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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天 ...

  •   路易斯安那州,巴吞鲁日。
      车子停在公路边,他们找了家店面不大的餐馆解决早午餐。主厨手艺很棒,尤其是牡蛎非常美味,歌莉娅很少吃海鲜,但这一餐吃得非常满意。白天不供应酒水,卢卡斯心心念念的鲜酿啤酒只能等到下次。嘉实地头啤酒的麦芽口感极佳,细细品味还有清新的柠檬味道。
      临走之前,卢卡斯看到远处的电话亭。“要不要给家里打个电话问问?”他走到歌莉娅身边,问道。
      “给我妈打电话?”歌莉娅不可置信地把手插进口袋,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犹豫了一下,“算了,我跟她没什么好说的。”
      卢卡斯也不多劝,只把两枚十美分硬币塞进她手里。“我在车里等你。”说完他吹着口哨离开了。
      歌莉娅踌躇一阵,来回翻着手里的硬币。正面去打,反面放弃。她把硬币掷起来,在半空中抓住,缓缓展开手掌,看到罗斯福的头像。
      歌莉娅站在电话亭里,拨下一串数字。忙音响了好几声,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再逐渐加快。自从父亲出事之后,她几乎再也没跟家人通过电话了。母亲会接吗,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是否会质问自己的不辞而别。歌莉娅猜想她第一句会说什么,但毫无头绪,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场。
      听筒里传来卡特琳娜明媚的声音,那是事故之前她的录音:“嗨!这里是洛佩斯家,很抱歉我们现在有事情在忙,您可以在嘟声之后留言,祝您今天过的愉快!”
      歌莉娅心里有种复杂的感觉,仿佛那一瞬间她被时空带回了一九九六年。也许根本没有什么车祸意外,在平行宇宙的二零零三年的夏天,父亲在庭院的树下乘凉读报,母亲在厨房忙活着,把火鸡取出烤箱,她只是跟学校的夏令营来到巴吞鲁日,打个电话给家人报个平安,告诉他们她给他们带了旅行纪念品,明天就会到家。
      嘟声响起来,歌莉娅脑海一片空白。
      “呃……嗨妈妈,是我。”她用手指绞着电话线,“最近还好吗?……我现在在路易斯安那,嗯……”她没再寒暄下去,“我很抱歉,我以这种方式离开。我杀了害死爸爸的那家伙,所以我只能逃。我可能没有多长时间了,不过这段日子很快乐,我认识了一个朋友,也明白了很多事情。”她顿了顿,“如果让我重来一次的话,我可能还是会选择这样做,我不后悔。就这样吧,我们可能不会再见面了。”
      歌莉娅五味杂陈地简短地结束留言,想挂断电话,可犹豫再三,她把话筒重新举到嘴边。
      “我爱你,妈妈。”她说。
      ————
      明尼苏达州,艾特金。
      电视又开了整整一晚没有关,卡特琳娜醒来的时候它正播放着一条新闻,明尼苏达的一名毒贩死后被警方发现,他们又顺藤摸瓜地追捕他的同伙。密苏里中心的贩毒集团被一举拿下。
      她不禁感叹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没有了药物的安抚,她的精神也逐渐变得衰弱起来。
      卡特琳娜靠着沙发坐在地上,捻掉手中的劣质香烟,把烟头随手扔在地毯上,毫不在意浪费了半只量的尼古丁。
      歌莉娅走了多久,她不知道,也懒得去数。学校和警局轮着翻地打电话来,烦得卡特琳娜掐掉了电话线,反正她也没有与外界联络的必要,她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呆着。
      小家伙不会走太远的,卡特琳娜想道。她把茶几上的手机抓过来,点开联系人找到歌莉娅,编辑了一条短信,又把每个字挨个删掉。
      女儿丝毫不会在意自己的关心,她悲观地想着,索性闭上眼睛睡去了。
      直到地毯上的烟头燃起微小的火苗,直到火舌舔舐着破旧的窗帘布,直到大火满满吞噬了整个房间,她都再也没有醒来。
      ————
      路易斯安那州,拉斐特。
