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耶娜》景璇

1、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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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米耶娜,掌管的是希底结河边的一个小小的城邦。
　　一日，我坐在祭台上，仰望天上的云彩时，蓦然看到了两个身影，一个圣洁，一个却隐隐有些邪恶的光。这两个身影一闪而过，随即又消失在云端。我因那种邪恶而惊恐，迅速跳下了祭台。我不敢再想那个身影，因为邪恶是靠心传播的。我害怕他的邪恶会蚕食了我的心。但，我的心头却不住闪现着那个圣洁的身影，彻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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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迷路了。我去向大天使长汇报城邦人民的虔诚，回来时，却怎么也找不到我心爱的城邦了。我四处张望，心里充满了恐慌。要知道，那是我守护的城邦。若在我不在时，城被异教所夺……后果不堪设想。
　　“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一个温润如水的声音响起。我急忙回头，看见一个穿着洁白的袍子的男子，如此熟悉，似乎正是我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他一如在云端时的圣洁，丝毫未变。
　　“我看她是迷路了，都在这儿转了三四圈了。”旁边走来一个男子，同样穿着洁净的白袍，嘴角却钩着漫不经心的笑。他身上散发的气息中，隐隐有些邪恶的味道。是他！我惊惶，急忙后退，却被一块石头绊到，摔向地面。
　　并没有我想象中的碰撞。我被一双手接住，是心中的那个人。我羞红了脸，他却未注意，只是轻轻摇摇头，扶起我，帮我掸去衣角的尘土。
　　“怎么那么不小心。”他说。
　　“真是个可爱的姑娘啊。”邪恶的那个嘴角越发扬起，我低头，避开他玩味的目光。“快说吧，你叫什么名字，掌管的是哪座城？我和加百列好把你送回去。”
　　什么？加百列？四位炽天使中的一个？圣主最喜爱的天使？我猛地抬头，望向他，惊疑不定。他微笑，轻轻点头，随即抬手指向那个邪恶的男子：“这是露西法。”
　　“我，我叫米耶娜。”我低头，摆弄着衣角，“只要把我领到希底结河边就好了。我，我认得路了之后就。”
　　我紧张极了，说得毫无文法。加百列却似乎并不在意：“来，走吧。我们把你领回去——我大概知道你掌管的是哪座城。”
　　他竟然知道！那么小的城邦，那么默默无闻的我。
　　心里涌起甜来，脸上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笑容。
　　于是，我展开翅膀，跟着眼前的那六对翅膀，飞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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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城，最终还是被异教毁了。当我和加百列、路西法一起赶到我的城时，冲天的火光漫住了我的眼睛。
　　大天使长说这不怪我，因为我没有擅离职守。但，在一端时间里，我无法拥有一个新的城邦。
　　于是，我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天使。我整天漫步在我的城邦的废墟上，坐在摇摇欲坠的屋顶上仰望天上的云彩。大火烧毁了一切，只有祭台毫发无伤。于是，我便在每日的清晨与黄昏，站在祭台的中央，跳我的人民曾经在这片土地上跳过的舞蹈，激烈而又疯狂。
　　别的天使都说了疯了，离我远远的，不再理睬我，包括我曾经的好友苏姗娜。只有加百列。他常常在某个晴朗的夜晚，从星辰中飞来，带着一朵雏菊或是百合，陪我聊上整晚。我们聊花草，聊动物，聊云彩，聊星空。他甚至同意让我摸摸他那六只美丽的翅膀，从翅根一直到翅梢。当然，我们也谈到了他的好友，路西法：
　　“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邪恶的气息呢。虽说他的翅膀依然洁白，但他的心已经开始黑暗起来了呢……”
　　“别胡说，路西法从来都是圣洁的，他也会一直圣洁下去，就和你我一样。他的确有些时候样子坏坏的，但他永远不会堕落。你没有看见，他在圣殿唱圣歌的时候，比谁都要虔诚呢，他可是个好天使……”
