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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游侠 ...

  •   廖悬并不是洺川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国,只知道是师父把他从战场上捡回去的,父母亲人多半早已死于战事或卷入因血气而肆虐的血祭渊流之中。世间多的是他这种身世的人,他算幸运,有师父教导养成,并授以侠义。
      然而师父又很胆小,明明实力不凡,明明手握神兵,却宁愿避世不出,他授廖悬侠义之道,又总拦着不让他下山。
      师父说,世间最险恶的从来不是血祭渊流。
      ……
      时近黄昏,又在寒冶山下的密林里,天色更显阴沉,视野很模糊,并且时不时可以嗅到山林深处飘来的诡秘血气。
      凰诀按了下鼻梁,为寒冶山之地诡异的氛围而稍感诧异。
      人间世本无波折,而世人最难得消停,数千年前一场神魔俱叹的人间血战,血海浸染每一分土地,血气凝聚而成渊流,是为血祭渊流。血祭渊流蚕食生灵无数,后有身负灵脉的武者修成镇渊的法门,凝数人之力施展镇渊术可封血祭渊流,又有先人潜心钻研镇渊术,推演出镇渊玄阵,才终于让人们在血祭渊流的逼迫下得以喘息。宗国制度形成八百年后,武门世家门下效命着宗国间几乎七成的镇渊高手,镇渊封印的流程于他们来说早已非常熟练,中恒大地无有渊流不封,只有极端残酷的战场才会造出新的血祭渊流,只有在血气环绕或极端天气下被封印的血祭渊流才有机会冲破镇渊玄阵,而这种“冲破”历来不是什么无法解决的事,自有宗门世家之下的镇渊高手去管,偶有他们周全不到的地方,也有行走四方的游侠来填补。洺川虽已颓败,却也不该让铸器名山内的镇渊玄阵混乱成这种模样——镇渊玄阵并非没有漏洞,玄阵封印之地偶尔会形成秘境,这种秘境平时与人无害,误入其中可能会晕头转向几天才能摸出来,不靠近就没事,镇渊玄阵松动一两个甚至三五个它们也不会出什么乱子,比山傀要老实的多,但若是一定范围内的所有镇渊玄阵都有了松动的风险,其间的玄阵秘境就会有靠拢到一起的意向,等它们靠拢到一起,产生的威力与血祭渊流不相上下,紧接着便是连锁反应,这片地方的山傀、玄阵、渊流统统乱成一团……这种危机就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了。而今寒冶山就有发生这种秘境异动的信号。
      普通武者根本察觉不到这种信号。何况秘境异动并不常见,百年也不一定发生一次,很多人甚至根本没听说过,凰诀听说过,然他虽历过许多险境,却从未亲眼见过秘境异动,所以感到诧异。
      他看了脚边昏睡的廖悬一眼,垂眸回忆从前所学,秘境异动也有应对之法,何况如今只有信号传来,还不曾真正发生。
      垂下的兜帽遮住他大半张脸,挡住了本就不明晰的视线,但这林中的一声一息他都掌握在心里,不会让人为的危险靠近半分。
      风影徐来,林叶无所觉,凰诀姿势未动,捏紧了指尖的短刃,下一刻他却又放松下来,收了短刃俯首:“主上。”
      掠影足间无声,飘然落在嶙峋石上,示意他不用多礼,对这山脚下就能感觉到的不适皱了皱眉,暂时未理,俯身去看廖悬的情况:“他怎么了?”
      凰诀道:“中了迷/药,有人要杀他,我带他出来,未被发现痕迹。”他说的是没有叫人发现是他救了人。
      “辛苦。”掠影翻出随身带的解毒丸,心想什么迷/药那么强这都多久了人还没醒?
      凰诀见她拿出药瓶,愣了一下,忙道:“迷/药已解,现在是被我打晕了。”
      掠影:“……”
      凰诀:“他一路大喊大叫,易被追兵发现。”
      骤遭变故,醒来又看到一身神秘且完全不认识的凰诀,廖少侠可不是要大喊大叫嘛。
      掠影什么也没说,指尖运力点了下廖悬的脖子,廖悬随即被激醒,揉着命运多舛的脖子爬起来,一见掠影便是大喜:“小影!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认识实际上还不到三个月,当日在酒馆争一坛好酒,不打不相识,为对方身手所倾倒,当即结交为友,一同参与加固过镇渊玄阵,一同悄默声的收拾过为非作歹的梁氏弟子,廖悬为人豪迈直爽,他虽觉得游走于洺川十四城的掠影很神秘,不似寻常游侠,但他依然把掠影当作意气相投的好朋友。
      掠影扶了他一下:“我倒是要问你发生了什么?没事吧?”
      “生龙活虎的都是劲儿!”廖悬捶了捶胸膛,脑袋清楚之后一回想,又生气,“梁氏的腌臜货,叫我过去说是要商量寒冶山的事,骗我喝酒,喝完直接阎王都不认了!一醒就看见几个人拿剑要戳我!混蛋!整这种阴招害人,真他/妈缺德!”
