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何如在君前》Tenderness柔情

1、青青子衿

　　“奉孝——”
　　塞北的风沙吹乱了你青色的衣襟，你羽睫轻颤，眼眸中氤氲了一层雾气。这见鬼的天气，弄脏了你本白净俊美的脸，眼睑下有几道深深浅浅的沟壑。
　　那是你的泪痕。仿佛被乱沙迷住双眼，我眼眶也是一热，狠狠刺痛着，将要落下泪来。
　　“丞相，此次除剿袁氏残军，只恨奉孝不能同去...咳、咳...这西北沙漠风狂难行，容易迷路，丞相...咳咳...一定要找个识路的向导...”
　　车榻上身染重病的你艰难坐起，紧紧抓住我的双手。
　　“好，我先叫人带你回易州养病，病好以后，我去易州，专给你摆庆功宴。”
　　“有丞相这句话，奉孝死也无憾了。”你笑道，眼眸中好像有浩瀚星海。“不知奉孝有无福气再吃这庆功宴...”
　　你垂下眼帘，松开了手。
　　“说什么傻话？若是你不回来，我便让手下把你拖来，浸在酒坛子里泡上一天一夜，加罚军杖...”我回握你的手。
　　“可惜奉孝不能再为丞相出谋划策了...咳...”
　　我强忍泪水。
　　“曹丞相，该前进了。”程昱在旁低声道。
　　转过头去，大步向前走。
　　身后是东西散落的声音，我知道那是你跳下车仗，吃力地向我挪着爬来。
　　“丞相...丞相...咳咳...”
　　耳边风声很大，但依然挡不住你的哭喊声传来。
　　“呜...咳..丞相...”
　　我没有回头，我知道，如果回去扶你，我就无心前行，队伍的士气将锐减。
　　我顿住脚步，说道;
　　“你我二人，易州再会。”
　　涕泗横流，心如刀绞...

　　这一别，竟是永不能再相见。我本该想到的。
　　剿灭残军后，程昱劝我在此扎寨，一举平定北方。我归心似箭，急切地想回易州见你，正当我跨上快马时，一纸文书急报。
　　“报——易州来信。”
　　我匆匆接过，展开一看，呈在眼前的“祭酒已逝”给我当头一棒，额边阵阵作痛，眼前事景由血红变得黑暗，我几乎晕厥。

　　建安十二年，冬。大雪纷飞，天地间浑茫一片。
　　易州的楼阁上，旌旗插满，锣鼓喧天，满城的红色似乎与这洁白的雪地格格不入。今日是庆功宴呐，文臣武将群坐在两侧，无比热闹。
　　可人群中缺了一个你，奉孝啊，你怎么失约了呢？
　　往日这个时节，你应该也是身着一袭红袄，雪片落在你的肩头，好像是天上的仙子下凡。你牵着文若的手，俯在他耳边说些什么，那狡黠却可爱的小狐狸般媚媚一笑，融化了这冰天雪地，勾走了我三魂七魄。
　　“且奉孝乃知操者也，天下相知者甚少，又以此痛惜，奈何，奈何......”一滴浊泪顺着脸颊滑下，知音难觅，知己难寻，我苦苦地望着文若身边那个空缺的座位，妄想着你下一秒就会凭空出现。
　　只能为你敬杯酒了，奉孝，黄泉路上走得安宁，恨的是你不能看我君临天下了。

　　赤壁兵败后，一路上强忍悲痛，故作笑意给军士们看。可当夜深时，自己一人独坐帐中，喝着闷酒，头愈发疼痛，脑子里不断涌出你的模样，要是你还在，定不会容我听信他人谗言的，也有人劝过我小心行事，可除了你的话，我几乎都听不进去。
　　“有谁能知我心？”仰头询问苍天。
　　“唯奉孝耳！”来自心底的回答。
　　再为你斟一觞江南的桃花酿吧，我与你皆为北方人，哪里喝过这醇甜、绵柔的酒啊！你必须得尝尝。
　　不禁发出悲叹：
　　“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又是一年清明，我差人在你坟前种的杜鹃花开了，热烈的红似血一般。真是对不住你，我的嘉儿，这么长时间没来看看你了，南征北战这么多年，着实是有点把你忘却了。折一枝杜鹃养在堂内，它时刻提醒着我：祭酒勿忘佳期，祭酒勿忘嘉期。
　　许都的枫叶红了十次，我想了你十年，人生终究似大梦一场，再也不能倒转时间回头看你。古语道“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而我与你相别了不知多少个日月，可是“子宁不来”。
　　你知道我是患有风涎的，这几日恐是又加重了，也好，每次头痛的时候，眼前一黑，往日的回忆就如走马灯一般在脑中放映一遍，这时我就能再忆起你了。
　　忆起初见时你一袭青衣，风度翩翩，手握书卷，侃侃而谈...
　　忆起你最爱喝酒，因此总是迟到，我每次都放过你，任由你的桀骜不羁...
　　忆起身着红衣的你，在大帐之内、众文武面前长议十胜十败，高谈阔论、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样子令我赞叹不已...
　　我拒绝了华佗要砍开头颅，取出风涎的建议。因为我怕...怕自己把记忆中的你也弄丢了。

　　建安二十五年，洛阳的正月，我终是倒在了病榻上，我深知自己的时日不多了，料理好后事，闭起双眼。遗恨当然是有太多太多，数不清楚，也不愿再深究了。
　　我梦见了一片杜鹃花丛，红艳似火的颜色点燃了这绮丽的幻境，花丛当中有一少年玉立其间，身穿一袭青衣，腰间玉佩随风摇摆，黑发似瀑布般倾泻而下。
　　我认出了那是你。
　　“奉孝——”
　　你缓缓转过头来，俊美的脸上挂着微笑，眼眸闪闪，好像藏着万千繁星...
　　你徐徐向我走来。
　　朱唇轻启。
　　“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