　　“你要学会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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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我每天做着令所有天使都摇头叹气的举动，每隔十天半个月的，便和加百列聊一晚。日子，也便这样过去了。大天使长从来没有找过我，让我去接管新的城邦。我也不去找他。慢慢的，焦黑的土地上长出了青草，随后是废墟中的屋顶，最后，连祭台上都长满了草，丝毫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但一日，我突然发现，加百列好久没有来了。他上次来时，草还茂盛地长着，而现在全都枯黄了。我开始焦急。我不再在废墟上闲逛，我不再在祭台上舞蹈，我只是没日没夜地望着天空，期望他的身影再次在星辰中出现。不知这样望了多久，一天傍晚，当西边的云彩再次红似火时，天空中终于出现了一个身影。他挥动着六只翅膀，向我俯冲过来。我跳起来，张开手臂迎接他，却又随即愣住：这不是加百列，这是路西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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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来干什么？”我看着路西法收了翅膀向我走来，冷声道。
　　路西法微笑，嘴角的邪恶又胜过以前：“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东西。”
　　“什么？”我皱眉，随即冷笑，“是谁屠了这城？”
　　“不是。”路西法站定，随手折断一根青草，叼在嘴里，“看这儿的草都长这么高了——你天天在这儿跳舞，从没问过任何人是谁屠了这城——你对这事从没感兴趣过，我又何必多此一举从圣殿里溜出来找你？”
　　“你可以走了，”我转身沿着曾经最繁华的街道离开（虽然现在早已无法分出街道和房屋了），“如果你只是来这儿调侃我并且破坏这儿的草木的话。”
　　“加百列。”
　　我蓦然转身，看着站在祭台上似笑非笑的他。
　　“他应该跟你说过要对我态度好一点的吧。”
　　我对他怒目而视。
　　“我说过了，如果你只想——”
　　“好了好了，”路西法摆摆手，打断了我的话，“别激动，我赶到这儿来其实想说的是——”
　　“加百列很久没来看你了吧。”
　　他啐掉叼着的草，向我走来，一步比一步沉重。我的心渐渐开始发凉。
　　“他怎么了？！”我扑过去，抓住他的衣襟，逼他停住那令我惊慌的脚步。我竭力要保持冷静，但我的声音却已不可抑止地颤抖了起来。
　　“他目前没事。”路西法掰开我的手，转身，抬头望向天空，“圣主越来越信任他，派他去做很多事。他现在整天忙里忙外的，连圣殿都很少回。一回圣殿，连气都没喘上一口，便又被圣主叫去了；不一会了，便又扑扇着翅膀飞走了，连话都难得和我们讲，别说唱圣歌了——他已经多久没有站到他该站的那个位子上了？这次他还是在飞走的时候跟我说了一声去看看你——然后我便来了。”
　　我怔住。怪不得他那么久没有出现了。只是，他也应该早点告诉我，我也不用这么苦苦地等——
　　“你想做六翼天使么？”路西法突然转身，按住了我的肩膀。
　　“六……六翼天使？”
　　这可是最高等级的天使呢——神圣，光芒闪耀，而且只有四位天使能担此重任。他们拥有三对洁白的羽翼，美丽的歌喉，甚至可以化为无形，溶于着世间的万物中。
　　这是我的梦想啊：自从摸到了加百列那柔软的羽毛后，这个念头就开始生根发芽。
　　“可，可是，你、加百列、米迦勒、拉斐尔，炽天使的名额已经满了呢……”我突然想到，皱眉，强按下心中的期盼，扳着手指数给路西法听。
　　路西法微笑，又随即敛了笑容。他抬头，望向我身后的某处：“是这样……我不想当炽天使了。”
　　“为什么？！”我惊讶，这可是炽天使呢！多少人梦寐以求——
　　“我累了。”路西法道，眼神里有淡淡的疲倦，“你知道的是炽天使无上的荣耀。可是，谁愿意一直站在圣殿上唱圣歌？圣歌庄严、宏伟，每个去圣殿的人都会被其所震撼。但，当你日日夜夜只吟唱那一首歌时，再美的曲子也会磨灭自己的光芒——我想找点真正有意义的事来做——圣歌，谁都能唱。”
　　我被震撼了。许久后，我终于能够发声：“加百列说的没错，你的确拥有梦想。”
　　路西法捏了捏我的手，继续说，嘴角又慢慢钩起了笑容：“而我之所以选你接替我的原因，也正是为了他。”
　　“你——”我跳起来，用手指着路西法的鼻子，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脸开始发烫。
　　路西法笑着拨开了我的手，又随即正色道：“你知道，光凭你现在的这点法力是远远不足以做炽天使的。因此——我要训练你，直到你符合标准为止。”
　　“恩！”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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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以后，我结束了持续了好久的每天无所事事的生活，开始依着路西法隔三岔五发来的指示提高自己的法力——开始只是修炼，而之后，却是在很短的时间内飞到很远的地方去——其中不但包括普通的城镇，还包括魔鬼的巢穴。我曾经生疑过，但路西法很快就打消了我的怀疑。他像从前的加百列一样，每隔十天半个月地出现一次，除了布置训练内容外，便是告诉我加百列的口信。我的进步飞快。直到有一天，路西法对我说：
　　“你已经基本达到了炽天使的标准。现在你要做的，便是等待——等着豪华的仪仗来接你，去圣殿接受那个神圣的名称。”
　　我欢呼雀跃，躺在许久未碰的祭台上望天空，心中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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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我又开始了望天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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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清晨，一切如同任何一个普通的日子。我依旧躺在那儿看天，却突然看见一个六翼的身影急速飞来。那身影隐隐有些熟悉，却不是路西法。