      “确定吗?我还没去过赌场。”歌莉娅站在车边问道。
      卢卡斯把车钥匙拔下来塞进口袋里:“就是因为没去过所以才要感受一下呀。我们虽然没有钱,但是可以进去逛逛感受一下气氛。”
      歌莉娅看看赌场门前交替闪烁的灯牌,想了想后,走向街对面的当铺。“没钱有什么意思,不如去弄点钱玩个痛快。”
      “喂,你该不是要抢钱吧?”卢卡斯不知道该不该拦住她。歌莉娅翻了个白眼:“你想哪儿去了,我要把枪卖掉。”
      卢卡斯愣住了,他定在原地。可是歌莉娅的脚步却没停下。“你当真啊?”他喊声高了八度,快步跟上。
      歌莉娅坦然地点了点头。
      “这把枪……可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卢卡斯斟酌着措辞问道,“这是对你来讲有着特殊意义的东西,我以为你会想把它珍藏下来。”
      “是很特殊,不过它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歌莉娅的手揣在口袋里,摩挲着枪管,“父亲也不会想看到我一直沉溺在仇恨中。”
      她走的很快,不知道是不是怕自己再后悔。他们把枪抵了钱,穿过马路进了赌场,所有的悲伤都瞬间被音乐和欢笑吞噬殆尽。
      从简单的上手,歌莉娅玩儿老虎机的手气很差,卢卡斯招呼她起开,一连三局拉下手柄,屏幕上都会令人惊喜地跳出同样的图案,他们欢呼着将大把的硬币塞进怀里。
      “我们去玩儿点儿其他的,别把好不容易拿到的钱浪费到这种小儿科的东西上。”卢卡斯喊歌莉娅跑去玩轮/盘赌博,歌莉娅侍者的托盘上随手抓了杯饮料,那东西颜色鲜艳,估计喝上一口舌头也会染成绿色。
      卢卡斯不擅长玩儿轮/盘,红黑格子旋转起来直教人眼花缭乱。庄家还是个赌神一样的大款,卢卡斯几局甘拜下风,便没长性地跑去玩别的。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喜欢纸牌,21点和百/家/乐,都是卢卡斯接触过的玩法。他还教歌莉娅试了一局。“再抓一张,放心大胆地抓!”新人也是受老天眷顾,不一会儿他俩面前的筹码越堆越多。不断有人来挑战,奈何卢卡斯今天手气超神,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金发小伙子有希望摘得今夜赌神的桂冠。有个吊着烟斗的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坐在他对面,押上了所有的筹码,歌莉娅也把他们所有的押上,花花绿绿的圆片在牌桌上堆成小山。男人抓够了牌,带着一脸神秘莫测的微笑看着卢卡斯。卢卡斯思考着要不要追加一张,抬眼去问歌莉娅的意思,歌莉娅毫不犹豫地抓来一张扑克放在他手心。开牌时,赌场爆发一阵欢呼,男人比卢卡斯少了一点,卢卡斯跳上桌子,他拥有了所有的筹码。
      他们一起放声大笑,好像成功地混进这些奢靡享乐的富豪中了,但卢卡斯和歌莉娅与那些人不同。他们没拥有过任何东西,所以也不怕失去所有东西。
      在一阵又一阵的欢笑中,歌莉娅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警车的汽笛声,她迅速警惕地四下张望起来。果然,几个警卫从大门口冲进来,“那边的小孩!不许动!举起手来!”
      卢卡斯猛地回头,从赌桌上跳下:“这些就交给你们啦!”人群一下子骚乱起来,从四方涌过来疯狂地抢夺筹码山,拥挤着试图将它据为己有瓜分殆尽。警察被狂热的人群冲的动弹不得,还在高喊怒骂着。“我们该走了!”卢卡斯捉住歌莉娅的手,两个人弯下身来逆着人流挤出侧门,冲停车的方向夺命狂奔。路上几辆警车早已等待多时,看到他们冲过马路,警官们的对讲机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歌莉娅连滚带爬上了车,卢卡斯动作连贯地打轮挂挡起步,把油门踩到底。吉普车突破重围一骑绝尘地冲了出去。警笛声扭曲着被距离拉低了音调。卢卡斯没有放松脚下的力度,高速向前冲去,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这条路通向那里。歌莉娅抓住扶手在大笑:“这才有逃亡的刺激感!”“我觉得还能再快点!”卢卡斯喊道,“我觉得我们好像在拍警匪电影!”
