛弃古人智慧投身现代文明的俗臼中呢?
而期末考试更不用说,这次倒是直面古人的智慧了,在要背的书的数量方面,大概只有医学可以和汉语言媲美。
像程欢这种,当然要兢兢业业地熬整个考试周的夜,考试前一天通宵预习是家常便饭,但或许她胡诌八扯的能力还有那么点出类拔萃,每次都是及格万岁,从未挂过科。
这真是程欢最骄傲的事情了。然而在某种程度上又放任了她的“今朝有酒今朝醉”和死不悔改的拖延。
于是她的教资考试报名一拖再拖,她的同学证都快过期了,而程欢快要毕业了还没感受过考场。
公务员倒是报得及时,因为父母、舍友和她自己都一致认为她是这块料,也是在三方斡旋之下才好死不活地报上了名。
她以惊人的毅力糊弄过了父母和舍友,努力地营造了一个月自己去图书馆认真学习的假象,最后还是考前一周开始翻开课本。
这次考试却没有她期末考试的喜人劲,程欢笔试就落榜了。
好在程欢本来就没给自己把路堵死,美其名曰“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她很早也开始“准备”考研,不知结果如何,反正也很快就要见分晓。
其实程欢也知道自己这个歪瓜裂枣是什么水平--必然是上岸人士最爱的凑分母型选手。
然而,内心也总抱着一种不切实际的设想,觉得自己也许真能...不劳而获。
反正她现在是不想提前表现出因为考试失败而自怨自艾的情绪,因为会受到来自多方“为你好”的教育压力。她还想多快活几天。
学生会、社团、科创、课题、实践活动更不用说,统统与她毫无关系,没做过大学习最喜爱的兼职TOP1家教,就连路上发床单这种最简单的重复劳动都没见过她的身影--
程欢对此是这么解释的:
谁让她生来就是一个混吃等死的败家子呢?软饭也要吃得硬气!何况她现在是学生,当务之急是学习。
舍友牛勤勤人如其名,整个宿舍数她每天最努力,几乎活成了程欢的对立面,各种证书拿到手软。
每到这种时候,牛勤勤总是恨铁不成钢地拍大腿:“程欢,你能不能脸皮再厚点?如果你是说学习网文的话,那你恐怕整个B市都榜上有名。”
程欢知道牛勤勤是为了她好,不是父母亲人,换了别人谁会这么口苦婆心地劝人往好路上走呢?别人死活干自己什么事,有那空还不如多背几个单词。
然而程欢每一次,都是笑嘻嘻地打哈哈敷衍过去。
程欢觉得自己没法跟牛勤勤这种整天跟打了鸡血的人沟通:
她如果就是胸无大志,甘心做一条不学无术的咸鱼呢?她如果就是早就对自己产生了极为清醒的自知之明,认定了自己就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就要这么混吃等死呢?她如果就是觉得“众人皆醉我独醒”跳开“内卷”的恶心局面,死心塌地要在“躺平”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呢?
而且最重要的是,程欢不明白,明明他们说完自己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怎么还是这么坚持不懈呢?
双方都觉得对方无法理解。
但是她说不出口反驳的话。因为夜深人静的时候,程欢也质问过自己,到底是不是心甘情愿地过这种生活呢?她的确感受到短暂的快乐,但又隐约被一种无法为外人道的麻木和空虚捆绑着。
程欢也不知道,自己整天这么浑浑噩噩是因为真正喜欢,还是只为了逃避现实失败的生活。
但她知道的是,有些事情不是不想,而是真的做不到。
而这种形而上的问题一般在程欢脑子里绝对活不过两秒,比Led屏上的让人眼花缭乱的字幕消失得还快,而且不会滚动播放。
因为第二天起来,她还是跟重复跟昨天毫无二致的生活。
程欢也不知道自己的怎么回事,本来刷着看点,自己的手强制页面莫名其妙又拐回到了浏览器的那篇“博导”上...
*
此时此刻的宁乐,正穿着白大褂正在实验室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学生。阳光从窗口洒下来,漫出几分轻淡柔和。
光照得宁乐整个人更加清晰,他身形挺拔如山间翠松。
眉目似得上天恩宠,如同细细裁剪过一般清朗如墨画,再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脸色如初春时节沾着雨水的花儿,不说不笑时愈发衬得五官精致得如同一个玉人,古人有诗云“秋水为神玉为骨”,几乎已勾出了宁乐的轮廓。
然而看上去是个温润如玉的模样,却没有谦谦君子的自觉。
“各位哥哥姐姐,我求你们稍微上点心。我知道你们都是非常优秀的学生,都是一路披荆斩棘选了我?”
面前的学生都沉沉地低着头,没一个人选择跟他对视。虽然被导师叫“哥哥姐姐”的画面对一般人来说太违和太难想象,但是某种程度上,宁乐他也的确没叫错...
这群人里女研究生居多,她们当初选宁乐的时候原因也很明显。10%为他年轻估计不大约束她们,90%因为看见了他照片。
但是宁乐完全没有任何要怜香惜玉的迹象。
宁乐这时是已然是发怒的前奏了,可看来偏偏又像在笑。
虽然在对研究生们单方面地怒目而视,一双深邃的桃花眼里的情绪流转过眼角的时候,又偏偏是体谅的多情模样。他这时不像翠松,却又像清晨里山间刮过松木的风,轻而易举地就清逸得脱了俗--
只要他不说话。
可惜宁乐没打算放过她们。虽说他的声音也如同圆润的玉珠敲打在琴弦上,悦耳动听得其中几个不死心的人想录下来,但是内容还是一如既往地刻薄得让人没耳朵听。
“但是,这是本科时大物最最最最最基础的一个实验啊,我不知道有什么是什么原因绊住了你们为科研献身的脚步,如果愿意的话,烦请告知。”
“还有,我这人很有自知之明,非常讨人厌,浑身上下的槽点简直数不胜数。所以如果你们还不能从我悲愤欲绝的语气中听出我的咬牙切齿,我再次请求你们换个导师。”
学生也一脸地欲言又止:老师,你的自知之明怕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我们做不出实验怪谁,成天一个帅哥近在咫尺地在眼前晃悠,试问谁还能做得下去实验?!
乱我们心弦,罪魁祸首还反过来教训我们...TAT
“最后,”宁乐总结道,“我当然希望你们中间谁天赋神力把我拉到博导去,我将感激不尽。但是如果做不到的话,就请你们把这个实验做得滚瓜烂熟。下课吧。”
宁乐疲惫地挥挥手。
学生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宁乐看着机器,手又痒了起来,他没忍住又把β射线吸收的实验又做了一遍。他刚刚没说错,这的确是本科生中都非常基础的一个,目的是验证狭义相对论。
他即将进行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忽然眼前一黑,好像什么也看不到了。宁乐似乎度过了一个长长的光怪陆离隧道,也不知过了多久,摇晃的身体终于安定下来。
宁乐更不知道为什么可以看见一个披头散发、不修边幅的女生正在盯着手机看,好像要把手机上的图片盯出个窟窿来,然后就云淡风轻地长按保存了。还有,他暂时没搞明白自己是什么视角。
于是在程欢看了一会,刚要重返看点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一声遥远的好似来自专业播音员字正腔圆的质询:“你是谁?为什么在偷看我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