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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烟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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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唯回到宫里,接连病了几个月,太医来瞧后,提醒她要放平心态、多加调养,否则将命不久矣。
她却一点没听进去,南颉的忌日快到了,每一年顾青臣都要大操大办,这一次也一样,宫女太监们个个脸色肃穆,生怕在这样的日子里出差错,人头落地小命不怕。
顾青臣下令,要每个宫的嫔妃,都亲手做一两件东西送到祠堂,有人绣寿衣,有人叠快马,有人做花鞋…
舒唯做了一只风筝送过去,在一层层简单敷衍的物什中,显得格外地出挑,被顾青臣一眼就瞧见了,提问是谁做的。
然后,舒唯被传唤到了祠堂。
祠堂里的烟火气很重,舒唯只站了会,胸口就闷得厉害,屋内伺候的人,都被顾青臣遣散出去了,诺大的屋子里,只有两个人。
众人眼中冷血严肃的帝王,此刻颓坐在地上,手中握着一壶酒,正不断地往嘴里倒,痛苦的目光向前望,落在一块写有“爱妻南颉”几字的牌位上。
悲伤装满了他的眼睛,以至于他看不到身旁的舒唯,舒唯并不在意,她的目光也望向香桌上的牌位,无端想起一些贯穿灵魂的记忆。
“咳咳。”被香烟熏得满脸通红,舒唯咳出声。
顾青臣被惊动了,转过目光狠狠地瞪她一眼,他压下嘴角阴冷发问:“难受?”
“臣妾知罪。”舒唯双手交合在身前,向他行礼。
他拎起酒杯,步覆踉跄地朝她走来,晃荡着身体绕着她走了一圈:“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臣妾不知。”舒唯摇头,诚恳作答。
“因为她。”顾青臣指向身后的牌位,后意识到什么,眉眼皱了下,双臂无力地垂下,泄出无限的伤情:“我从未这般思念过一个人。”
“我以为最多不过两年,我就能将她彻底忘记。”他转过来,如炬的目光盯着舒唯。
“您为何想要忘记她?”舒唯平直地回视,内心的悲哀已让她忘记了恐惧。
“是因为在您的心中,她本就该微不足道吗?”她一步步走进,相比起前两次的奔溃,她现在平静许多。
“如果她现在还活着,皇上可能就不会如此怀恋她了,而是会将她无情地丢弃。”她仰起头,死死地盯着他,想要从他眼中看到,那怕一丝的悔意。
“你说得没错。”顾青臣流目轻转,坦然转身:“或许她活下来,一切都会与现在不一样。”
他说的话像旋转的利刃,刺进舒唯的内心,将她心上的血肉刮得一干二净。
泪水悄无声息地从她眼角滑落,她强压着情绪,镇定无比地说:“臣妾有一方法,皇上可愿一试?”
舒唯看着顾青臣的背影,擦掉挂在脸颊上的泪珠:“您不是常说,臣妾性子与她十分相似,若您不弃,臣妾愿意做她的替身,解您的苦闷。”
她用尖锐的牙齿咬住舌尖,每说出一个字,心口都在滴血,在此期间她无数遍告诉自己,不能暴露不能放弃,这是她唯一能够惩罚他的方式。
“你?”顾青臣猛然转身,如鹰的眸在她身上流转:“你也配?”
他三两步上来,紧紧扼住舒唯的喉咙,并不断加大力度:“你知道我的阿颉是什么人吗?你连她的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还妄想替代她!简直做梦!”
在濒临窒息之时,舒唯睁着眸子看着他,看到他深情如斯的样子,忽然发狂地笑了。
笑声在顾青臣的耳边盘旋,他忽然觉得浑身发麻,无奈只能松开手,舒唯连咳了好几声,彻底缓过来后,又接着发笑,笑到浑身颤抖,笑到腹中生疼。
她停住笑容,在一片突然静寂的空洞中缓缓开口:“请皇上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六年中你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子了?您不允许宫中妃嫔们模仿她,是为了不使她在您心中的形象被破坏,你明目张胆地怀恋她,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是你最心爱的女子,是为了证明你对他的爱。”
“可是她对你做了什么?她死了那么多年,却还让你对她恋恋不忘,甚至为了她做了臭名远扬的暴君,您可曾还记得,当初为了做上这个位置,耗费了多少的心血?为了一个女人,荒废好不容易得来的皇位,皇上不觉得,很不值吗?”
一通话说完,舒唯来到顾青臣的面前。
抬起他垂在身侧的右手,牢牢地握在掌心:“皇上可愿相信臣妾一次?臣妾有自信,能做得比她好上千万倍,不仅能让您安心管控朝堂,还能让您心有归处,不再感到彷徨害怕。”
顾青臣抬起她的下巴,眸光掠出一丝精明:“朕才刚杀了你的祖父,你就这样做?”