　　“是加百列！”我突然认出，惊呼出声。
　　我跳起来，展开翅膀像他飞去，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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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耶娜，米耶娜……”
　　我抬头，看向那熟悉却又憔悴的容颜，“你终于有空来看我啦！你怎么——”
　　“米耶娜！”加百列突然厉声叫我的名字，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呃……啊？”我不知所措地怔在当场。怎……怎么了？
　　“你是不是近期一直和路西法在一起？”
　　“恩，怎——”
　　“他是不是让你去很多地方，包括魔鬼的聚集处？”
　　“恩，怎——”
　　“你近期哪儿也别去，乖乖呆在这儿，等我出现——期间若路西法来了，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要理他，也都不要相信，不要帮他做任何事，明白了吗？”
　　“可，可是，你说过——”
　　“他不是原来的那个他了。我走了，再见。”加百列说着，将我推出他的怀抱，转身便走。
　　“加百列！加百列！你——”我气急，想追却追不上，只好站着干跺脚。
　　真是的。这家伙，也不给我解释清楚，便这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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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百列的预料果然没错。黄昏时分，我的小小的祭台上又迎来了路西法。只是这次，他的袍子不再洁白，而是沾满了血污，原本精致的面容上也多了条伤口，从眼角一直到耳边。他嘴角一直挑着的笑容也不见了，换上的是痛苦的神情。
　　“米……米耶娜……”他踉跄地走近我，我转身避开，不去理他。
　　“加百列他……”
　　“他又怎么了？”我回头，毫不焦急。
　　“圣主要惩罚他，可能要——”路西法咳了几声，嘴角有血流出，“要入炼狱。”
　　“什么？！”我震惊。猛地抬头望向天空，却看到红色的云如血般翻滚而出，渐渐染红了半边的天空。
　　“那……那是他的血啊……”路西法嘶声道，语气里有着深深的绝望。
　　担心和害怕包围了我。虽然加百列说别相信路西法，但他匆匆地来了又走，没有好言好语地对我说过一句话，完全不像以前的那个温柔又耐心的他。我本就怀疑那到底是不是他，而路西法的出现又证实了我的怀疑——那只是圣主用来阻止我的手段，以防在他把加百列打入炼狱之前横生枝节。
　　我不再犹豫，一把抓过从路西法训练我开始就从未离身的弓箭，展开翅膀，冲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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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处一片混乱，处处都是受伤的天使。我提着弓箭在人群中飞驰而过，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我——
　　“唰！”一剑从我背后砍过。我急忙躲避，却并未回头，只是拉开弓弦，朝剑来的方向射出一箭，只听一声钝响，又随即没了声音。
　　我继续飞奔，阻拦我的天使越来越多。我不住地射出一支支箭，用弓弦绞断一切近我身的东西。我不停地前行，虽然速度缓慢，但我知道我离圣殿越来越近。我的弓不断地在空中舞出阵阵虚影，直到——
　　“米耶娜！”一个又气又急的声音。是加百列！我击飞我们俩之间的最后两柄长剑，扑到他的身边。
　　“你怎么样？你——”
　　眼前一个影子袭来，我措不及防——
　　“啪！”
　　我的左颊猛地一痛，我闭上了眼。
　　“你怎么闯了进来？！我不是叫你呆在那个祭台上别走的吗？你竟然闯到这大殿上来！这也是你来得了得吗？！还伤了那么多……”
　　耳边全是加百列气急败坏的声音，却渐渐隐去不见。只有火辣辣的左颊告诉我：加百列打了我，加百列打了我……
　　“我是关心你呀！”我睁开眼，吼道，“路西法说——”
　　加百列眼中的迷茫只出现了一瞬，便又变为更强烈的愤怒——
　　“啪！”
　　我的右颊也挨了一掌。
　　“撒旦！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不要信任他的任何话！他背叛了圣主，想要自己坐在这圣殿的中央。你和他一起背叛圣主不说，还在我提醒你之后又听信他的话！我本来想替你求圣主的原谅——毕竟你不清楚你在做什么。而现在好，你冲进圣殿，不顾圣主的威严，圣主怎么能赦免你的罪过？圣主怎么能原谅……”
　　加百列不住地说着，语气严厉而绝望。他不停地说着的“圣主”，让我慢慢烦躁起来，心中突然有一种感觉，是那个圣主夺走了曾经日日陪伴我的加百列。我突然再也忍耐不住，大声斥问：
　　“圣主，圣主。我问你，圣主和我，你究竟选哪个？!”