      他说着转向凰诀,抱拳行礼:“这个小兄弟晚来一步我就死了!还没好好谢谢你!大恩大德,来日必报!”
      凰诀退后一大步,不受他的礼。
      廖悬非要拜:“不知小兄弟怎么称呼?你若不嫌弃今天咱俩就结成兄弟!”
      凰诀:“……”他不适应这种热情。
      掠影适时出声解围,问廖悬:“你的剑呢?”
      廖悬一愣,左右看了看,四周是山间的荒林乱石,具焱那么大一把剑连个影子都没有,然而他首先惊诧的不是“我的剑呢?”,而是身处的环境:“现在什么时辰?天色怎么这么阴沉?寒冶山的血祭渊流不是都平了吗?”
      “……”凰诀把自己从“没有顺便把剑带出来”的自责情绪中摘出来,看向掠影,意在请示。
      每个人对血祭渊流和镇渊玄阵的感应都不同,对于更为少见的秘境异动,视不同武者功力的强弱,他们所感受到的信号程度也不同。譬如凰诀,他只是站在寒冶山外围的林子里,就仿佛直面着血祭渊流,觉得处处皆是危机,再譬如廖悬,除了直观的天色,他能感觉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威力压迫,如果是那群跟着世家来镇压山傀的游侠,则可能只觉得天象有异,并不会察觉到寒冶山内仍有祸乱未平,便会放下心来,等到秘境异动真的出现之时,再有所反应就来不及了。
      掠影从怀里取出牧飞给的布包:“寒冶山内的阵图布局都在这里,你去看看,小心不要被玄阵误伤。”
      凰诀接过布包,领命而去。
      “哎!一起去啊!”廖悬话还没喊完,凰诀的身影便已经看不见了。
      掠影抬手按住他的肩膀:“咱们还有事要做。”
      廖悬后知后觉:“他是你的朋友啊?会不会有危险?”
      掠影道:“我们等会儿去找他,现在去把具焱拿回来。”
      廖悬愣了愣,神色有些颓丧:“他们对我弄这么一出,难道就为了一把剑?”
      “那是江山明册名剑录上排名第三的往胜之剑,在某些人眼中比人命更有价值。”
      她声音平静,可眼底分明有怒气,只是这怒气不明显,廖悬看不出来。
      ……
      梁氏紧紧把控寒冶山一带,如今宣称暴/乱山傀已除,只有一些镇渊玄阵稍有松动而已,并无其他危机,不许牧、林、白三家弟子再靠近寒冶山,而那些追随来平乱的游侠则被哄了一通,让他们去安抚受灾的流民了。
      寒冶山以北便是梁氏本家的梁城,从寒冶山到梁城之间扎着一片大营,几家武门弟子都在其中,周围布着些防御玄阵,两人蹲在营地不远处的一棵古木上,廖悬说:“如果具焱在手,这些玄阵都不在话下。”
      防御玄阵历来是容易出难以进,只有布下玄阵的人知道怎么解,不过这也像血祭渊流一样分强弱,洺川十四城现下的宗门布设不了高深的玄阵,似眼前这种,以暴力同样可以破除,但是动静肯定也大。
      他又担忧:“具焱会不会已经不在这里了?”
      掠影摇头:“夺剑本是秘密之事,此处人多眼杂,梁安又不在,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廖悬咬牙:“直接冲进去吧!”
      “别急!”掠影赶忙按了他一下,“未免横生枝节,他们同样不敢把剑留在这里太长时间。”
      廖悬看着她,感觉她很有办法的样子。
      掠影果然有办法,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弓,用火折子点燃了箭头,起身向着营地拉开了弓弦。
      寻常箭矢过不了玄阵那一坎儿啊……廖悬话未出口,就见那卷着火星的羽箭穿过防御玄阵准头极好的射中了一顶帐篷,火苗迎风蔓延,很快燃成一片火浪,帐篷里的人奔出来呼喊救火。
      廖悬欲言又止。
      掠影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道:“我有分寸,不会伤着人。”
      火很快就被人灭了,烧了一顶帐篷不算什么,但挡不住有些人心中有鬼,何况他们还发现了未烧尽的箭头,心知事情不简单,毕竟洺川十四城里敢招惹梁氏的人不多,又想到上头的命令,他们所行之事还不能叫别家知道,搁在身边的名剑顿时烫手了起来。
      得赶紧送到梁氏宗府!
      掠影和廖悬没等多久,便见昏暗天光下营地隐蔽一角开了一道口子,两人目力极好,廖悬一看见那几个鬼鬼祟祟的影子便怒火中烧,飞身冲了过去。
      掠影自然不能让他单打独斗,紧跟其后。
      ……
      “前头还一起并肩作战,他们还说要交我这个朋友,又是喝酒又是谈心的,怎能转眼就做出这种事来?”联手取回具焱,两人一路寻小道向寒冶山内潜行,为躲避追踪,速度飞快,可这也没挡住廖少侠碎碎念的愤愤不平,“我就不该相信这些道貌岸然的武门世家中能出什么好东西!”