舒唯骤然攥紧拳头:“臣妾不止一个祖父,还有整个家族需要庇佑,而得到皇上的恩宠,就是最大的庇护。”
她抬头与他对视,目光坦荡明朗,那两年的相处中,她了解到了他的喜好,她知道怎么说话怎么做事,会更快地得到他的喜欢。
顾青臣指腹轻转,捏住她脸下的肉。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忽然拧下眉头,捂着胸口转过身去。
“舒妃先自行回宫,我会好好考虑你的提议。”舒唯静静地立着,听到他从一串急促的喘气声中,说出他的回答。
“是。”她麻木地行李,转身踉跄了下,险些跌在地上。
走出屋门前,她回过头看了一眼。
他跪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地捂住心口。
一个月后,宫女们闲暇时窃窃私语,说的都是关于顾青臣近日的举动,比如他将挂满南颉画像的宫殿一把火烧了,比如他将南颉的牌位送到了宫外,距离宫城最远的云檀寺,比如他丢掉了庭政殿中,一切有关南颉的东西,再比如向来不会独宠任何人的皇上,近日频繁去往玉清宫。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好好的清闲日子不过,竟然主动栽进火坑,就不怕引火烧身?”贵妃林芒听闻消息,来到玉清宫,将舒唯拉到长轩亭嗑瓜子。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脸地闲淡适然,似乎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想着探查舒唯的真正想法,若这是她想要的也就罢了,若不是…
舒唯看着她一脸专注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姐姐,可有想做的事?”
“你指哪方面?”林芒又嗑了颗瓜子。
“死前的最后一件。”舒唯回看她。
“……”林芒停住嗑瓜子的东西,征了有一会儿,就轻飘飘地“喔”了声,就拍了拍手掌和衣上的灰屑,走到长轩亭边缘,指着前方池塘中,来得最好的那一株荷花:“阿舒妹妹快过来看,那株荷花长得可真不错。”
舒唯走到她身旁,与她并肩而立。
直到这场聚会结束,两人谁都没再提起刚才的话题,仿佛已心照不宣般,不必再多说什么。
只是林芒不同往日,往日她要走的时候,都是挥挥衣袖走得潇洒,唯独今日郑重地拉住她的手,与她说了很多的体己话,还多遍重复地嘱咐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舒唯知道她是在为自己担忧,同样安慰她并目送她离去。
因为顾青臣的常常到来,玉清宫也引来了许多不速之客。
她们有的仗着位份比舒唯高,就总对她说些污言秽语,还故意惹出闹子,栽赃嫁祸到她身上。
对于这些舒唯全都一声不吭,默默地承受了,在她这近半年的努力中,顾青臣从开始的敷衍强迫,已逐渐开始对她上心,她越是受了委屈不开口诉苦,就越是能够得到他的怜爱。
或许是见舒唯不吭声,一些无脑嫔妃更加起劲,由开始的小惩罚,到了不看着她流血就不甘心的地步。
“得意什么,你早晚会失去宠爱。”婕妤苏灵儿趁乱间,一脚踩在舒唯的脚背上。
“啊!”一股凌厉的疼痛瞬间贯穿全身,舒唯瞬间蹲下,看到被苏灵儿踩过的脚背,生生刺穿了一个血窟窿,正滋滋地冒着鲜血。
“妹妹,你这是干什么呢,这要是让皇上瞧见了,还不得扒了你一层皮。”苏灵儿背后的庆妃李清在一旁说道,故意抬起嗓音,一副生怕别人听不见的样子。
苏灵儿狠狠剜她一眼:“你算什么东西,给我闭嘴。”
“你!”李清脸一白,气得浑身发抖,但不知为何没有发作,而是把这股怨气生吞了下去。
苏灵儿在侍女的搀扶下,取下预先放在鞋底的刀片,当着舒唯的面,将它扔进池塘:“别想着向皇上告发我,否则有你苦头吃的。”
她转头欲走,又突然停下,在舒唯的伤口处,又狠狠地跺上一脚,接着就大手一挥,招呼身后人:“咱们走!”
一转身对上,一脸阴郁的顾青臣。
她吓了大跳,急忙跪在地上:“皇,皇上……”
顾青臣径直走过她,将疼到脱力的舒唯抱起,步伐缓慢沉稳地朝玉清宫方向走去。
一名身材魁梧的侍卫上前,一把抓住苏灵儿的头发,将她往后拖去,苏灵儿不断挣扎与尖叫:“皇上你听我解释啊,皇上你听臣妾解释啊,不要不要,不要啊皇上!!!”
据后来的宫女回忆,苏灵儿当时在冷宫里,惨叫了一晚上,具体无人知道,她到底受了怎样的惩罚。
舒唯得知消息时,她已经完全疯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