      吉普车沿着宽阔的大路呼啸着向前奔驰,没过多久,卢卡斯在后视镜中看到了红蓝交替闪烁的灯光越追越近。“嘿!该死的!”他大声咒骂道,“我还没玩够呢!”
      “有警车追上来了!”歌莉娅扒着座椅靠背向后望去,虽然对方只有几辆小轿车,但也来势汹汹。至于他们是来抓毒贩卢卡斯还是杀人犯自己的,她猜想是一石二鸟,“别告诉我这就结束了?”
      “至少……能多玩儿一会儿是一会儿吧。抓紧!”卢卡斯突然脚下一松,又猛地踩下油门,掉转车头离开平坦的大路转到了沙砾石子散布一地的小道。歌莉娅死死地拉着安全带,从侧方的后视镜观察警车的动向。果然卢卡斯下道的举动也惊到了他们,这时就展现出了吉普车的坡道优势,轿车只能眼睁睁地停在路边看着他们远去。警察从车里走出来拿着对讲机大喊。
      “他们在叫人!”歌莉娅说道,“前面是什么地方?我们还能继续往前逃吗?”
      “不知道!”卢卡斯回答道,“反正别停下就对了!”
      他们跌跌撞撞地一路向前,被几辆警车和摩托所追赶。砰得一声,吓得歌莉娅差点抱头尖叫出来,凭借声音判断,他们的右侧后轮胎被击中了,吉普车失控地开始打转,粗糙的路面摩擦幸存的轮胎发出骇人的刺耳声音。
      她转头看向卢卡斯,他正直挺挺地靠在座椅靠背上,双手死命地把着方向盘,神情无比专注,直到车子自己停了下来。“可能要被迫改变计划了……”他思考了一会儿,“咱们下车吧。”
      于是他俩走了下来,卢卡斯快步绕过车头走到歌莉娅身边。突然爆发出一声笑声,“嘿!记得我们那天是怎么讲到密西西比河吗?”歌莉娅不懂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于是愣愣地回答:“它从明尼苏达一路穿越美国中部,最终汇入了墨西哥湾。”
      “它的生命历程,就像你一样。”卢卡斯脸上挂着开心到过分的笑容。
      生命在攀登到顶峰的时候迫近死亡。
      歌莉娅幡然醒悟这话后的深意。“没错,像我们一样。”
      “你准备好了吗?”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着光。歌莉娅看向他的眼底,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在那一瞬间看懂了他的所有情绪,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使劲点了点头。她的腿在发抖,并不是因为害怕,反之她竟一点也不害怕即将发生的一切可能,只感到不可名状的激动与快乐,体内肾上腺素的作用几乎要发挥到极限。卢卡斯也一样,他突然开始大笑,她跟着他一起笑。
      然后他猛地抓起她的手,撒开步子奔向万丈陡峭的海崖边。
      就在那一瞬间,歌莉娅突然明白过来,她经历的逃亡生活正是她短暂人生的高潮,青春期的迷惘与头破血流的挣扎,明艳与黑暗的调和分界,在舔舐伤口和撕裂伤疤间无休止反复。逃亡本身就是一种至高无上的美学,它拥有着最短暂的快感和可以长到永恒的余韵。
      就像一条河不必纠结姓名为何,人生旅途也无需用寥寥几句就可描述。定义没有意义,意义本身也根本没什么意义,有些事情是经历了之后也无法描述出来的。
      生命在攀登到顶峰的时候迫近死亡,坠落是一场华丽的谢幕,毫无意义就是它的意义所在。
      他们手拉着手,一同跳进了墨西哥湾的碧波万顷之中。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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