      “我还以为你会把他们都杀了。”掠影插了一句嘴。
      “怎么可能?”廖悬一脚踩在土坡上,溅了一裤脚灰尘,他速度慢了下来。
      已经跑了有一会儿了,看左右并无异常,掠影也缓了速度。
      “人命关天,怎可随意夺取?越是手握利刃,心里越是应该有一道尺,镇渊之手不能轻易沾血。”廖悬道。
      掠影:“他们差点要了你的命。”
      “刚才逼问那老头的时候你也听到了,下命令夺剑杀我的是他们家主,要算账我找姓梁的算,一定要教训他一顿!也出出洺川百姓受他盘剥的气!我可不会吃亏的!”
      掠影看着他的背影,好一阵儿没说话。
      “我知道你也不会滥杀无辜,方才不是要怀疑你,我是好奇你的弓!”廖悬又道。
      掠影顿住:“廖兄,歇一会儿吧。”
      “这么快就累了?你身体不行啊。”说是这么说,廖悬还是停了下来。
      掠影摇摇头,观察了一下四周,身子后倾靠在了石头上,她说:“给我看看你的剑。”
      廖悬毫不犹豫地把具焱扔给了她。
      夜幕昏沉,具焱剑通身亮起淡紫色的光芒,让视野清晰了一些。掠影的目光在剑柄处的烈焰飞鸟上停留片刻,抽出一截剑身,道:“如今世道,人人崇武尚侠,自诩行侠仗义,可自我出师门以来,所见之人每每都觉名不符实,廖悬,你跟他们不一样。”
      廖悬被她夸的不好意思,嘿嘿笑着撸了撸自己脑门:“凭心做事、问心无愧罢了。”
      “问心无愧最是难得,”掠影笑了笑,“这是一把好剑。”
      廖悬道:“师父传我的,铸器古氏百年前所铸之剑,出炉即有了魂灵,只是脾气有些顽劣。”
      “是吗?”
      “你看!”廖悬像展示宝贝一样,打了个响指,那截抽出的剑身上便凭空燃起一簇火焰,与真正的火焰不同,那火光是紫色的,而且没有温度,但离的近了,依然会有灼烧的感觉,十分神奇。
      掠影伸手,那紫焰便调皮地躲开了。
      “他特别机灵,跟个小孩子一样,从前不认我,最近才愿意陪我玩。”
      掠影把剑还给他,笑道:“倒是有个性。具焱位列名剑录第三,有可承千钧之力,无往而不胜,自然觉得不是谁都配得上他,你是个难得的好主人,只是名剑在身,不知多少人觊觎,以后多加小心。”
      “今遭我是明白这一点了,”廖悬收了剑,突然道,“小影,咱们认识那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师承呢。”
      掠影道:“以后跟你详说。”
      “哦。”廖悬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道,“以前没多想,今日见你身手实在不凡,太好奇了,你是什么时候出师的?”
      他是有什么就说什么。
      掠影垂下眼皮:“三年前。”
      “三年了?!”廖悬惊叹道,“看你年龄,你出师的时候才十几岁啊,这么厉害!”
      掠影掩面:“其实并未学到师父的全部本领,只不过贪玩,想了个法子早早下山了。”
      廖悬立马明白了,身有同感地搭上她的肩膀:“一样一样!我以前要出来闯荡江湖的时候,我师父也不同意,说我一无所知,出来肯定给人送人头,死活拉着我不放,这不熬到他老人家寿终正寝了我才出来浪的。”
      廖悬苦笑着,提到师父去世还是有些伤心:“他总担心我活不到扬名的那一天,认为做一个游侠没什么前途,临死之前却又嘱咐我谨守正道。”
      掠影轻轻叹了口气:“二十年前大侠廉初之名中恒州无人不知,比他手中的名剑具焱更能震慑宵小恶徒,我想廉初前辈绝不是功利之心,只是他经历过风浪,知道世道险恶,又格外爱怜于你,所以才一面教导你一面又不想让你入世。”
      廖悬愣住:“师父……”
      中州大陆风云变幻,很少有人还记得二十年前曾执掌具焱叱咤风云的一代游侠廉初,他是曾和当今的一些宗师级高手齐名的人物,如果不是早早退隐,江山明册风云榜上必有其浓墨重彩的一笔,人们看到具焱,也不会认为他只是来自于一个无名之辈了。
      “廖兄不是早就明白吗?”
      廖悬也说不清自己明不明白,他心里尊敬师父,可很多时候却无法理解师父,就像不能理解明明实力非凡却永远置身事外的三大师派一样。而今……大约是理解了一点吧,只是不知师父从前是经历了什么样的险恶。
      掠影没再多言。
      半晌,廖悬平复了心情,才想起来什么:“上次分别的时候你不是说去风月楼有事吗?事办完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边有难的?”
      掠影:“受人之托,帮人办事,碰巧发现你遭了算计。”
      “对了!”廖悬突然指着寒冶山,“刚刚那个……”
      “凰诀。”
      “对!凰诀小兄弟不是进寒冶山了吗?里头又是防御玄阵又是镇渊玄阵的,还有梁氏的人,咱得跟进去帮忙啊!”
      掠影一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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