　　加百列一怔，眼中慢慢溢出痛苦来，他绞着自己的手，久久未给出答案。
　　“到底是谁？我，还是圣主？”我厉声问道，不让他退缩。
　　“米耶娜！”加百列突然握住我的双手，“我……对不——”
　　“好！好！好！”我冷笑，抬头。圣殿的穹顶清楚地映出了我的笑容——正如撒旦般，邪恶都凝聚在嘴角。
　　“米耶娜，我——”加百列在我耳边急急地说道。我站起，低头，笑的越发寒冷。
　　“我傻，是我傻。急急忙忙冲过来救你，却被你扔进了臭水沟，践踏得——”
　　我再也无法发声，只是冷笑。我甩掉他紧紧抓着我的的手，回身想走出圣殿，却脚一软，摔倒在地上，再也无法起来。
　　“加百列，”金座上传来一个声音，冷酷而无情，是圣主，“你和撒旦日夜相处，却未发现在他身上慢慢生根发芽的邪恶，严重失察，不仅如此，还处处包庇他。但在最后，你还是悔改了。你是可以原谅的——除去你炽天使的身份，担任大天使长。”
　　“谢圣主。”加百列颤抖的声音，“那……米——米耶娜，圣主能否——”
　　“至于她，”金座上的声音停顿了许久，“打入虚无。”
　　旁边的天使开始微笑，加百列却不住地颤抖。但这一切都在我眼前渐渐地隐去，成了白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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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我在虚无中呆了多久。我闭上眼是无尽的黑，我睁开眼则是无尽的白。若以这黑白来定白昼和黑夜，早已不知过了几千几万年。
　　在虚无中，没有声音，没有形体。只有不依赖这两者的思维能继续转动。
　　我曾几千几万次地想过，我自从看见云端的那两个身影后的点点滴滴。是他们俩，改变了我的生活。我曾经想，若当初改变任何一个决定，我现在会怎么样。但最终我发现，我什么都不能改变。因为，无论重来几次，我都会选择同样的答案。结局，永远都是那么一个。
　　当然，这并不是真正的结局。我还在等，等着撒旦攻上这圣殿，手刃圣主，坐上金座的那一刻。
　　当然，我知道，那样可能会生灵涂炭。但我不管。路西法教给我了恶，而加百列，使我忘了善。
　　不知在何时何地我听说过，这个圣主一手建立的虚无，将在他死的那一刹那失去平衡，完全破裂。那时我便能出去，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少女，与一个同样普通的人类男子，过完短暂而又平和的一生。我不再追求永远，因为这世上并没有永远。无论是我曾经以为是永远的城邦，还是加百列以为的路西法永远的忠诚，还是当时他和我一起许下的永远的诺言。
　　这么多人中，只有路西法是最清醒的，他看破了圣主施下的那层障，并努力去打破它。
　　圣主只当我们是棋盘里的棋子，无聊的时候拿来做消遣。但他不知道，棋子也会跳出他划定的棋盘，打倒那个棋手，自己书写自己的命运。
　　他，看似是这个世界上最英明的人。但其实，他是最傻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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